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



    眼見子瑜就站在自己面前,猶如在夢中一樣,會不會是我奔波了一整天,精神困倦,產生錯覺。我揉揉眼睛,見那男的仍是好端端站在我面前,只是他怔怔的看著升降機上的數字,等待電梯到來,才未有發覺我。

    我腦內沒來得及反應,眼淚已奪目已出,怎麼我這麼多日來,柔腸寸斷,午夜夢迴,朝思暮想,總是念念不忘的人,原來一直都瞞著我,伴在別個女子身邊。還要他離開前一天才若無其事的與我做愛,怎麼他可以如此恐怖。

    「李子瑜!」我大聲怒喝。他愕然回過頭,仍是呆在當地,望著滿腔怨憤的我。

    「為甚麼      」我沒待他說完,已給了他一個耳光。

    「你為甚麼要丟下我      你為甚麼要找別人      我們之前還好好的      」我聲音哽咽,內心煩亂得有如萬馬奔騰,臉上已是滿滿的淚水。我也沒期望要他給我甚麼藉口,即使給了,我也不信,信了,我們也都回不去了。只知道這樣問了,我的心會好過一點。

    「我沒找別人      」他低聲的答道。

    「沒有?」我又是一記耳光,括得他臉上紅了一塊,

    「我在病房裡都聽到了!你不認也沒用!她有甚麼比我好啊?為甚麼你要貪新忘舊,你是不是嫌我老啊?是的話你就不要跟我在一起。」我發了瘋似的說。

    「我沒有貪新忘舊      」他垂頭說道。

    「還在裝正人君子?你好假啊。」

    子瑜喘息漸急,似是哭了起來,只是他低過了頭,看不見他臉上是否有淚,只聽他突然說道:「她不是第三者,你才是      」

    他這麼一說,千萬個念頭在我腦內飛轉,其實這一切早有端倪,只是我都不曾發覺,或是不願發覺而已,他才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孩子,怎麼做愛的技巧如此純熟?他對諸般體位如此熟悉,持久力更是不錯,顯然就是經過長期鍛煉而成,我還道他是骨格精奇,天賦異稟,其實不過是自欺而已,再說那日他替我化妝,對化妝品的認識,和化妝的技巧都遠在我之上,若不是被女孩子指點,又豈會有如此造詣。縱然他生得有點像女孩,性格也有點娘娘腔的,但想他往常口裡都是不絕的經典文句,對時下時裝美容潮流必無深究,更不會有閒情學習,這些都是別個女孩子教他的,我早就該想到,只是沒想過他們仍然混在一起,自己突然成了第三者而已。

    「對不起      」子瑜哽咽著說,仍是不敢抬頭正眼看著我。

    「你是不是男人來的   .   看著我啊      !」我說。他微微略起頭,眼神中流露著羞愧之意。

    「對      對不起      」他仍是重複這一句。

    「我不是要聽你道歉。」知道他沒有另找新歡,我心裡的氣才消了一點。

    「對不      」

    「我都說我不是要聽這句!」我氣道,「我不理你有沒有女朋友,你不要這麼沒有責任心可不可以,你知不知道你不見了我會好擔心你的,我會想你,會想起你,你知不知道這一個月來我每天過得多難受,你就一走了之風流快活,我呢?我每日都過得好不開心啊,我每天回學校只是想見到你,沒了你我連上課都心不在焉,做甚麼提不起勁,你真的好自私      你真的好自私      」

    說到此處眼淚不禁直流,但我還是續說下去:「你知道我喜歡你,我的心只有你一個,你不在我身邊我的心每天都好像被刀割一樣,為甚麼你要給我假希望?我以前都跟你說過我們是師生,我們沒有未來,為甚麼你要告訴我我們可以啊?為甚麼你要令我相信你啊?是不是這樣傷害我你會開心一點?為甚麼啊?為甚麼啊?你答我啊!」我激動得伸手拉著他的衣衫,不斷質問。

    他見我此般激動,又不敢正眼看著,只低下頭,默然流淚,口裡仍是同一句:「對不起      」

    「我都說我不要聽你道歉!」怒火與淚水混雜在一起,我也說不出自己當下的心情。

    「對不起      」他也哭成淚人,嘴裡卻不說別的話。

    「你說啊,你心裡面是喜歡我還是她多一點?」我問。其實這問題的答案也不重要啊,但傷心的我還是衝口而出的問了。如果他的答案不是愛我多一點,我就只有徒添傷心。

    「我不知道      」他表情痛苦,滿臉的淚水把容貌模糊了。我聽後怒火又起,又給了他一個巴掌,不知道跟不愛兩個答案是沒有分別的,只是兩種不同的說法。

    「對不起   .   」他見我又摑了他一個耳光,只好又回到這句老話去。

    我喘了一口大氣,心裡很難受,再問:「我再問你,李子瑜,」

    「嗯?」他給出一個苦笑。

    我再禁不住,也管不了有沒有別人在旁,大聲怒喝:「你跟我上床的時候心裡想的是不是也是她?!」他仍是垂頭,正要開口回答之際,忽爾傳來物件著地的聲響,我轉過頭一看,看見林Sir呆呆的站在我們身旁,我嚇了一跳,心裡只想到我們剛才的話都被他聽進去了,登時萬念俱灰,哭不成聲。

    林Sir剛才好意替媽媽去買些日用品,打點一切,理應也是時候歸來,我和子瑜正站在升降機的位置,剛才二人只顧著一問一答,一打一罵,也沒留意升降機出來甚麼人,但見林Sir站在旁邊,也不憤怒,只是看來痛心不已,被我剛才的話嚇得把剛買來的日用品也丟倒在地上。

    「不是真的!」我忙解釋道。可林Sir卻已拾起地上物品,轉過頭掩面的走了。我正要追趕,但又不敢,想起他知道自己曾與子瑜肉帛相見,而他作為我男朋友卻未與自己纏綿半刻,不禁羞恥之心頓生,感到無地自容。在病房時,媽媽才提醒我千萬不要被林Sir知曉我與子瑜的事,想不到現在一切也再瞞不過去,我與他的關係想必是告吹了,只是他會否把我與子瑜的關係公開也未可知,最怕他怒氣攻心,突然把心一橫,對學校和盤托出,我的教職就從此不保了。再說母親剛得重病,我的儲蓄不多,未來開支定必緊絀,若沒有了林Sir從旁資助,恐怕真的會撐不過去。失業是小,母親的病可是人命關天,

    想到此處不禁悲從中來,後悔自己以往的所作所為,但時已至此,又能改變甚麼?我難道又再有面目求林Sir原諒我嗎?我這種不三不四的女人,也總不能厚顏如此,當知進退,不要再徒添羞恥。「對不起      我會幫你向林Sir解釋      」子瑜在後哭著說。剛才只想著與林Sir的事,差點忘了子瑜在後。

    「解釋得了嗎?」我冷冷的問,心裡已如死灰。

    「都是因為我      對不起      」

    「我不想再見到你      以後都不想      」

    「我知我怎麼解釋都沒用   .   」

    「解釋?」我冷冷一笑,「藉口聽不聽也罷   .   」

    「我知我現在說甚麼你都不會信      不過讓我替你同林Sir解釋吧。」

    「我不需要你貓哭老鼠,你回去找女朋友慢慢談情說愛,我的事不用你管。」

    「但是      」再說下去我恐怕自己會被他說得心軟,當真信了他的詭辯,只好走得遠遠。林Sir再病房中我也不好意思再回去,於是我打開電梯旁的門,走樓梯下去。至於子瑜?只知他沒有追來,其餘的,與我無干。

    一直走,眼淚不斷在流,走至醫院外,天色已暗,我漫無目的地走著,晚風不時輕拂我臉,才拭乾一行淚,新的又至,兩眼已哭得腫包。我也懶理自己成甚麼樣子,反正一夜之間,生命中兩個最重要的男人也將離我而去,母親也不知能伴著自己多久,想到將來孤苦無依,獨自一人,不由得悲從中來,淚如雨下,哭個不停。

    我似是離了神的不斷走著,雖然仍是在醫院近側徘徊,但感覺似是走了很久,每一步也是不容易,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累了,見前方有張椅子,想也不想,就坐下來歇息了。抬頭望著晚空上零落的星光,月亮躲了起來,腦內不禁憶起與子瑜有過的晚上。微風仍在輕輕撫拂著我,但受傷了的心又怎會輕易癒合?晚風反而把我吹得頭昏腦脹,惡感直湧心頭,隱隱似要嘔吐,卻又止住。都怪這一天變故實在太多,我恁地堅強,也不過一個女子,當真承受不來如此多的苦痛。

    此刻,我連一個依偎的肩膀也都沒有,都怪自己咎由自取,與人無尤。只是雖然心裡知道怨不得別人,卻又不想甘心接受自己惹來的禍,人有時真的很矛盾。我仰起頭望著無雲的夜空,漸洲融於天地之間,我開始想,普天之下有沒有人與我的命途同樣坎坷?如果有,他們又是否自作冤孽,都是活該?我一時想不到答案,只覺涼意比之前更盛,寒風更透心。

    我坐得不耐煩了,站了起來,又在醫院四周隨處踱步,仍是漫無目的地走著,我有點想不透做人的意義,每天營營役役的活著,為了三餐糊口,養活母親,每年是不停重複又重複的教學內容,學生聽一遍也覺悶的東西,我卻要說個數十年。人家總說教育是份偉大的職業,犧牲自己的青春,換取學生的未來,但有時細想一下,自己每天說的話,學生都聽進去多少?就算學生將來出人頭地,又與我何干?成功是他們自己的努力,我不過是個伴著他們成長的人。是教師?我可教不了他們甚麼,我自己的品行也不端,未能以身作則,與學生廝混,當真污衊了教師二字。

    如此想著又不知過了多久,走得累了就坐下,坐得久了,又覺被晚風吹得頭暈作嘔,如此來又去,反反覆覆,也不知經過多少遍,時間蕩失在黑夜裡,在靜默無邊的晚空,我瞧不出時間過了多久,無論何時抬起頭,天空亦只有一片黑。我隱隱覺得時間很討厭,生命都變得沒有意義,反正倒頭來都透不進半點光,照不亮別人,也照不見自己。我難得找到的教職也將在林Sir告發後失去,奔波勞碌了這麼多年,也不過是一場空,還反而惹出這麼多禍端。罪惡的根源都始於我一顆私心,沒有了我,世界或許會更美好,我看著馬路旁不斷走過的汽車,燈光很耀眼,我不自主的往光線走,讓此生終結於輪胎之下。

    在我生無可戀,一心尋死的瞬間,只覺背後一雙手把我拉回,意識這才稍稍清醒過來。我轉過頭去,只見林Sir目光充滿憐惜的看著我。我怔怔的看著他,腦內空白,連尋死的意識也失去,只覺得很累,很累,不管身心都好,都實在撐不下去。意識不斷在流動,卻沒有實際在想甚麼,眼淚卻不由自主湧將出來。

    道旁汽車的燈光照得林Sir的臉都模糊了,只知他突然一把把我摟著,口裡雖然沒有說半句話,但我能感受他把我摟得很緊,很用力,似是不捨得把我放開。如此抱著不放,到我意識慢慢恢復,開口說道:「我真的好辛苦。」

    「不用說了。」林Sir的聲音在這個晚上變得很溫柔。

    「我知我很對不起你,對不起      」

    「道歉有甚麼用?」他冷冷笑道,仍是把我抱得很緊。想起剛才自己也對子瑜說過類似的話,事後一句對不起,真的於事無補,但我還是忍不住說了,除了對不起,我也不知可以怎樣補償。

    「我剛才說的事      」我說到一半卻被林Sir打斷,他搖搖頭道:「我不想知道,不知道才是最幸福的,你不要告訴我,你不告訴我,我就可以當甚麼事都沒發生過,跟你繼續一起下去。」

    「這樣對你太殘忍      」聽到他毫不介意我的不忠,我反而更自責,聲音都哽咽起來。

    「我不介意,我真的不介意      」他由心地說。

    「但是      」

    「只要你心裡是愛我就可以了      對嗎?   」他的聲音似帶著苦笑。

    「嗯      」我點點頭,心裡卻在搖頭,只是我實在不忍再想他多一次。

    這一夜以後,林Sir像從前般待我,似無芥蒂,也沒有把我與子瑜的事在人前說,畢竟這不是甚麼光彩的事。只是每個週末,他都會如常有事忙著,我知道他是偷偷尋歡召妓,但他既已原諒了我,我又何必執著這些小事?相對我的過錯,林Sir的也不算甚麼,至少他召妓時不會與妓女發生感情,感情上的不忠與肉體上的不忠,女人都介懷的是前者,男人卻是後者。男女生來有別,不只肉體,就連心理也各是不同,這亦只能讚嘆造物之能。

    子瑜那天以後亦再無回過學校,中六的學生亦都離校溫習,忙於備試,只有放榜、畢業禮和學校期終音樂會才會回來。我把心情都寄於工作之中,每天盡心上課,有空的時候都抽來替班上個別有心的學生補習,與子瑜的事,亦漸漸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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