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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意姿往封页上瞟,却怎么也看不大清上面的字。向上翻起的窗扉,刚好隔去金暮的眉眼,只能看见他白皙的下巴,弧度流畅,赏心悦目,像是用什么工笔精心雕刻而成。 云意姿背着手,往后退了一小步。还是瞧不见他,有些恼,他怎么生得这般高?唉,这窗子怎么就这般矮? 不自觉踮了踮脚尖,踮完又觉得自个儿傻气。只好半蹲下身,斜坐下来,重新趴回到窗台前。 手臂交叠枕着,这下总算是瞧见了他的整张脸,云意姿不满地抿了抿唇。 他低头,也正注视着她。眉毛一动,似乎被她不服输的神情搞得想笑。 他果真笑了,唇角牵起极小的弧度,有种说不出的熨帖: “原来娘娘是江南女子。”他说话的尾音很轻,故而咬字时,透着说不出的懒意,“我听说,每逢十七日尾,灯火万家长不灭,炊烟漫漫。 次日,江南小镇的弄堂口,夜雨初停的早晨,会有早起的商贩沿街叫卖,江上烟波浩渺,三两只行船泊在渡口。此般景致,想想便觉得甚美。” 清润的嗓音,含着独特的喑哑,宛如雨后初冒的笋苗,云意姿听得入迷,不知不觉便面露神往之色。 被他的声音牵引着,来到一个崭新的世界,在其中流连忘返。 云意姿不知道她现在的这副表情,宛如一个没有见识的乡巴佬。 等他的手掌张开着在她眼前晃了一晃,云意姿才勉强回过神来,露出些悻悻然,缓缓摇了摇头:“你说的这些,我不曾见到,” 她神采黯淡,“我从前在主家做活之时,极少出门。” “为何呢?” 云意姿犹豫了一下,“大抵,是因府中规矩严森,不许随意进出吧。” “家主是个很严厉的人吧。” “不,她待我很好,很温柔,也很大方,我很感激她。”云意姿忽然发现脑子里用来表达赞美的词汇竟然如此贫瘠匮乏,不禁有点着急,她一着急就会无意识地捏着手指,在指腹处轻轻按压,“总之,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说罢一脸笃定地点了点头。 琥珀色的眸光清澈干净,没有半点机心。 他瞧了半晌,轻轻哼笑,“没有很好奇,想要偷偷跑出去的时候么?” “有啊,”云意姿眼睛一下子亮了,像是想到什么欢乐的记忆,“记得有一次,我的朋友帮我乔装打扮,从后院的‘小门’爬了出去,带我跑出府外五里,吃了整整一根糖人,可甜了。又出五里,在路边摊子要了一碗云吞,比府里厨子做的还要好吃呢。”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唾液在口腔中分泌。 “后来呢?” “后来当然是被抓回去了,”云意姿脸色有点不自然,不一会儿却又轻松起来,“不过,家主没有训我,反而给我赐了名字。以前,我一直都没有名字,他们都‘小娘、小娘’地叫我,说实话我不是很喜欢。” 她将下巴搁在手臂上,用指尖蘸了点儿窗台上的露水,在干燥的地方轻轻划动: “云,意姿。她告诉我,姿同恣,即犹任意,是像云一样无拘无束的意思呢。”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个名字,眼角眉梢都泛着生动欢欣。 金暮看着那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地出现在她指下。他的声音却有点冷:“你的主君,是何居心呢。若是如原本一般圈在府中,便也罢了,却任人带你出走,还给你起这样的名字,教你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生了反骨,牵累半生。”究竟是为你好,还是害你呢。 云意姿如被当头一棒,半张着口瞧着他,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半晌,她垂下眼睛,整个人变得有点儿沮丧。金暮好似也意识到了语气太冲,抿了抿唇,忽然听见她弱弱的声音。 “那个,”云意姿坐直了,抬起脸小心翼翼地问他,“假如是打了我十棍,又罚抄家规三百遍,再给我赐这个姓名呢?” 金暮一怔。 他叹了口气:“那她大约,是在考量,该将你教养成一个怎样的女子。” 云意姿思索了一会儿,展颜而笑,眉眼弯如月牙,轻轻地“嗯”了一声。好像很容易就相信了别人的话,明明看起来一脸聪明相。 金暮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发觉凝视的时间有点过于长了,下意识错开目光。 “不过,”她捧着脸,下巴尖尖,袖子压在掌心中,如同半开的花,“你说的那样的景色,我真想见一见。” “终有一日能见到的,毕竟,”金暮偏头,打量那陶罐中半枯的叶,神情淡淡,“那些景致永远都会存在。” 云意姿循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表示她已郑重地记下了。顺着他的视线,看着耷拉的叶片喃喃: “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去看看。” 她的声音染上一丝愁绪。很快又消失不见: “金暮,你是不是去过好多地方啊。” 他微一犹豫,点头。 “那你应该不是梁人了。你原本是哪里的人呢?家中是做什么的?” “为什么要到梁国来?” 一个问题没结束,下一个问题就来了。 金暮言简意赅,有些问题一笔带过。 “你的故人呢?你的亲友呢?” “小人出身燮国,家中本是商户,父兄本四处经商,却在一次出海时遇难。只有小人逃过一劫,流落到了此间。见城门口有宫中征奴的告示,能管温饱,便净身入宫了。” 云意姿一叹,“你今年,年岁几何。” 他微微一怔,“虚岁十六。” “如此年幼,”云意姿惊讶,不免生出诸多感慨: “便要受这生计所迫的苦楚。” “年幼?”他咀嚼着这两个字,脸上现出一种奇妙的神情。 云意姿也不在意,她听得出来方才的问题中他有所隐瞒,可不管是说谎也好、真话也罢,与她都没有多大的干系。 反正,她孑然一身,落魄至此,根本没有什么好图谋的。 幽禁的日子苦闷无聊,她只想要有人跟她说说话。 这个愿意跟她说话的人,恰好是金暮了,因他在一个恰好的时机,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一切都是那么刚好。 就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