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阿青阿蓝

    素和青再次入了云岫仙君的梦。

    这一次睁眼醒来，她又见到了遆梧。

    然而，遆梧尚未发现她的存在，她正手持仙剑，与什么人打斗。那人虽然面目模糊，可也看得出是名男子。

    他全然不顾遆梧还是一名孕妇，招招致命，恨不得将遆梧置之死地。

    素和青飞速加入战局，祭出青云仙剑，帮助遆梧一同对战。

    令她意外的是，那名男子的脸上凑近了瞧也是雾蒙蒙的看不清楚。

    这名男子又是何人？为什么在师尊的梦里，他怎么连一张脸也没有？

    素和青暂时将心中的疑惑搁置一旁，拼尽全力将遆梧从此人手中救了下来。

    按照遆梧的修为之高，她本不应该处于如此弱势。哪怕是身怀六甲，遆梧的战斗力也没有弱多少。因此，她不是没有一击之力，而是她主观的战斗意志并不强。

    素和青朝遆梧的脸上望去，她眉宇间的英气消磨了几分，眼神中亦添了一丝苍凉之色。

    多谢道友相救。

    遆梧嘴上虽然在说谢谢她救了她，可她却给人她想一死了之的感觉。

    不必客气。

    遆梧苦笑三声，忽地发问：

    道友，你说这修仙界中是不是有很多人在暗中笑话我？

    素和青不知道遆梧为何会有此问，但她也能猜出肯定与那男子有关。她眸光一沉，轻声安慰道：

    遆掌门如此出色，为何会这么想？

    遆梧将剑横在手中，垂首而笑。

    那道友说说我为何会如此倒霉？

    遆梧的故事在这个世界并不算少见。

    她从一个天赋卓绝的少女成长为遆家的家主，在打败了师尊的所有弟子后理所应当地当上了蜀山掌门。

    遆梧的人生向来是一帆风顺，她以为她的爱情也会如此。

    因此，在那个男人出现之后，她与他顺理成章地相爱、结契、怀孕。

    可是，到了最后，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却只是魔界派来的奸细，故意隐藏身份诱哄她与之相恋，目的不过是为了盗取蜀山机密。待到身份曝光之后，那男人还要对她痛下杀手，斩草除根。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哈哈哈！他、他竟然是魔界龙阳君座下的人！哈哈哈！他还说、还说和本座在一起，是委屈了他！哈哈哈哈！道友，你说我可不可笑？我是不是一个可笑的人？是不是？是不是？

    遆梧的眼中未有流出一滴泪，可她的声音却似沁出血来。

    素和青沉默地望着她，她知道遆梧的精神状态不太正常，也懂了她方才为何会打不还手。

    她分明是想死。

    可是，为了那样一个人，放弃自己的生命，当真值得吗？

    遆梧，你并不可笑。

    素和青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云岫仙君绝口不提这段往事，而她离当年的真相似乎只有一步之遥。

    她没有犹豫，上前抱住遆梧。

    这是她这辈子给出的最温柔的一个拥抱。

    素和青知道遆梧不喜欢别人看见她哭，而拥抱是人们掩藏面孔最为有效的方式。

    如果她要哭，就在这个拥抱中发泄所有的眼泪吧。

    遆梧，你没错，你没错

    她是一个最最无辜的受害者。

    素和青还没研究出梦珠究竟有何作用，她的到来又是否会影响到真实的过去，但是她猜即使她没有来，也终究会有人救下这个悲伤而又绝望的女子，并带着世界上最真诚的善意去拥抱她。

    师尊的平安出生就是最好的证据。

    遆梧终于冷静下来，她虽恢复了些神采，可还是能看出颓唐之色。唯有看向素和青的时候，她的眼睛中会闪烁些许光亮。

    真是叫道友看笑话了。道友，我们还是速速离开魔界，免得多生事端，你看可好？

    她的言辞之中一点激动情绪也无，又变回了那个英姿飒爽的遆梧掌门。

    素和青听了遆梧这话抬头看去，便见天色是无尽的黑暗，而这黑暗之中又泛着一股诡异的紫色。

    梦中的世界风云变幻，时间地点皆是随机而定。

    素和青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与遆梧二人共乘流遐之上，一起向着魔界与修仙界的边界飞去。

    这是何等深沉的黑暗，她们又要飞多久，才能到达光明的彼岸？

    阿青，你看。

    她顺着遆梧所指看去，一道七彩虹光划破永夜，为她们照亮前方的路。

    这道虹光将魔界与修仙界划成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遆梧看着那道虹光，神色有些惘然。

    每次出征魔界的时候，她最想看到的就是这道光。

    因为，她知道只要看到了这道光，她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素和青看着遆梧眼中倒映着的光彩，心中却涌现出无限的伤感与难过来。

    这才是她们第二次见面。

    命运却将那样一个翩若惊鸿的女人摧残成这副模样。

    她的眼中盛着世上最澄澈而又最纯粹的色彩。

    是很美。

    素和青这样称赞道。

    二人又回到了素和青第一次与遆梧相遇之处。

    遆梧告诉她那儿其实是遆家领地，若是外人根本就进不来。说这话的时候，遆梧瞄了眼素和青的青云仙剑。

    素和青心知遆梧看出她身份有异，可她还是不知要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只好这样告诉她：

    遆掌门，在下是与遆家有一段渊源，但是我现在确实无法与您言明。无论如何，在下可以向您保证，我对蜀山、对您以及对您的孩子没有任何恶意。

    遆梧没再追究，与她凭栏而立。

    远方的山峦显出清冷的蓝色，层层云雾在林间升起。湖中的鱼儿不时张嘴探出水面，在荷盖之间掀起粼粼波光。

    遆梧的目光随着鱼儿的游动转来转去，她的脸上现出一点儿笑意。

    阿青，你说我会生个女孩儿还是男孩儿？

    素和青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她：

    遆掌门希望这个孩子是女孩还是男孩呢？

    遆梧眉开眼笑地望着素和青，她也说不清心中为何对这眼前的女孩儿如此喜欢，她想也没想就回答道：

    当然是希望可以生出一个像你这样俊的女孩！

    素和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想起云岫仙君那张冷冰冰的脸，心想遆梧掌门到底是没有心愿成真。

    阿青，你今天不光救了我的命，也救了这个孩子的命。不如，你来帮我给孩儿取个名字如何？

    素和青有一瞬恍惚。

    云岫，应该是师尊的尊号吧？

    遆掌门，您不是最喜欢那道分界之虹吗？不如您就用那虹色为这孩子取名？

    遆梧高兴回道：

    阿青你说得有道理诶！那叫什么好呢？赤橙黄绿青蓝紫好像只有遆青和遆蓝这两个名字还算好听些，可是你已经叫阿青了，我总不能也管这孩子叫阿青吧？要不就给这孩子起名叫遆蓝吧！等这个孩子长大以后，你就有一个阿蓝妹妹，她就可以叫你阿青姐姐！

    素和青哭笑不得地应了这一声，想象师尊叫她阿青姐姐的模样，她感觉自己已经头皮发麻了。

    遆蓝，是一个好名字。

    遆梧笑吟吟地看了素和青一眼，不知是慨叹还是惊讶，舒了一口气，对她说道：

    你还是遆家之外第一个没有问我为什么这孩子随我姓的人。

    素和青却神色自若地答道：

    这孩子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人，随你的姓氏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几百年后，神农门门主沈斐生出了女儿沈卿翎，藏剑宗宗主公孙九娘的孩子叫公孙大娘，天音门门主兰君的女儿叫做兰若儿。

    一个走在时代之前的人注定孤独。

    然而，不是每一个遆梧都会遇到一个素和青。

    遆梧被她这话逗得开心，好像还要与她说些什么，可素和青却从云岫的梦中醒来。

    睁开眼，云岫仙君的脸闯入她的视线。

    素和青定定瞧了云岫仙君半晌，直到云岫仙君先承受不住，他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是耳根透着无法掩饰的微红。

    作甚这样看我？

    云岫仙君例行到这思过崖来，见素和青闭目打坐，他也没有打扰，坐在一旁为她护法。

    只是过了半天，她却还没有醒。云岫仙君担心她是不是心魔又起，正欲上前将她叫醒，就发现她已张开双目，又出着神瞧了他这样久。

    他心跳的毛病愈发严重了。

    素和青一语不发，走上前来，回忆着梦中的场景，尽量用同样的力道、同样的姿势、同样的心情抱了抱云岫仙君。

    在这个隔了百年之久的拥抱之中，素和青恍然间以为她怀中的人还是那叫人惊鸿一瞥的遆梧掌门。

    遆梧，这个与你血脉相连的孩子长成了一个不错的人。

    他虽然看起来冷如霜雪高不可攀，可在天下苍生面前又力挽狂澜；他虽然似乎不愿与人亲近，可又在蜀山危难之际倾尽全力；他虽然好像不肯向任何人软下骨头，可却会为了他的弟子经受下跪之辱，饱尝销骨之痛。

    他是一团在雪中熊熊燃烧的烈火，在磨难与煎熬中练就了一副百毒不侵的模样。

    阿蓝。

    她在心中这样叫他。

    你、你

    云岫仙君微微颤抖，没有推开她，可也不知如何是好。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你啊你了半天，想要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可还是流露出不自觉的委屈来。

    他说：

    阿青，你看清楚。我是你师尊，不是那无心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