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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眼睛有些湿润,声音几不可闻:「我也这么照顾过你。」 我把杯沿放在他嘴边,等着他喝。 戴端阳呼吸打在我手背上,带着病态的燥热和急促。他慢慢地把脸转到一边,低声说:「我老是想起以前的事。你那时候说我变了。」 我不甘心地继续拿杯子凑过去,他这才小小抿了一口,温水通过喉咙的时候,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三次,才把那口水彻底咽了下去。 我喘了口气,像完成了什么大事一样,把杯子搁到一边:「都变了。」 戴端阳难受似的看着我,放轻了声音:「我也想和小时候一样,可那样你根本不会看我一眼。」 我忽然站起来:「胡说。」 戴端阳硬是撑坐了起来:「你那时候不把我当人看。」 我推了他一下:「你胡说!」 他一把拽住我,气喘吁吁地说:「所以我必须得变。」 我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愣愣地看着。 端阳攒的力气全用光了,费力地喘着气,只有一双眼睛亮得灼人。 「我也不愿意这样。我一直在后悔,钱宁,你知道的。从小到大,你都是在我高兴的时候使唤人,我不高兴了,你才会对我好一点。我以为闹到最后,你多少也会为我退半步,我还以为像过去那样。」 我打了个哆嗦,似乎又想起了从前。 端阳边说边咳,额头的汗渐渐淌到眼角,自己拿手揉了揉。 我有一瞬间几乎想要哭了,强笑着说:「有什么好后悔的。」 戴端阳愣在那里,瞪大了眼睛,突然近乎哽咽地和我吵起来:「如果我凡事忍一忍,根本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你明明知道的!钱宁,我那时候年轻,受不得气……」 我甩开他,飞快地收拾起茶几,闷笑着问:「过去不把你当人看?戴端阳,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好?」 他果然犹豫着点了一下头:「我以前从没想过你会帮人倒水……」他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脸色,忽然又说:「以前也好、就是……太伤人了。」 我红着眼眶,吃力地维持着脸上的笑容:「那你就不该后悔。」 他疑惑地叫我的名字:「钱宁?」 他连叫了几声,我才从那种窒息般的疼痛中反应过来,用握成拳头的右手把茶几上的水迹胡乱蹭干,闷笑着说:「如果当初没有分手,我不会是现在这样。」 戴端阳木讷地站在一旁,像是听见了,更像没有。我有气无力地笑了两声,说了太多话,喉咙像是烧灼一样疼痛着。 他嫌我过去伤人,可如果不是弄丢了他,我怎么知道要改。 我润了润喉咙,艰难地又说了一次:「说起来,分手反倒是好事,你用不着后悔。」 端阳终于动了一下,伸长了手去揽我的后脑,紧接着蹲了下来,把我兜头盖脸地压在胸口。 我喘不过气了,还是任他抱着,嘶哑地笑着:「你不是说现在比以前好……」 端阳像躲什么烫手的东西似的把我松开,看着我说:「钱宁,我不要分手。」 他脸色苍白,只有两颊急得通红,现在这个样子和过去的样子渐渐重合起来,我舍不得把眼睛从他身上移开,都忘了平时避他犹恐不及。 我提心吊胆地说:「过去的事都怪我,幸好都过去了。」 在这一刻,我衷心地希望他能此我过得好一些,再好一些。 我害怕他忘了我,更害怕到了明年,他还记得我。 到时候忆起过去,像看着十万八千里之前的风景。筒子楼里两个小孩在疯跑,在一排排晒开的床单间躲着,谁把床单一撩,像掀开了谁的红盖,视线突然一亮。 光记得样子,却回不去了,有什么用。 而我呢,明日将尽。仿佛闻见千山万山外风卷起的花香,想得再好,却到不了,又有什么用。 戴端阳看着我,眼睛里像是有两团火。 「都过去了?钱宁,你不懂。」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瞪着我:「你只会一声不吭丢下我就跑,小时候就跑过一次,四年后抢钱撞在我手里,没几年又跑,还不是被我追上了!这次倒好,一跑就是六年……」 我听得心惊胆战,只觉得前科累累。 端阳闷咳了一阵,艰难地笑了一下:「你凭什么说过去了?如果我没有追,你跑第一次的时候,我们就过去了。」 我鼻子又开始酸得厉害,把脸别到一边,听见他轻声说了一句:「我现在明明追上了。」 我让他听我嘶哑难听、像夜枭哭嚎一样的嗓子:「我唱不了歌了!」 戴端阳烧得滚烫的手在我脸色轻轻摸了两下。 我浑身发抖:「你上当了!我脾气其实和过去一样,只是说多了喉咙疼,没办法一直骂。」 他红着眼睛看我:「我不怕你脾气大,我只怕你不在。」 我看着他咳得辛苦,情不自禁地又去给他倒水:「别说了,先休息。」 他垂着眼睛,气喘吁吁地抓着我拿杯子的手:「钱宁,你要记得,我把我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你要是有什么不痛快的事,尽管跟我说……」 我想了半天,才想起他说的是吃火锅吃坏了肚子的事,难为他脸皮厚,到了现在还敢提。 眼睛里又湿了一次,趁他没看见,胡乱抹了两把。他就一句话,我就能想起一件事。我哑着嗓子说:「要是你能早几年……」 那么至少还能有几年。 而不是像现在,死到临头,时日无多,来诉什么衷肠。 他说了这么久的话,似乎是真的累了,上一刻还使劲地睁着眼睛,下一刻又迷迷糊糊地闭了起来:「还来得及,我已经追上了,只要钱宁不跑。」 我哽咽着笑了一下:「来不及了。」 端阳迷迷糊糊地坚持:「还来得及。」他拉着我的手又紧了紧,睡意浓浓地和我说:「不许再不告而别,别把时间又跑没了。」 我楞楞地看着他的睡相,用力地捂着嘴巴,差一点就恸哭起来。 好不容易把眼泪擦干,在旁边站了会,还是决定把他从沙发上拖到房里,拿毛巾在脸盆里一浸一拧,盖在他额头上,又从衣柜顶上把棉被抱下来,在被了上又捂了一层被子,用手把被沿整理服贴。抽屉里还有些李哥吃剩的药片,挑了几样塞进他嘴里。 端阳皱着眉头,在梦里嘟哝了一句:「苦。」 我在客厅里到处找糖,找不到,就又走回去,戴端阳已经把棉被踢到一边。 我硬着头皮又给他盖好,威胁他:「再踢揍死你。」 端阳慢慢地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我隔着半厘米摸他的脸。 窗外一阵鸟叫,收回手,正看到枝头颤巍巍地晃着,一只麻雀往上一窜,扑进绿叶丛中。 我把窗户关紧了,在床边坐一会,站一会,来回走动一会,却不觉得无聊。 等端阳睡醒之后,我把他拎到医院,看着他扎上点滴,等他迷迷糊糊地又睡了,才起身离开。 晚上做了锅鸡蛋汤,吃一口饭,拿汤勺喝一口热汤,心满意足地吃到一半的时候,李哥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