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步
让步
凌顾宸要把祝笛澜接回半山别墅,廖逍不同意。 你知道他查到了什么吗?六十年前你父亲贿赂军政司长并且暗杀他的证据。他找到了两个政府内部人员,他们手上有直接证据。就算不能翻案,泄露给媒体也足够我们喝一壶了。 当年为什么还会留他们活着? 他们同样身兼要职,牵涉其中。收了巨额封口费。廖逍的语调颇有些打趣,现在两个八九十岁的耄耋老人,大概是良心发现。你知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是谁?我叫人处理。 我已经派人监视。但韩秋肃手里到底有多少此类信息,我都摸不清楚。不能轻易下手杀了他,就只能想办法先牵制他。 早些年就该杀了他。 那时还只当他是个普通的雇佣兵,没想到他父母的事白给了他那么多年的时间搜集证据。廖逍轻叹一声,好在他对笛澜还算心软,应该有商量的余地。 凌顾宸揉着太阳穴,烦恼地说,你也该替笛澜想想 你当初如果不执意放孟莉莉出国,我也不会逼她到这一步。笛澜就在这住着,韩秋肃会回来找她。 凌顾宸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生着自己的气。 祝笛澜很快又变回了刚怀孕时的憔悴模样,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笑,与凌顾宸说话时也爱答不理的。 他看得出她有沉重的心事,心疼却无法做什么。 韩秋肃再来的时候,她已经有隐隐的预感,所以在看到廖逍的车时,只是轻叹了口气,默默走到庭院的长椅上坐下。 这地方僻静得让人心慌。她抚摸孕肚,到了八个多月的时候,婴儿长得很快,因而她总觉得身体不适。 韩秋肃慢慢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她没有看他。 笛澜 你不该来的。 我不知道你怀孕了,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这孩子跟你没有关系,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别说气话。 祝笛澜终于转头看他,你一直都觉得我是顾宸的情人。那我现在说这个孩子是他的,你有什么好惊讶的? 韩秋肃满脸歉意地低头,以前是我误会你 她红了眼眶,移开目光。 笛澜,我不想让你再一个人承担这件事,我会负责。 我不需要。她控制着,才让声音没有那么哽咽,我不想要这个孩子。等他出生了,我就会把他送走。 我知道你很辛苦。我一定会想办法,好好照顾你和孩子 我已经做了决定,你的出现并不会改变什么。祝笛澜起身准备离开,我也不想再看见你。 韩秋肃抓住她的手臂,语气里多了一丝不容退却的肯定,这是我的孩子,我也有决定的权力。我不同意你把他送走。 祝笛澜突然没法克制愤怒,你的孩子又怎样?你能做决定吗?我的人生都操控在别人手里。这是我的孩子,一样由不得我。把他送走,是我为他唯一能做的安排 她哽咽着忍住眼泪,放低了声音,你想因为这个孩子就被这里的人牵着鼻子走吗?到那个时候,你保护得了谁? 对不起,我让你一个人承担这么多。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要担心了。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我会想一切办法为你做安排 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才是对我们的孩子最好的安排。 祝笛澜知道劝不了他,愤怒的声音里夹了一丝绝望。她甩开韩秋肃的手,独自回了房间。 韩秋肃静静坐了一会儿才离开。 即使两人之间的过去有多不愉快,祝笛澜都清楚自己没有怪过他。 她深深地爱过他,原以为这份感情可以慢慢随时间淡逝了,这个世界却又在重新见到他的那一刻好似天崩地裂。 她站在窗边,看着韩秋肃与廖逍又说了几句。她的眼里满是忧愁,回过身,看到了在她身后站着的凌顾宸。 两人之间有一阵短暂的沉默,好像又成了陌生人。 孩子是他的,对吗?凌顾宸缓缓开口。 祝笛澜知道撒谎也没用了。 你答应过把孩子送走的她努力让语气显得强硬,但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强硬毫无用处,因而成了颤抖的无助的哽咽,你要做到。 凌顾宸没有回答,只是想像以前那样轻轻牵她的手安慰她。 祝笛澜把手抽出来,她望进凌顾宸的眼里,她看得见他的无奈。 她瞬间难过地流下泪。 即使把孩子留下,对他来说也没有那么糟糕。凌顾宸轻声说。 她的眼泪掉得更凶。 你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到。我的人生就是这样了,这一辈子都是你们的棋子和筹码。可是,你不要再利用我的孩子。 她的重复显得无力又绝望,真的求求你 笛澜,别那样想。 她已然泣不成声,你不要拿孩子要挟他。我会跟他谈你放过我的孩子 凌顾宸心里像是被细小的针刺着,不至于流血,可是不断有细小绵延的疼痛感。 他看了她一会儿,知道此刻他说什么都无益,只得转身离开。 祝笛澜哭得没了力气,艰难地在沙发上坐下。她捂着肚子,分不清此刻的疼痛来自腹部还是心脏。 一份黄色文件袋被甩到廖逍面前,他轻轻转了转椅子,神情轻松又不屑,缓缓伸手拿起那份文件袋。 凌顾宸在他身旁站着。韩秋肃无视他凶狠的目光,只是坚定地看着廖逍,眼里满是杀意。 你开条件。我要带她走。 你想得美。凌顾宸果断回绝。 廖逍瞄了他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回到手里的文件袋上。 他从文件袋里抽出两张纸,细细读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露出一丝微笑,不急不缓地说,你这要求我很难答应。 他把纸放回文件袋,反扣在桌面上。 我不会让你带走她。但你可以把孩子带走不过,把孩子从亲生母亲身边夺走终究很残忍,所以我们都不能做这个决定,是不是应该征求一下母亲的意见? 韩秋肃看着他挑衅的微笑,没有说话。他身上的杀气好似笼罩出一片黑色。 凌顾宸阴沉着脸看一眼桌上的文件,随后又盯着韩秋肃。 你还有很多时间考虑,也可以暂且把这些事放一放。廖逍貌似诚恳,笛澜怀孕以来身体就不好,你何必再刺激她? 你要是不逼她,她至于这么难过?不用装好人。 廖逍笑笑,你要是体谅她的难处,不如就听她的话。 韩秋肃皱眉。 她之后会一直住在心湖,你若是真的记挂她,就多来看看。你出入自由,让你在我的界限内活动,我确实很安心。廖逍微笑,至于以后我们的合作,来日方长。 韩秋肃俯身,双手撑住桌子,极具威胁地说,你真是商人。我都看得出笛澜敬重你,你倒是把她拆了一件一件卖。 廖逍坚定地说,她是我要留在身边的人,所以你带不走。至于这个孩子,我不在乎。 凌顾宸冰霜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那我也能让你看看,如果我决心带走她,你拦不住。 爱一个人,未必就了解她。我想,三天以内,我应该可以听见那两个老骨头升天的消息了吧? 韩秋肃径直离开。凌顾宸拿过桌上的文件,迅速扫过。他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看到韩秋肃的车以后,祝笛澜径直朝他走过去,面无表情地说,陪我去湖边走走。 韩秋肃原想温柔地笑笑,可看见她的表情,只得作罢,跟在一旁。 没有保镖跟着,两个人慢慢走到湖边,韩秋肃一直有些担心,想要伸手牵她,但她疏离的神情阻止了这一切。 湖边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夏天独有的欢乐氛围,与祝笛澜的心情十分不相称。 她看着湖边嬉闹的人群,心情愈发低落。 她选了一条僻静的小路,才淡淡开口,你是不是不会听我的? 韩秋肃不敢离她太近,又怕她摔倒,因而一直留心着地上的碎石。 笛澜,我欠你一个道歉。 你不欠我。一开始就是我骗你。 我知道。可现在 如果那时候我死了,你会后悔吗?祝笛澜止住脚步,看着他。 韩秋肃没有回答。 你不会。祝笛澜依旧没什么表情,所以你现在也不要愧疚。 韩秋肃许久没有回答。 你就当这个孩子不存在。你要我付出代价,可以。等我安置好他,再慢慢清算我们之间的事。不论我做过什么,这个孩子是无辜的。你现在出现,只会打乱我的计划,毁掉我孩子的人生。 你想我怎么做? 离开。不要再在这里出现。不要接受他们的任何条件。 你让廖逍把孩子送走,这个孩子依然被他握在手里。 只要你不在乎,他就没法利用这个孩子 我没法不在乎。 那你为了这个孩子,就要做到不在乎! 这不是我最在乎的廖逍当然看得出来他用你跟我谈条件,就已经足够了。 祝笛澜怔怔地看着他,她试图说点什么,却只觉得无力。 笛澜,我知道你做的事大多是被迫所以我也想不通我怎么会那么恨你过去几个月我离开泊都,一来想查清凌剑坤以前的勾当,二来也想忘记你现在看来,只有前者有些成效。 祝笛澜看向一边,她觉得自己快要流出泪来。 你不要骗自己了。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个谎言。 所以我现在后悔了。那天我对你做的事很可耻,对不起。我很后悔。但我也谢谢你愿意留住我们的孩子 我愿意?祝笛澜红着眼眶打断他,我根本就没有办法。我编出我被轮奸,不知生父是谁这样的屁话他们都不在乎,从一开始这就是要用来耍弄你的手段。你怎么可以明知这是个陷阱还往里跳? 我知道你独自承担了这一切。我已经离开太久。之后的一切,由我来负责。我会想办法保证你和孩子的安全。 祝笛澜有些不安,你以为你可以做到,可是 很多事确实不好说。比如我以为我不爱你了,韩秋肃轻轻牵她的手,你以为你没办法脱离这个地方。 祝笛澜任由他牵着,只觉得树叶间照射进来的光芒刺得她忽然有些睁不开眼,让这个场景虚幻地像个梦境。 我只需要你信我。韩秋肃温柔又坚定,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希望,我是你的依靠。 祝笛澜跟着他慢慢地走,语气没有之前那么生硬,秋肃 韩秋肃把她的手攥得紧了些。 拿家人威胁别人的事,我干得可不少。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单方面交易我不想这事落在你我身上 我做错了事,我需要惩罚,也要弥补你。我现在做的选择,都是为了你。与其他人没有关系。你不要担心。 祝笛澜看着他,仿佛又感受到以前那种,惶恐中带些微小的快乐与满足。 她与韩秋肃在一起时,大部分时光都是如此。 对于他们的相爱,她想不出是幸还是不幸。 一直以来,她就像一只惊恐的小鸟,在一片暴风雨里疯狂地找庇护所。韩秋肃的爱是久违的阳光和温暖。 可当她也爱上他以后,她真正害怕的便不再是自己的安危了。祝笛澜也想尽自己的力保护所爱之人。 她抽出手来,轻叹一声,转身慢慢回别墅。韩秋肃看出她的忧虑未散,犹豫了一下,也跟上去。 她总觉得这几天她的身体很不适,兴许是睡眠很差,导致她总是感到疲累。 她腹中的胎儿生长迅速,他每动一下,祝笛澜就觉得不安又愧疚。 室外的青石板楼梯设计得有些不平整,祝笛澜每次走时都小心翼翼。 孙姨扶着她,家里的楼梯都加铺了毯子,室外这里,因为明天有台风预警,所以过后再铺,你不用怕。 嗯,我总是多心。祝笛澜无力地笑笑,明后天天气不好,我也不出门了。 她瞄了一眼身后,孙姨,麻烦你送客。 廖叔要留韩先生吃晚饭。 祝笛澜烦恼地叹气,不再说话。孙姨看出她的忧愁,也很是心疼。 她对韩秋肃客气地说,韩先生,这边请。 韩秋肃细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妇人,她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年纪,但是精气神很好,因而显年轻。 她的神情有这里的人都极少带着的善意。 韩秋肃不言语,跟着她进了餐厅。祝笛澜不想加入,但廖逍出来同她关切地说了两句,她也不得不在餐桌旁坐下。韩秋肃坐在她身边,凌顾宸坐在她对面。 她感受得到凌顾宸一直在看自己,可她只一味盯着眼前的碗,想把自己从这个场景里抽离出去。 孙姨回厨房忙碌,佣人们陆续端出菜来,桌中间放着一大碗奶白色的诱人高汤。 笛澜,你气色不好,廖逍和善的神情里满是关切,你现在身体要紧,不要费神担心其他事。 祝笛澜抬眼看他,廖逍的承诺和安慰对她来说举足轻重。她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又垂下眼睛。 你和这个孩子是我的家人,我不会让你们受到伤害。廖逍貌似在对她说,眼睛却看着韩秋肃,父亲是谁都不重要。 韩秋肃冷冷地看着他。凌顾宸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最后把眼睛盯在祝笛澜身上。 前几个月与他在一起时,她明明那么开朗,好似没什么忧愁,脸色圆润也胖了些。 这不过短短几天,她脸色又像刚怀孕时那样灰蒙蒙的,也不怎么笑了。 凌顾宸生气又心疼。 佣人站在一旁,为四人各盛了一碗炖猪肚高汤,汤汁熬成奶白色,散发着诱人的浓香。祝笛澜用勺子搅了两下,舀起一勺尝。 浓香的汤汁里带一丝轻微的白胡椒的辛辣,十分开胃。 其他三人都没有动,廖逍对韩秋肃说,你现在应该哄她开心,而不是给她压力。 韩秋肃没法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他知道自己不论说什么,可能都无法消除她心里的担忧,为此他也很自责。 廖逍也喝起了面前的汤,之后的日子我都让笛澜说了算,她想见谁,想做什么,依着她的心情来 祝笛澜心下有些烦躁,不想看他们也不想听他们说些什么。 这汤里的白胡椒味猛地钻进了她的喉咙,像是有粒细小的尘埃附在了那里,痒得她难受。 她轻轻咳了两声,她喉咙里的异物感却忽然辛辣起来。 韩秋肃轻拍她的后背,祝笛澜抽了两张纸巾捂住嘴,把脸侧向一边继续轻咳。 这份难受颇有牵一发动全身的样子,她很快有了反胃的感觉,意识到自己可能要孕吐了,于是慌乱起身要去洗手间。 韩秋肃迅速跟在她身后,凌顾宸也下意识地起身。 孩子父亲需要体会到她的辛苦,才会心甘情愿为她妥协,廖逍幽幽地说,你对笛澜的关照可以打住了。 凌顾宸停住脚步,皱眉看着他。廖逍显然十分喜欢这碗汤,又自顾自盛了一碗。 孙姨看了眼桌上的菜食,走到一旁轻声训佣人,以后不要给祝小姐吃这么刺激的东西。 佣人微微点头,孙姨也跟到洗手间里去。 祝笛澜能吐的东西并不多,但她的吐还带着严重的咳嗽。她掐住自己的脖子,却抹不掉这难受的辛辣微痒。 每咳嗽几声她就要吐,到最后吐得只剩下水了。她眼里不自觉地奔流出泪来。 韩秋肃一直轻轻扶着她,这让她更加难受。 她不想他看见自己这脆弱的模样。可她又是如此疲累,她攥着纸巾的手微微颤抖着。 当她的咳嗽终于有所缓解的时候,她静静跪坐在地上,闭上眼祈祷这一次的孕吐应该过去了。 她知道自己脸上挂着泪,可她没有哭,也无力抹去泪水。她想靠在韩秋肃身上休息,可她硬是逼自己直挺挺地跪着。 韩秋肃给她接了杯水。她的咳嗽又复发,咳得脑壳都疼了,又吐了一阵,才颤巍巍地想要站起来。 韩秋肃把她揽进怀里,我在。 祝笛澜终于支撑不住地靠着他,我想躺会儿。 韩秋肃抱起她,孙姨心领神会地指指祝笛澜的房间。韩秋肃把她轻轻放在床上,祝笛澜侧躺着,让呼吸慢慢平稳下来以后她才睁开眼。 韩秋肃一直轻轻摩挲她的手臂和后背,看到她睁眼,他问,好点了吗?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 可是你吐得很厉害。 孕吐。比刚怀孕的时候好多了,现在只是偶尔吐。没事的。 韩秋肃低头,祝笛澜看出他脸上的懊悔和心疼,她轻轻握他的手,秋肃,怀孕这事偶尔让我不好受,但我其实一直都很好。你不要怪自己 我会当一个称职的父亲,我也会弥补你。我现在只想好好照顾你。 祝笛澜心绪复杂,她心理那一小块脆弱的角落让她很想抱住韩秋肃好好哭一场,但理智告诉她自己不能这样做。 让韩秋肃心生愧疚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好处。 她只得一直沉默着,这份愁苦的静默流转在时间里给人沉重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