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事发
歪打误撞,公主府的气氛越来越好,周晴空便一直在帮赵福打掩护。与此同时,王厉图又回到了周承的背后,所以偶尔会被召进宫中议事,也会趁机与赵福见上一面。 因着上述原因,赵福与王厉图私下里能够一直见面,几乎保持三五天一次的频率。两人已经赤裸相见过,所以虽然不至于每回都要被翻红浪,但避子汤却一直备着。 李鸢看着脚底下的药渣,辨认出其药用,再也不能视若无睹了。 世上有那么多女人,为什么王厉图偏要与赵福在一块儿? 在她与他说过王定邦与郭秀方的事情后,他难道不膈应吗?她自认对得住他,为什么他要和王定邦一样,要如此伤害她? 腊八这天,李鸢差人将两个女儿叫回来过节,说想与女儿说些体己话,让两女自己回来就行,不必带夫君和孩子。 王雨柔和王雨婷一头雾水,匆匆忙忙回到府里。 老夫人脸上笑容如往昔般慈祥,“冷不冷?” “不冷。”王雨柔刚回完话,王雨婷便小声咳嗽了起来。 “没问你。”老夫人嗔怪王雨柔一眼。 等王雨婷咳喘声停止,接过她手中的热茶暖了暖身体,王雨柔才问道:“母亲今天将我们两个叫回来,是为了什么事?” “没事,就是想你们了。觉得你们俩都很长时间没有回来了?” “父亲周年那日才回来过,这还不到一个月呢。”今年她家里乱糟糟的,烦心事一件都没捋顺,心情非常不好。 老夫人怅然道:“是吗?” 王雨婷拉了拉姐姐衣袖,“您是不是嫌身边冷清?” “可能吧。从前也没觉得怎么样,没承想你们父亲去了后,这日子竟这般难过?” 王雨柔赶忙挽着她手臂,说道:“母亲,不如你跟我回去住段时间吧。府里这般冷清,你去我家住上个把月,再去雨婷家住个十天半月的,怎么样?” “你们都有公婆,我怎么好去住?” “没关系的。” “怎么会没关系?”她虽然没有吃过应媳妇的苦,却知道大院儿里的婆婆,没一个是好相与的。她想起自己这辈子没有婆婆,照样过得凄凄惨惨,便真的伤怀起来,“女人要仰仗夫家的。你们夫妻和睦我便放心了,哪儿能去给你们找麻烦?” 三人缄默。 家,既温暖又残酷,哪个女人不是仰仗夫君鼻息过活的? 王雨柔的眼圈儿红红的,“娘,我真羡慕您。爹一辈子就只娶了您一个,这是多大的福分啊?” 因为迟迟没有生下男孩儿,去年在她回府为王定邦守孝时,她婆婆悄没声儿地给胡明成抬了一位姨娘,如今胡明成就快要生了。那位姨娘是个有手段的,整日缠着胡明成,她都不怎么能见到夫君了。这一年,她在家差点儿哭瞎了眼睛,也不能将夫君偏了的心拉回来。 王定邦你看,你怎么对我的,你的门婿就怎么对待你女儿的,这是报应啊,只可惜,你不知道。 李鸢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转瞬即逝,拉着王雨柔的手劝慰道:“别慌,你是原配,虽说你爹没了,可你还有个大哥,那女人再怎么也越不过你去。别忘了,我们府被皇上封为忠勇侯府,他胡家不敢怎么你的。” 听他提到王厉图,王雨柔的眼泪就落下来了,“为什么男人要三妻四妾?像父亲和大哥一样,过一夫一妻的日子不好吗?” 王雨婷见她有大哭一场的架势,连忙打岔问道:“大哥怎么没来吃饭?” “从他去年怀了孩子,我们就分开吃饭了。” 每回她和二姐回来的时候,他们都是一起用饭的,所以王雨婷有些疑惑问道:“啊?那这一年多,你们都这样分开吃饭吗?” “嗯。” 王雨婷舒展开眉毛,又开口说:“从中秋过后,就一直不见大哥身影,他在府上吗?” 李鸢拍了拍王雨婷的手,笑道:“在。” “那差人将他叫来吧,这么久没见过他了。” “他有事儿忙吧。不如咱们娘儿仨去他那儿一趟吧,免得这来回路上耽搁时间。” “好。” 三人行至飞云阁时,便看到了守在院门处的河生,他正百无聊赖地拿一根小棍儿在地上划拉。抬头看到老夫人和两位姑奶奶,他吓得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想起屋内的两人,他高声道:“老夫人好,姑奶奶们好!” 李鸢听他嚎得都破音了,脸上笑意愈发深了。王雨柔和王雨婷不防备他突然的一嗓子,吓得一哆嗦,王雨婷的脸色唰一下就白了,然后开始呼吸急促,不停地低声咳喘。 王雨柔一边扶住妹妹,一边骂他,“你做什么亏心事儿了?这么大声干什么?” “奴才该死,惊了三姑奶奶,请姑奶奶责罚。”他低着头大声认错,想着能多拖一时是一时,只希望屋内两人能够在众人面前全了体面。 李鸢看王雨柔还要骂他,赶紧劝道:“快让雨婷扶到屋里吧,赶紧给她找个大夫看看才是正经。” 王雨柔这才斥他,“还不快起身,过来扶着。” 河生心里火烧火燎的,慢腾腾起身,“姑奶奶,您慢点儿。” 他走得很慢,几乎一步一顿,因为害怕,浑身发抖。 王雨婷感觉到了,便轻笑道:“这不怪你,咳咳~你别怕。” 幸亏王雨婷走得也慢,这才没让另一旁的王雨柔察觉河生拖拖拉拉的步伐,她听到妹妹说的话后,一边给妹妹轻轻拍背,一边说:“你啊,在咱们自己家也就算了。在你夫家可千万不能这样,那些下人惯会看人下菜碟儿,看你性子这般绵软,不得骑到你头上?” “不会的,姐姐。” “哼。料他们也不敢!谁欺到你头上,李茂春肯定第一个不依。” 王雨婷对她笑了笑,嗯了一声。 李鸢这时上前来,她扶上王雨婷的胳膊,对河生说:“你去开门。” 河生这时悔得肠子都青了,刚才为什么不说将军去书房了?这糊涂脑袋啊,等会儿可别出乱子,他在心中不停祈祷,闭着眼推开了屋门。 正巧,内室门也打开了,王厉图衣冠整洁地立在门旁。 河生眼眶瞬间就湿了,王厉图对他点了点头,就关上了内室门走了过来。 看到王厉图的时候,李鸢并无惊讶,磨蹭了这么长时间,多少衣服都穿好了。她眼睛瞥了一眼内室,心道,今日这热闹,她瞧定了。 她受够了这荒谬的一切,王定邦如此,王厉图也要这样。 将军府的福分,她享不来,便不享也罢。 王厉图搀着王雨婷坐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润喉,又让河生去请大夫。王雨婷笑吟吟拉住兄长的手,开口说:“大哥,不用了。就是咳两声,没事儿的。” 王厉图抽回手,温和道:“还是差人请一趟吧。”他当然了解她的身体,知道请大夫也就是图一个心安,但还是这样决定了。 从前他总认为父亲太过紧张她。即使体弱,不也好好长大成人了,除了体力跟不上,总是着凉,她跟普通人没有两样。偏生她咳一声,王定邦就要人给她又是熬药又是添衣的,像供菩萨一样供着她。如今,父亲走了,他知道了她身体孱弱的原因,所以对待她也变得小心起来。她的身体有个好歹,他万万承担不起。 出嫁前,家中只有大哥将她当普通人,而不是药罐子。此刻见他也像别人一样,把自己当细瓷器,王雨婷神色恹恹道:“大哥也要这样待我吗?” 王厉图见她这般,也不让步,“小心些总没坏处。” 王雨婷无奈地叹了口气。大哥真的不一样了,这世上最后一个将她看作普通人的人也没有了。她胸中万般惆怅,觉得非常伤心难过,难道他们以后就只能这样,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河生给他爹说了请大夫的事情后就小跑回来了,战战兢兢给众人斟茶,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不敢出一点儿差错。他悄悄观察王厉图,发现他脸上没有半点儿焦急之色,虽然不知道他心中是如何打算的,但总算找到了主心骨,心蹦回了胸腔里。 老夫人喝了口茶润喉,说道:“人老了,就想让孩子待在身边。今儿早上醒来,才知道都冬至了,我就将你两个妹妹匆忙叫回来了,你不会生气吧,阿南?” 王厉图抬眼看向她,轻声回道:“没有的事。” “那就好。我总怕你们嫌我一个老婆子烦,这也不敢做,那也不敢······” 王雨柔皱眉打断她的话,“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为人子女的,怎会嫌弃自己母亲?我们三兄妹是没心没肺的人吗?” “哈哈,不嫌就好,我晓得你们都是孝顺孩子,”说到这里,她故意停下来看了一眼王厉图,发现他正直视着自己,就慌忙转开了视线。她攥紧手中巾帕,心说,不能怪我,这都是你逼我的,我明明求过你,你还是一意孤行,非要与她在一起伤我的心。她抬眼看向王雨柔,忧愁道:“只是,府里这两年事事不顺,人接连没了,竟连你大哥的幼子也没能保住。哎!这是老天爷要收将府的人啊,恐怕我这个老婆子快活到头儿了,我死了不要紧,只······” “母亲!”王雨柔开口喝止住她。 王雨柔向来与母亲亲近,此时赶紧拉住她的手,“您就是闲的了,整日里没事儿干,胡思乱想。不如,今天跟我回去住一段时间吧。” “我可不能去你家,净讨你婆婆嫌弃。眼看明成就要生了,你们哪儿还顾得上我?” 王雨柔想到家中事务,就不再言语了,她也嫌府里不清净,“那我留府里陪您吧。” “说什么糊涂话?你家里那两个丫头片子,没有你护着,能有什么好过?” “我把她们两个接来。” “胡闹。你别来搅扰我了,好好回去过你的日子。不用担心我,我就这样挺好的。” 王雨婷看了眼微蹙眉头的王厉图,开口道:“那我留在府里陪您吧。” “哎,我最放心不下你。茂春照顾你精心精意的,哪个能比得上?你回来,茂春会同意吗?即便他同意了,你在府里,我还要操心照顾你。”她拉上两个女儿的手说:“你们两人好好的,我就不牵挂你们了。我在府里一切都好,就是身边冷清了点儿。不过,上了年纪的人都这样,就算儿孙满堂,也免不了心里裸啊,不是一辈人,话都说不到一块儿去。” 王厉图低低咳嗽两声,喝了口茶水,“雨柔回去的时候给我说一声,我跟你去一趟。” 知晓大哥要为自己撑腰,王雨柔眼圈湿红,哽咽着说:“不用了,大哥。这不是长久之计,你上回去过后,那贱人不敢再整日缠着明成。可没过多久,她就因为给明成熬药烫伤了手,明成又开始日日宿在她院儿里了。” 说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落下,抱住母亲开始诉苦,“我那时候怎么不听您的话啊?非要低嫁?我要是和雨婷一样听您的话,今日也能跟丈夫琴瑟和鸣,哪儿会走到现在这步?” 琴瑟和鸣? 往旁边瞥了一眼,见王雨婷正幽幽望着对面的王厉图,她心道,你还是这样好些,这一家子,除了你,就没有一个正常人了。她拍上王雨柔的肩背,带着哭腔开口:“你向来有主意,胆子又大,跟你大嫂一样。不过你大嫂命好遇到你大哥,我苦命的儿啊。” 听到这里,王厉图彻底明白她今天什么打算了。他满眼怜惜地看着两个无辜柔弱的妹妹,她们什么都没做,不应该成为她攻击的目标。 起身走过去,他将王雨柔从王母怀里拉出来,“别哭了。今天你先自己回去吧,等明成生了我再去。你不是说明成腹中婴孩摸不出男女吗?兴许就是个女孩儿。即使生下个男孩儿,你也别怕,胡府主母之位不会易人的。” “呜呜,大哥。”王雨柔边擦眼泪边哀哀叫他一声,好像这样就有了无穷的力量一样。她的娘家人,才永远是她的亲人。 “好了,趁着午时太阳大,还算暖和,赶紧回去吧。雨婷也是。” 王雨婷张了张嘴,轻轻叹一口气,笑着应了。 李鸢见状,赶紧拉住王雨婷的手,“这么冷,马上就要午时了,吃完饭再走。咱们很久没有相聚了,一起吃顿饭吧。” 王雨婷点头,笑道:“好啊。” 她很久没在王厉图这里停留过了,如今想来,待字闺中的日子已经遥远的像上辈子的事情了。她笑着对王厉图说:“能在大哥这里吃吗?我有好多年没在飞云阁吃过饭了,大哥还记得吗?以前每回在你这里,我都能多吃半碗饭。” 王厉图微蹙眉头,不忍拂了妹妹心意,便点一点头,“好。你先陪着雨柔,河生你去吩咐一下厨房。母亲,您来一下,我想跟您说点儿事。” 王母笑着应下,两人便行至偏房。 “快点儿说吧,阿南,这里还怪冷的。”李鸢搓了搓胳膊,含笑开口。 “您不能说。” “说什么?” “什么都不能说。” “哦。什么叫什么?” “姨母!” 李鸢瞬间就冷下了脸,“不要叫我!” 王厉图沉吟一下,“父亲已经死了,您为什么还不肯放下?” “哈嗯,我当然能放下,不过得等我把他做过的龌龊事,原原本本都告诉雨柔她俩之后。他死得太早了,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你们之间的恩怨,何苦要拉上雨柔和雨婷?雨婷身体不好,有个万一,您心里能过得去吗?你毕竟养了她二十多年。还有雨柔,她家里如今那么乱,您真的能狠得下心告诉她,您不是她生母?” 王母被他说得浑身颤抖,“这不怪我,要怪就怪王定邦,是他做错了事,凭什么来惩罚我?他不配得到子女的敬仰,他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王厉图叹了口气,“我是您的亲外甥,又是您的继子。您以前做的事情,我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只要您愿意安生地做将府的老夫人。在这个府里,没有人能大过您了,我可以向您保证。” “哈哈哈哈哈,阿南,你知道吗?如果你父亲跟我认错,或许我还可以原谅他。但是到了如今,阿南你说什么都没用了,而且,我一点儿都不稀罕这座将军府,从来都不。”她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笑吟吟地越过他,步履轻快地往屋门处走去,好像她终于可以一雪前耻似的。 王厉图转身,静静看着李鸢的动作。她将门轻轻拉开,外边赫然是脸色苍白神情仓惶的两个妹妹。 他的心瞬间就沉了下去,心道,父债子偿,当真天理。 忠言逆耳,人们接受起来尚且不易。更何况,此时李鸢为了发泄,将真话裹了利刃,言语间几多讥讽和鄙夷,将两女儿心中高大威猛的王定邦敲击成碎片,被屋外呼啸的寒风裹着,在飞云阁偏房刮起了一场经年不消的大雪,冻枯了几人心中对家的温情。 王厉图听着她比去年更加伶俐的口舌与环环相套的前恩旧怨,一直不错眼地盯着王雨婷看,她这么孱弱,让他害怕。 等李鸢话尽半辈子纠葛,被王厉图牵制着胳膊的王雨柔开始嚎啕大哭,“我不信。母亲,这不是真的。” 李鸢抹掉眼角泪痕,“我不是你母亲,郭秀方才是。” “不是的,不是。她是我大嫂,您就是我母亲。您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回去后一定好好跟明成过日子,我再也不跟他别气,让您担心了。”王雨柔甩开大哥的手,小跑至她身前,扑通跪下抱住她的膝盖,不停说道。 王厉图不放心,抚上王雨婷背部,低声说:“不要憋气,跟着我呼吸。”王雨婷紧紧抱住他的腰,跟着他吐纳了好一会儿,呼吸声才慢慢平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