蚂蚁阅读 - 其他小说 - 叶玉晚来春在线阅读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决裂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决裂

    见得此景,值守城门的几名侍卫顿时呆住,无人敢上前过问,一个个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

    此时和安门外静悄悄的,一片树叶落地都能听见声响。

    朱璃芷低头看向手中带着血迹的马鞭,忽然感到十分恶心。

    她将马鞭丢在地上,却见还有一滴血沾上了她的手背。

    胸臆间作呕的感觉越发明显。

    朱璃芷死死地盯着手背上的血,仿佛那一滴血有无穷无尽的肮脏。

    她用衣袖狠狠擦拭手背上那一点血,力道大得失控,似恨不得擦下一块自己的皮肉来。

    一旁的侍卫见状略有动容,却因沐怀卿在旁不敢有所动作。

    看着朱璃芷用力擦拭的动作,沐怀卿的脸色渐渐白起来。

    却依旧紧绷着脸,低音中带着颤抖道:“回去吧,你若想打,多少鞭子都行。”

    忽然,朱璃芷停下了动作。

    她抬眼看向一旁的侍卫,下一瞬大步上前抽出了侍卫腰间的佩刀。

    侍卫一惊,还来不及动作,就见朱璃芷挥刀落下,那片沾了血迹的衣袖被她决然割裂。

    “哐当”一声,刀被丢在地上,与同丢弃的,还有那半片衣袖。

    朱璃芷转身离去。

    未曾留下一个字或一个神情,决然又决绝。

    独留沐怀卿站在原地,他的目光钉在地上,盯着那片被她舍弃的衣袖,挪不动分毫。

    回到若兰轩时,春喜已经急红了眼,素兰则面色焦虑地来回踱步。

    众人一见朱璃芷出现,皆喜形于色。

    “公主,刚才您去了哪里?还有您的眼睛——”

    春喜含着泪急急上前,却见朱璃芷脸白得像鬼。

    一旁的素兰则面露忧色地询问,“公主,发生什么了?”

    朱璃芷闭上眼,许久许久,才开口道:“我要沐浴。”

    一个时辰后,春喜站在浴房外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主子召唤。

    终于,她忍不住自作主张走进浴房,却见朱璃芷还在擦洗着自己,而她两臂、胸前、肚腹、大腿都被搓得血红,甚至破

    皮。

    春喜大惊,赶忙上前阻止朱璃芷。

    然朱璃芷却忽然面无表情地停下动作,起浴更衣。

    回到寝殿后,素兰见春喜眼中惶恐不安,赶紧端上茶点。

    素兰不知朱璃芷因何不快,只想着岔开话题,便道:“公主,昨日内官监送来了上次那些皮毛制成的围脖和披风,公主可

    要看看?”

    素兰说完,却见朱璃芷依然木着脸,她想了想,又道:“是福总管亲自送来的,福总管还说了,那式样是掌印大人亲自挑

    选的。”

    素兰话音一落,只见朱璃芷眼神微动。

    “拿上来。”朱璃芷低道。

    素兰一喜,赶紧命人将东西呈上。

    就在素兰仔细地说着这一样样物件的细致处,朱璃芷忽然拿起桌上的烛台,推倒在那些精致的衣物上。

    素兰和春喜顿时吓得尖叫。

    皮毛易燃,火光骤亮,转眼间几样衣物便陷入火焰之中,很快就连房间里的八仙桌也一并烧了起来。

    “走水了!走水了!”

    地毯、纱帘迅速窜起火舌,火势快速蔓延,整个若兰轩内一片混乱。

    春喜和素兰护着朱璃芷离开火场,宫人们闻讯赶来,驭起水龙,没过多久就将还未形成势头的火扑灭。

    然而站在院子里的朱璃芷看着那间烧得半毁的屋子,只觉得还不够干净。

    当晚,因若兰轩走水,德安公主移驾冰泉宫。

    夜里,朱璃芷坐在妆台前,一动不动,宛若一尊雕像。

    明明灭灭的火光倒影在黄铜镜里,朱璃芷木然的视线落在前方,落在那支她曾万分珍惜的长钗上,她看了半晌,只觉眼前

    景物隐隐绰绰,几度涣散,又几度重叠。

    忽然,朱璃芷拿起长钗用力一折——

    长钗为黄金所锻,她一力之下立刻弯折变形。

    随着一声脆响,弯折的长钗落地,钗头的珠花变形零落,只剩下一枚萤石孤寂。

    屋里一片寂静。

    房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一人走入屋内,弯身捡起那已面目全非的长钗。

    他看着手中的钗,指尖轻轻抚过,将那弯折之处恢复原样。

    接着,他慢慢走到她的身后,看着黄铜镜中那神情冷硬的女子,他的手微微颤抖,想将那钗插回她的头上。

    “不要丢,好不好?”

    他哑声开口,嗓音亦是颤抖。

    镜中的他依然极力在对她微笑,可那笑容却更似在哭。

    然而朱璃芷却回身一挡,一把挥开了他欲靠近的手,“别碰我!”

    她从妆台前站起,后退两步。

    仿若面前是多么污浊之物,她连看也不愿再看一眼。

    长钗再度摔落在地上,这一次,钗头萤石滚落,再也不复曾经。

    沐怀卿怔怔,勉强将目光从地上的长钗收回,他一步一步走近朱璃芷,面上浮着一抹苍白的笑容。

    “芷儿,听我解释好不好?”

    解释?

    将那些污秽的事情再度剖开,让她知道,她曾经自以为的爱情是多么可笑到令人作呕?

    一切的一切,只有阴谋、利用和背叛——

    她有些想笑,却又感到铺天盖地的痛,痛彻骨髓,如何都难以麻木。

    “你要解释什么?”

    “解释你如何与皇后私通?再合谋暗害我母妃?”

    尖锐的话语冲口而出,朱璃芷浑身发颤,眼角猩红。

    “不是,贵妃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各中缘由复杂,芷儿听我解释——”

    他急切靠近,有些无语轮次。

    然朱璃芷却蓦然尖声,“我不听,你别过来,别碰我!”

    她不断向后躲避,这一刻与他呆在同一间屋子里,都是令她感到难以忍受的事情。

    沐怀卿紧盯着朱璃芷,双眸漆黑,不见半点星光。

    忽然,他一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臂,在她剧烈的挣扎中,他低低哽道:“芷儿,给我一次机会,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朱璃芷被猛然钳住,似疯了一样失控怒吼,“不好不好不好!!”

    她狠狠地盯着他,盯着他脸上那一道血痕,似负伤的小兽,怒火、痛苦还有铺天盖地的恨。

    “我就是一直相信你,什么都信你!才会落到今天的下场!”

    第一百一十七章破碎(2900珠加更)

    她如今这般可笑又可憎的模样,都是当初一直相信他,哪怕再大的破绽,只要他解释,她就信他。

    沐怀卿闻言,眼中墨色片片碎裂。

    她否定了他们的全部。

    他用力钳住她的手臂,力道大得失控,然而声音却低得破碎,“不要芷儿,以后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事情不是你想

    的那样,那不是我本意,我只有你,一直都只有你。”

    “只有我?”朱璃芷大笑出声,旦一想到他下午才和景仁宫那位爱语缠绵,表着忠心,现在却又来对她故技重施。

    她才发现曾经的自己是多么愚蠢!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却还在沾沾自喜。

    她不想再看见他,也不想再听他的任何一句话,此时哭笑怨骂都无法发泄她内心情绪的万一。

    “我曾经一厢情愿做你的垫脚石,从公主殿到景仁宫,沐怀卿,恭喜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

    她挣不开他的手,在他怀中怒极而哭,哭而大笑。

    沐怀卿依然紧紧地钳住她的手臂,不论她如何挣扎,都不松开分毫。

    仿若一松手,就再也握不回来。

    朱璃芷感到两臂快要断掉,痛极恨极,她一侧身抓起身旁绣盒里的金剪,用力刺向沐怀卿的手臂——

    “放开我!”

    刀尖入肉再拔出,金剪上立刻血渍氤氲。

    鲜血迅速浸出,晕上褐色的袍子,透出一片暗色。

    然沐怀卿却似浑然未觉,连那剪刀都未看一眼,只死死地盯着着她,暴烈压在眼底,隐忍绷在面上,他依然在不断央

    求,“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害过贵妃,芷儿,相信我、相信我……”

    “沐怀卿,事到如今,我什么都不信了。”

    剪刀落地,朱璃芷眼前阵阵模糊。

    她的身体冷得像冰,哪怕现在是夏末之时。

    这一刻,她仿佛回到许多年前,那坠入太液池的一瞬。

    模糊的视线里,是谁游到她的身边,扯断她脚下的水草,拉住她的手臂,将她从冰冷的池底救起。

    那是一场孽缘的开始。

    是她往后余生尝尽极乐、极苦、极悲、极恸的人生。

    ……

    第二天,当朱璃芷从昏沉之中醒来,许久许久脑海中都是一片空茫。

    她掀开薄被,坐起身来,候在外间的春喜听见响动,立刻推门进屋。

    此刻朱璃芷双眼红肿,几乎快睁不开,一夜泪水不知淌了多少,此刻眼睛刺刺地疼,视力也愈发模糊。

    春喜赶紧呈上浸了冷水的巾帕,“公主,敷敷眼吧。”

    朱璃芷木然片刻,接过了帕子。

    房间里一片寂静,春喜看着一地凌乱,珠花碎玉,沾了血的剪刀,翻倒的矮几,心中发着怵,却不敢多嘴一句。

    昨日公主在和安门前抽了司礼监首座一鞭子,已人尽皆知。

    稍晚若兰轩走水,公主移驾冰泉宫,掌印大人夜半前来,却与公主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她与素兰候在门外,听不真切,也害怕至极。

    西厂的三档头汪衍一直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口,不允旁人踏入半步。

    而今晨的这些伺候,也是昨夜接近打更时,掌印大人离开前的吩咐。

    春喜心中惴惴,想到昨夜掌印大人衣袖上的血迹,那血水一路浸湿到手背,今晨进屋又看见地上带血的剪刀。

    除了害怕,春喜更忧心她家公主。

    朱璃芷起后不多时,便有内侍来到冰泉宫通传,德帝召见。

    朱璃芷默了默,随后便赴了昭阳殿。

    “听说昨天你发了脾气。”

    德帝卧在床榻上翻着折子,精神并不见好。

    朱璃芷垂下眼,没有作声。

    德帝看了她一眼,低低一叹,“你也别怨他,是朕让他扣下那药的。”

    药——

    是一年前,沐怀卿初到东厂时,朱猷麟拿出的第一颗解药?

    朱璃芷怔愣半晌,沙哑开口,“为何?”

    德帝放下手中奏折,良久后缓缓叹道:“父皇只是想保护你。”

    保护。

    朱璃芷的双目有些刺痛,她看向德帝,“父皇,您可知我母妃到底死于何因?”

    德帝闻言,怔愣许久,闭上眼,低声回道:“朕知道。”

    朱璃芷眉心一跳,激动地再问,“那金甲子料有问题,您也知道?”

    又是一阵窒人的沉默。

    过了许久,德帝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那疲惫的面容又似苍老了许多,他伸手覆上眼,低低开口,“朕知道的时候,已经

    太晚了。”

    朱璃芷颓然。

    片刻后,她轻道:“所以,您想让我一直当个瞎子,看不见这后宫丑恶。”

    “朕答应了贞儿,会让你开开心心地出嫁,待你出嫁之时,便是眼疾康复之日。”

    是啊,她的母妃已经走了。

    她的眼睛也再见光明。

    然而看见的,却是无尽的龌龊与丑陋。

    “父皇。”朱璃芷幽幽看向德帝,“您可知,母妃是怨您的?”

    德帝沉默,没有说话。

    朱璃芷亦是沉默。

    曾经她不明白为何宠冠后宫的母妃,会怨父皇。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情爱之中,是容不下任何雨露均沾。

    容不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故事里,还有那许许多多,身不由己的别样风流。

    甚至连百年之后,宁愿舍弃尊荣,独葬一隅。

    她想,不愿母妃入葬皇陵的,也许不是父皇,而是母妃自己。

    ……

    炎炎夏日一去不复返。

    秋日高阳也照不进幽暗的深宫内苑。

    当冬日的第一场雪到来,北疆前线传来战报。

    大启军队遭到伏击,又忽逢二十年不遇的寒天大雪,蓝老将军旧伤复发,隐而不报,连续十五日带伤上阵,终不治而亡。

    大启兵败,战死十三万余众,被坑杀八万余众。

    四十万大军死伤过半,剩下不到二十万人由副将岳洪昌带领,退守居庸关。

    而北伐大军副帅蓝佑霖则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消息传回盛京,顷刻之间,朝野上下一片恐慌。

    德帝连夜于御书房召集内阁众臣商议对策,这一次,大臣们意见没有分裂,而是前所未有地统一——

    止戈议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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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到这里可以大结局了,沐沐死于破伤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