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思过崖上

    素和青似乎陷入了漫无边际的梦魇之中，她一会儿在昆仑之巅与妖兽搏斗，一会儿又回到了现代没日没夜地开起会来。她梦见沈师姐与大师兄喜结连理，两个人笑呵呵地派发喜糖，又梦见无心和尚哭红了眼睛望着她，就好像她要不久于人世一般。她的梦境跳脱而又细碎，难以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她的心神在这漩涡般的梦境里随波逐流。

    最后，是一把极锋利、也极寒冷的剑一下劈开她的梦境，将她从那混沌不明的幻梦之中一把拉了出来。

    素和青猛然惊醒，梦中的一切全然忘却，唯有云岫仙君点墨般的双眸，印刻在她心头经久不散。

    是心魔吗？素和青苦笑一声，一动不动，闭目打坐，心中将蜀山心法默念了一遍又一遍。

    那日之后，云岫仙君就将她丢在凌云峰后的思过崖上面壁思过，设下了牢不可破的结界，不许她出去，还收走了她的剑和乾坤袋。说是只要她主动认错，随时都可以出去。

    然而，素和青偏偏低不下这个头。

    宗门大比在即，蜀山上下忙得团团转。妙玄掌门一是心疼素和青被关禁闭，二也是希望她可以早点出来打理门派事务，三天两头地就跑来劝她跟云岫仙君服个软。

    隔着一层结界，妙玄掌门的声音却是愈发清晰起来。

    阿青！我的好阿青啊！你看本掌门忙得脚不沾地，你倒是来这儿躲清静了？快和师弟认个错，面什么壁思什么过啊！阿青，我这儿没你真的不行！就算是本掌门求你了还不行嘛！

    她明明是在这思过崖上受罚，倒叫这妙玄掌门说的跟游玩一般。

    素和青知道妙玄掌门有意打这个圆场，可她却并没有顺势而下，而是沉默着拒绝了妙玄掌门的建议。她知道妙玄掌门不是在诓她，只要她认个错，云岫仙君是会揭过不提。可问题是，这次云岫仙君不准她恋爱，谁知道她下次又会犯了他什么忌讳？

    也许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实在是太过顺风顺水，直到云岫仙君闹这么一出，她才意识到两个世界终究不同。

    阿青，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

    素和青掀开眼皮瞄了妙玄掌门一眼，懒得解释，又闭目修炼起来。

    妙玄掌门见她这副悠然自在的模样，再次怀疑他到底在着急个什么劲儿啊？

    他本意是想阿青与那和尚各自安好，阿青可以心无旁骛地修仙练剑，那和尚也可以安生多活几年。他虽然是蜀山的掌门，但也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没成想这俩人就没有一个领情的！

    阿青这头死不认错，无心住持痴心不改，天天呕血不止，却还惦记着要来找她。妙玄掌门是找了几个借口拦住了无心和尚，可他也知道自己拦不了多久。

    他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莫不是阿青经了这一番事后对那和尚的感情更深了？

    阿青，你当真那么喜欢那和尚？

    妙玄掌门纠结再纠结，还是将这话问出口。他神色紧张地等待着素和青的答案，素和青却不慌不忙地运行完三十六个小周天，这才慢悠悠地回道：

    掌门，您该回了。

    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

    妙玄掌门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儿，想要再劝她两句，看她这态度就知道劝也没用，他也就省了这顿功夫，而是说道：

    阿青，那、那你就好好休养，师弟也真是，怎么下这么重的手。等过两天本掌门再来看你！

    妙玄掌门又是长吁短叹了一阵，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除了这妙玄掌门之外，还有不少人也来探望她。

    沈师姐和大师兄来看她的时候还带来了他们调查无情宗的最新进展，嘱咐素和青趁此机会将伤彻底养好，不必担心无情宗一案。素和青不想叫沈师姐与大师兄为她忧心，并未提及她修为阻塞一事，反而还安慰他们说自己不久就会出去，到时候再与他们共同处理此事。

    沈卿翎还以为素和青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要与云岫仙君道歉，司空辰却颇为忧虑地看了素和青一眼，与沈卿翎相携而去。他们走后，路尘尘又来了。他环顾一圈这荒无人烟的思过崖，捻着一股酸劲儿问道：

    阿青师妹还是第一次来这儿吧？

    素和青像是没听出他语气中的嘲讽之意，坦然一笑：

    此次确实是我第一次来这思过崖。

    路尘尘见她笑了，心头更是难捱。他再也不像之前那样懵懂，可待到他明白过来自己对眼前人有着怎样的心情，他才发现那些尚未说出口的话似乎再也没了说出口的机会。

    我看你倒是蛮喜欢这儿，不如多待上几日好了！

    路尘尘看得出素和青在这思过崖上过得并不好，她的脸色比之从前苍白不少，总是闪闪发亮的眼神也黯淡下去。他恼恨素和青的没心没肺，却更恨自己口不对心。他本来是要说几句好话，劝她早日下了这思过崖，可话一出口就变了味儿。

    祁刀那个妖怪说得没错，她心里根本就没他，单他一个黯然神伤，无非是自取其辱。

    你还笑！为了一个秃驴把自己搞成这样？你可真是

    素和青摸了摸手腕上的青玉佛珠，开始怀念起她的仙剑来。不吃不喝对修仙者来说算不得什么，静坐思过几天她也忍受得了。只是她一个剑修没了剑，还真是难受极了。云岫仙君还真是拿捏住了她的死穴，说不定还在高高在上地等她低头。

    不要那么说他。

    路尘尘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她是在维护无心和尚，可深知自己没有吃醋的立场，唯有恨恨说道：

    笨师妹！你都这样了还关心那和尚？那和尚可没来看你！还有那什么色空空亏你把她当朋友，她不是也没来么！

    素和青抬眸看了路尘尘一眼，他的眼里似有万语千言，充斥着蓬勃的朝气与青年人独有的冲劲，可她却再无心思分辨，而是微笑着回道：

    是吗？

    她的声线起伏没有丝毫变化，说不清是她不相信路尘尘的说辞，还是她并不在乎这件事儿。路尘尘却在她的浅笑中丢盔弃甲，咬着牙答道：

    哼！真是败给你们几个了！他们俩都托我给你带了话

    无心和尚好像是被大慈悲殿的事缠住了手脚，暂时脱不开身，说过两日就来看她。色空空也说合欢宗的弟子出了事，她得亲自去处理一趟，处理完就马上过来陪她。

    还有几个师兄师姐，他们也说

    素和青静静听完，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吐纳。

    就在她闭门思过的这几日，蜀山内能来看她的都来了，不能来了也托人捎了话。她知道外面有不少人替她向云岫仙君求情，可云岫仙君就是不松口，任旁人再怎么劝解也没用，可这师父犟徒弟更犟，素和青也是说死了不肯认错。

    两个人都有无法妥协的理由，于是也就僵持到了现在。

    多谢小师兄了。

    路尘尘看着她直摇头，最后也走了。

    素和青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额角汗水，她意识到自己也有了心魔，若是这云岫仙君不肯放她出去，她也就只好单打独斗来与这心魔做抗争了。擦着擦着，她察觉到左腕上漫出一片沁人肺腑的温润之意。待她撩开衣袖一看，元是那青玉念珠正闪烁着微微的光芒。

    仿佛是那无心和尚在无言地陪伴着她。

    青青。

    素和青耳朵一动，还以为是幻听。她放眼望去，夜色浓黑，四下无人，只那一轮弯月挂在云端，给这寂静的蜀山带去一丝喧闹。

    青青

    无心和尚缓步走来，定定站在结界之前，眼中的悲伤之色几欲溢出。他明白素和青不是为了情爱不管不顾的人，她与云岫仙君的龃龉也并不是为了他，可此事毕竟是因他而起，她又是他爱的人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无心，别哭。

    这还是这些天来素和青第一次站起身来，她微微晃了一下，无心下意识想去扶她，手碰到了结界，可无法再进一步，只好满怀歉意地看着她。

    青青

    他前些天回了趟大慈悲殿，想好了谁是下任住持，将此一决定秘密宣布。等到宗门大比结束之后，他会放弃大慈悲殿的一切，由新任住持负责修仙同盟的相关事宜。

    无心和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孤注一掷地回来，只想和她在一起。他想要把心底的话都告诉她，可真见了这样憔悴的她，无心和尚又忍不住责怪起自己来。

    如果没有他，青青是不是会过得更快乐？

    素和青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而是又向前一步，与无心和尚挨得极近，只隔着一层结界，满眼笑意地看向他，指了指他的嘴巴。

    无心和尚开了窍，羞涩地、不舍地吻上她的唇，那一处结界泛出阵阵波纹，就像是他的心跳，就像是她的体温。

    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两个人并不算是在接吻，可无心和尚却认为这个吻比从前那些都要缠绵。或许是因为他与青青多日未见，或许是因为他卸下了心中的重担。

    或许，什么也不为，他只是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爱她些。纵然只有这一时的快乐，也胜过那千百年来孤寂的钟声。

    无心，不必自责，我会处理好的。

    素和青冲无心安慰地笑着，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皱紧眉头。

    无心身上的沉香味是不是太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