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陈志明

    七月的厦城被潮湿闷热环环笼罩，洒水车播放着兰花草，来回浇洒柏油路面，努力给市民营造出阴凉假象。无济于事，走出空调房不出五分钟，衣衫内装的尽是热意。

    报名来此的学员被接机人员带到指定下榻酒店，齐刷刷的一群男人精神亢奋，畅言与美女床褥缠绵的构想。陈志明隐在其中默不作声，过于格格不入，他好似几天没休息，坐上车便摆出拒人于千里的架势，斜靠椅背阖上眼，不声不响。坐他身侧的人一路只好跟前后位置交流，偶有几个不解眼锋投过去瞄他。

    陌生街景飞快滑过车窗，陈志明一遍遍回忆虚构给售后3号的个人设定，倘若见面一时失言，那可堪称糟糕至极。对方自那次反常说出期待与他见面后，平时聊天仍旧用官方语气应付他，但志明反向复盘几次，窥探到她确确实实产生了动摇心理。

    不负多日功夫，终是撬开一丝缝隙，陈志明略感欣慰，觉得一切都在向他希望的方向发展。

    快临近终点前，他睁开眼，装成刚睡醒的样子，跟周围搭话，不好意思啊，昨晚太兴奋，熬到早上才眯了一会儿。

    他一出声，本就对他抱有好奇的旁人统统转过头看向他的方位，有人打趣道：哎，兄弟，你这一来把我们搞得都没信心了，你说你长得不错，来跟我们抢什么啊？

    陈志明个子挺拔，面容白皙到略显稚气，身形已是成年人体魄，长相却仿佛停留读书时期，组合形成一种所谓的少年感，极具诱骗性。

    他摸摸后脑勺，腼腆地笑起来，别调侃我了，谈过的前女友嫌弃我性格无趣，不多学点经验，以后怕是找不到老婆。

    融入群体最快的方式是适当展示一些能引起共性的缺陷，果不其然，借打趣之意实则内放敌意的男子松懈下来，谁不是呢，我老婆天天骂我不懂情趣。妈的，要情趣是吧，我就去其他女人身上历练看看什么叫情趣。

    众人哄笑，志明捂住双眼，嘴边残留笑意弧度。

    -

    活动周一结束，工作量瞬减不少，好半晌才有学员发来简易提问，不用耗费精力便可解决。

    春娇昏昏欲睡，后仰身体，浑身上下弥漫懒散气息，全公司大概只有冷气机在恪尽职守完成任务。

    99年的同事拿着手机到处炫耀昨夜睡过的女生多漂亮，他哒哒地跑到春娇面前摆弄照片，姐姐，你来说，你给她打几分！

    口吻中仿佛赋予她至高无上的权利，去给另一位女性用数字评判美丑。

    黎春娇侧身躲过，佯装发怒，我刚要睡着呢！

    他赔笑：我错了，这就去给姐姐买杯奶茶赔罪。

    春娇摸出裤袋内的烟盒摇了摇，不用，反正也醒了，我下去透透气。

    我陪你啊，娇姐，还想求你帮个忙他紧紧跟在她身后，嘴里说个不停。

    姐，求你和我一起照张相好吗？我库存不够了。

    就一张！绝对把你拍得美美的！不对，我姐本来就好看

    喋喋不休吵得黎春娇心下烦躁，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与漂亮女性合照，放入朋友圈，能增加好感对象的危机感，顺便抬高他在异性中的虚假热度。

    空旷电梯中就他们两个人，躲无可躲，李朝文之前提出过多次邀请，无一例外被她找借口婉拒，这一次他是死缠烂打也想达成目标。

    春娇无奈，行，只拍一张，不管拍成什么样子都不拍第二次。

    电梯门一开，李朝文兴冲冲指着对面外栏墙壁处的碧绿爬山虎，春娇不太感兴趣地望过去，一眼看到直直站在那里的男人，他低垂下头，握着电话，没有注意这边动静。

    她缓慢止住脚步，停在原地上下打量，确认他与头像的相似度，相差不大，气质略有不同。

    莫名难辨的荒谬感与些许微弱的惊喜，交替充涨情绪。网线另一端的人活生生出现在眼前，不能说她毫无一丝波动。

    她从来没有和网友面基的经历，倒是新鲜得很。

    自厦城活动已消失近4时，他费尽心思日日培产的惯性，在打破其规律后，确实给春娇制造出不习惯的心理反应，可她并不是情感战场一窍不通的初级新手，不会按他想象的步骤去主动探寻失踪背后的原因。

    黎春娇按兵不动，没验货前她对一律按照PUA骗炮法则定位。

    姐你站那儿干什么？过来啊。李朝文朝她喊道。

    陈志明收起手机，抬眼扫了一记大呼小叫的矮个子，视线在矮子脖颈处挂着的工牌上犹疑几秒，他顿了顿，立刻调转目光看向不远处的身影。

    不偏不倚，他触及到黎春娇大大方方的审视。

    陈志明呼吸一窒，突感不自在，心脏不受控地上下猛跳，纸上谈兵的技巧，在这一刻融为空白，他不知该露出笑容抑或走过去自我介绍，唯恐泄露不恰当行为，让人看穿他经验不足的真相。

    眼睁睁看着她占据主动位置，来到他面前，她伸出右手，嗨，我是黎春娇。

    握她的手前，陈志明反复确认掌心并无丢人汗意，他强行假装游刃有余，陈志明。刚想给你发消息，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春娇收回手，笑笑说：特地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这问题很难回答，如果否认，他一时之间找不到合理借口，假如坦白承认专程来见她，落了下乘。黎春娇打乱了他一系列流程，初次相见该怎么主动把握对话节奏，他光是模拟就不止十次，甚至还请瑶瑶陪他练习。

    她下楼时间到先行介绍，打得他措手不及，沦为被动。

    犹豫的间隙，春娇招手示意怔愣一旁的李朝文，那个问话像是随口一说，根本不在乎他给的答案。

    等陈志明抉择清楚，已错过最佳良机。

    李朝文心满意足得到合照，他懂眼色，明白此地不宜久留，嘻嘻哈哈跟春娇笑闹几句，脚底抹油飞快溜走。

    春娇自顾自抽完整支烟，抬步行到垃圾桶侧，陈志明不开口，她不会贸然抛话，比耐性她是优胜者。

    烟蒂丢进桶内，志明艰难搜刮有用信息，活了二十四年，没有哪刻像现在这般思维僵化。

    可以约你一起吃晚饭吗？宕机大脑发出警告指令，提醒他的话有多愚蠢至极，男女交锋最忌过快暴露意图，原本的邀约应放到他试探出她对自己的初见印象后使用。

    他懊恼地蹙起眉头，双手架在腰部，恨不得立刻绕着厦城快走几圈。

    好啊。黎春娇如是回应。

    她再一次做出超越他直觉范畴的决定，递交一份他写不出公式的试卷题目。

    陈志明隐隐后悔，轻敌的滋味不太好受。

    他如今还不清楚，惯性法则的作用力是双向感受，请菜鸟谨慎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