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成婚

    满眼俱是鲜艳的红，姜梨衣端坐在镶金梨花木拔步床边，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绣着精致鱼戏莲叶图的鞋面。

    床边小紫檀木桌上红烛高烧，房屋西角皆点着琉璃罩宫灯，照的屋内亮堂堂。透过红幔薄纱，清亮通透的琉璃窗外不时有身量窈窕的侍女走走停停。

    姜梨衣的大丫鬟安琼从箱匣中拿了一个绣着鸳鸯戏水图样的引枕给自家小姐垫着腰，又端来一小碗热乎乎的年糕汤，用一根精致的小汤匙送到姜梨衣嘴边。

    “小姐，这是姑爷身边的采月姐姐特地吩咐小厨房给您做的，您垫垫胃吧。”

    姜梨衣抬手轻轻掀起头上红帕的一角，露出擦着重重口脂的红唇，朱唇轻启，吞了嘴边的年糕团子。

    “安玉姐姐呢？怎么没见她？”

    姜梨衣一边嚼着软糯香甜的小团子，一边掩着唇小声问道，被喜帕遮住的脸颊一侧微微鼓起，像某种藏匿食物的小动物。

    “小姐又忘了？不是安玉，是安瑶。她正带着翠蝉她们归置您的箱笼呢。”

    姜梨衣的新婚夫君，镇国公世子宋玠，字子玉，为了避讳姑爷的名字，两家交换庚帖后姜梨衣的大伯母便叮嘱安玉改了名字，只是姜梨衣唤了十几年的安玉，一时改不过口。

    姜梨衣“哦”了一声，然后便垂着眼眸，张着嘴认真吃东西。

    看到自家小姐这明显兴致缺缺的神态，安琼心中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姜梨衣的婚姻本质上就是一场阕都城中屡见不鲜的政治联姻罢了，只不过因为联姻双方俱是阕都城中的一流世家、华国朝堂的中流砥柱，而显得更加不同寻常、惹人注目罢了。

    作为定国公府姜家的嫡出小姐，定国公唯一的女儿，姜梨衣虽然自幼丧母、从小与戍守西周的父亲分离，但作为姜府最小的孩子，在诸多长辈、兄姐的宠爱下，也恣意幸福的长大。成婚，而且是与阕都恶名远扬、人见人惧的小霸王宋玠结成夫妻，可谓姜梨衣短暂十五载人生中遇到的最大挫折。

    姜梨衣贴身伺候的几个丫鬟都是从小跟着她一起长大的，安琼温柔体贴、安瑶聪慧干练，因此姜梨衣近身事宜由安琼包揽，财物箱笼一干则交给安瑶保管。

    安琼侍奉着姜梨衣用完年糕汤，便轻轻跪在地上，准备帮姜梨衣揉揉腿，却不想手刚刚放到姜梨衣膝盖上，便被对方轻轻拂去。

    “小姐？”安琼有些茫然的抬起头。

    姜梨衣七岁时曾在寒冬料峭时坠湖，被救起来得快，保住了一条命，却是高烧半月不止，烧退后留下了病根，每逢冬日便受不得冻，受冻便会咳嗽不止，受不得累、更站不得，站久了一双腿便酸痛难耐。安琼跟着宫中御医学了一手好按摩术，时常帮姜梨衣按腿。

    隔着喜帕，姜梨衣俯视望向安琼，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是我的大丫鬟，跪在地上，成何体统？”

    安琼闻言，仿佛被惊吓到的猫儿似的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往身后张望了一眼，确认屋子里只有姜府自己的人后，这才羞红着脸，喏喏开口：“是我考虑不周，小姐恕罪……”

    安琼平日里都是坐在床边杌子给姜梨衣捏腿、念书，因着初来乍到、又是婚房，安琼一时没看见有高度合适的杌子，下意识想到跪地上高度也合适，便下意识做了。却一时不察，自己作为姜梨衣随嫁的大丫鬟，举手投足代表的都是姜梨衣的体面，若是镇国公府的丫鬟进了屋看在自己这副模样，没得看轻了自家小姐。

    世家成婚程序繁琐，姜梨衣寅时便被叫醒，进行了一系列绞面、上妆的婚仪，终于等到“送入洞房”，被安琼搀扶着坐到床上时，觉得浑身都快散架了。作为大丫鬟的安琼今天跟着忙进忙出，累得头脑发昏，失了常态也属正常。见安琼已然反应了过来，姜梨衣并未多怪。

    “今天真的好累，姐姐，帮我捏捏肩吧。”

    安琼知晓自家小姐是在给自己递台阶，忙不迭的“哎”了一声，点点头，挨近了姜梨衣。

    姜梨衣微微侧身，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一双柔软却有力的便顺势落了下来。姜梨衣舒服得闭上了眼睛。

    然而姜梨衣并没有享受按摩多久，敲门声响起。

    一个面容秀美的粉衫女子走了进来，对着姜梨衣福了一福，柔声道：“夫人，世子爷来了。”

    安琼附身对梨衣说道：“这位便是世子爷身边的大丫鬟，采月姐姐。”

    姜梨衣轻轻颔首，安琼会意，从怀中摸了个精致的绣囊递给采月。

    “这是夫人一点心意。”

    采月柔美的面容露出一抹浅笑，从善如流地收了绣囊。

    “采月多谢夫人。”

    几人并没有寒暄上几句，门外便传来喜娘喜气洋洋的声音。

    “新郎到！”

    姜梨衣的视线被头顶的喜帕遮住，只能透过帕子模模糊糊地向外看，一片昏红中，她能看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自远而近，踏步而来，最终……停在了自己面前。

    姜梨衣对婚事不甚满意，在闺中闹了许久的脾气，心疼得姜家诸女眷泣涕涟涟。脾气一贯不好的混世小霸王宋玠，也是发了好大一通火，就差把这偌大的镇国公府给拆了，也没能换的一向对他疼爱有加的皇后姨母、圣人姨父的收回成命。

    今日成婚，宋玠压着满腔怒火举行完仪式，还得依礼去正堂陪着那一堆平日里不管关系好的还是不好的，总之是他今天不乐意见的人喝了许多酒。

    酒气与怒气令少年俊秀如玉的脸庞看上去格外煞人，安琼在旁边悄悄看了一眼自家姑爷便被吓得死死埋下了头。

    宋玠心情不爽实在很想砸场子，但那喜娘身边的两个婆子便是皇后担心自己这倒霉外甥干傻事专门派来看顾他的，想着从小疼爱他的姨母近日频频垂泪，哭得人都憔悴了……少年握紧了拳头，还是强忍下自己的脾气。

    喜娘观察着新郎官不甚好看的脸色，一边口中飞快地念叨着吉祥话，一边让人呈上了金镶玉如意喜秤。

    “麒麟送子龙挑凤，高高挑起就见喜。一挑龙凤呈祥、二挑称心如意、三挑子孙满堂……”

    在喜娘团团锦簇地漂亮话中，少年有些不耐烦地挑起了眼前人头上的红盖头。

    姜梨衣没防备他掀盖头掀得这么快，大红喜帕飘落在床榻上，眼前忽而一片明亮，少女呆了一霎，随后嘴角微勾，唇边漾出一个小梨涡，轻轻抬眸，望向自己的新婚夫婿。

    少年一袭红衣猎猎，衬得如玉脸庞格外俊美，因为年纪尚小，轮廓线条不似成年男子那样冷硬，而是更加柔和，少年此刻眉眼含煞，生生压制了五官的精致秀气，却别有一番风味。

    夫君容颜姣好，姜梨衣原本愤愤不平的心稍稍得到了安慰。

    姜梨衣在看宋玠的同时，宋玠也在看她。

    少女生就一双含情目，眸子清澈，仿佛汪着一眼泉水，皮肤白皙胜雪，一笑嘴边便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看上去极其可人，脸颊微圆，还带着点稚气，但不难推测再过几年，又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少年紧抿的薄唇稍松，莫名想起今年过年时，姨母笑着问自己，未来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喝得微醺的锦衣少年随口说道：“必须得是艳绝阕都的大美人才行……”

    谁知没过半年便“一语成谶”，姨母倒还真给他找了个美人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