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连理
第二日清早天刚亮,王东篱往床沿处探过身子,碰到一个人的时候才想起赵福来了,但也顾不上叫她起来了,他压上她的身体,对着床沿处的一个痰盂就吐了一大口酸水。 赵福才眯上眼睛没多久,刚要沉入梦乡,就被压得喘不上来气,她发出呃的一声,听到王东篱的呕吐声音,才急忙睁开眼,看他打赤膊,就一手捞起枕头放到他的背部防止着凉,一手给他拨开发束。 王东篱昨日就吃了一些果脯,早已被消化干净,所以只吐了点儿清凌凌的胃液,倒也不难闻。胸中不再顶得难受,才觉出肚子被挤得有些闷,他喘了几口粗气撑着床沿重新躺了回去。 赵福心疼地给他擦了擦满头冷汗,“怎么都没吃饭,就要吐啊?” 不想说太多惹她难受,“偶尔会这样,没事儿。给我倒杯水吧,嘴里一股怪味儿。” 赵福连忙搭一件披风,下床倒了一杯微烫的白开水,王东篱就着她的手漱了漱口,才又躺到了床上,其实还很困,往日他都会继续睡下,但现在他拉住赵福,一起躺下,“是不是住不惯?眼下都青了。” “见了你太高兴了,所以没睡着。这里的东西和清溪苑很像,我没有不习惯。” “那就好。”看她还是不太高兴,他亲上她的额头,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他现在侧躺着,是肚子最明显的时候,他笑着问:“这样摸起来,是不是比较大?” 赵福的手在他肚子上轻轻摩挲着,没有说话。 王东篱睡意又至,在她的抚摸下,差点儿睡着,半梦半醒间,听见赵福问道:“是不是特别难受?” 他微微弯起嘴角,“有点儿,不过,吐过之后身上就好了。现在已经满三个月了,孕吐很快就会过去的,别难过了。” “对不起,让你这么难受。” “说什么胡话?孩子是咱们两个的,你怎么就对不起我了?” “就是觉得对不起,现在才来陪你。” “现在正好。以后肚子就要大起来了,你正好供我差遣。” “是,王老爷,请多多使唤我吧。”赵福被他说得笑起来,她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王东篱也笑了,“我们要说好,以后不能再在这个问题上钻牛角尖了,我知道你心疼我,但你也得讲讲道理吧。孩子都来了,你不想要它吗?” “想!我想要它。那时候,我也想要清和,真的!” 王东篱揉了揉她的头发,“嗯,既然你也要它,那我肯定要把它好好生下来的。我的身体,确实会因为孩子而产生一些问题,但这些问题都是正常的,你都知道的,对吗?” 赵福点了点头,张嘴轻咬上他的下巴。 “好了,你不嫌扎得慌?” “我都知道了,你别说了。” “那以后你不会再生闷气了,也不会让我一直哄你了吧?” 赵福猛摇头,“不会了。我最近心情大喜大悲,可能有点儿没调整过来。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好,饿不饿?起床吧?” 他还没吃东西就吐成这样,赵福担心都来不及,哪儿还有心情吃饭,但她不想让他这时候还为自己分神,于是爬起来开始穿衣服,说道:“饿。” 看他也要起身,她快速套上外衫,“你先躺着,等我穿好了再给你穿衣服。” 他觉得好笑,“你穿自己的吧,我现在不至于连衣服都穿不好。等我以后不方便的时候,你再帮我也不迟。” “我想帮你。” 王东篱叹了口气,“好吧,只有这一次。我四肢健全,现在就是有一些妊娠反应而已,能自己穿戴,你别太过小心了。” 赵福将他的中衣塞到被窝里暖了一会儿拿出来,给他穿上,“我就是紧张。你怀清和的时候,我没有照顾过你,总是感觉非常愧疚。” “怎么没照顾?不是整天都在陪我吃饭吗?” “那怎么算?”她摸了摸他的肚子,“乖乖,你待会儿可别再折腾了,让爹爹吃点儿饭吧。” 王东篱叹了口气,“我们像从前那样就行。你这样,弄得我也有些紧张。” “可以。那你不准再骗我了。说实话,你究竟吐了多久了?” 看着她责问的眼神,他才彻底清醒过来,想到她昨晚已经找过河生,他笑着问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还问我干什么?” 赵福瞥他一眼,把他拉到床沿处坐着,开始低头给他穿鞋,嘴里说道:“你就骗我吧,身体不舒服不跟我说就罢了,还要哄我。将心比心,如果是我整日不舒服,还要骗你我没事,你心里怎么想?” 看着她散开来的短发,王东篱彻底妥协了,他朝后边一躺,说道:“好吧,我以后一定言无不尽。” 赵福狐疑地坐到床边,看着他,问道:“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它都听着呢。”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赵福这才又笑了起来,摸上他的肚子说:“好,孩子可听着呢,你若再骗我,我可没这么好哄了。” 想逗逗她,他故意说道:“谁刚才还说不让我再哄她了?” “现在是你做错事,我们论事不论人!呵哈哈,而且,我没生气啊,我只是在纠你的错。” 看着她得意的笑脸,王东篱觉得这样也不错,让她知道他身体的真实情况,也省得她乱操心,于是拉着她躺下,亲了亲她的脸,说:“我现在头晕,不想起床。” 赵福心疼地看着他,“那就不起了。你继续睡吧,什么时候想起床了就叫我。”说着话,就要给他脱衣服。 他制止道:“不用了,缓一会儿就好。我想清和了。” “好,你闭上眼养会儿神,我等一下叫你。” 赵福开门的时候,河生正准备敲门,看到她,忙道:“夫人,水已经打好了,我这就给你们端过来。” 赵福稳了稳嗓子,开口:“去吧。还有,”她压低声音说:“先别叫我夫人,叫我赵小姐。” 河生也压低声音,“为什么?” “你照做就是,老爷让你改口的时候你再改口。” 河生疑惑地上下打量她,老爷也没说不让他叫夫人啊。好不容易跟老爷在一起了,还不让他叫夫人,图啥呢?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好的,赵小姐。” 两人洗漱完,赵福说:“以后把饭摆在这屋里吧,你还是别走动了。” “多走动走动对身体好。” “饭后我可以陪你走。但你看如果在饭厅的话,总会遇见刮风下雨天,以后你肚子又大了,多不方便。” “好。你是当家主母,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赵福舔了舔嘴唇,看向一旁,“我还没嫁给你呢。” 王东篱笑意很深,只是嗯了一声就拉住她的手向饭厅走去。他也想娶她,但这时候张罗,再快也得一两个月,到时候他的肚子可没法儿藏了。 赵福抬眼偷偷看他,见他嘴唇弯起,也笑了起来,“好吧,我忍不了了。”她拉住王东篱停下脚步,“你现在快向我求亲,然后我们拜堂,我要正大光明做王夫人。” “现在?在这里?”他环视一圈,周围光秃秃的连棵草都没有,想编个草环都不能。 “嗯,就现在,就在这里。” 王东篱笑着摸上她的脸,说道:“不行,太不庄重了,婚姻之事,岂能如此儿戏?等这个孩子出生,我就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你进门。” “不要,太久了,我等不了了。”她挣开他的掌心,小跑到旁边一棵松树旁,“我们以天为媒,以地为聘,这棵松树便是见证。” 王东篱见她笑吟吟看向自己,满眼的期盼,于是摸上肚子心道,爹爹托你的福了。他当然知道她为什么等不及了。天气要热起来了,他的肚子也会很快鼓出来的,小镇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他们必须有名有份。骗一骗旁人当然可以,但如果不必扯谎,再好不过。 也好,今日先将名分认下,他日再着喜服娶嫁。 举步向她走去,他低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王某虽不是君子,但也,”见赵福冲他皱眉噘嘴,他突然笑了起来,舔了舔嘴唇,他柔声道:“王某心悦赵小姐已久,今日斗胆向小姐求亲,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赵福眼睛弯弯,绷紧嘴唇忍笑,尽力不让牙齿露出来,看着他温柔含笑的眼睛,她用力点了点头,笑答:“小女子无有异议。” 王东篱微笑着亲上她眉尾那道疤痕,弯腰撕下她的衣服下摆当做牵红,“今虽无蹇修之命,但你我二人顺奉天理,亦无不同。此时此处,我们拜过天地,从此便共结连理,白头偕老。” 赵福笑着接过牵红,开口唱礼,“一拜天地。” 高堂不在,两人对着京城方向鞠了一躬。 王东篱温柔地看着她,“夫妻对拜。” 两人对望着,慢慢弯下腰,然后双双直起身体,赵福眼中含泪,却笑说:“礼成。” 王东篱眼睛也有些湿润,他拽着牵红将她拉到怀里,调笑道:“夫人选的时辰不好,现在不能送入洞房了。” 赵福埋头在他胸前,“此事晚上再议。” 王东篱摸上她粉红的耳朵,笑说:“好。” 抬头看着他带着胡茬的下巴,她调皮道:“不过今天是个好日子,我在家看好了的,三月十二,宜嫁娶。” 王东篱亲上她带着凉意的嘴唇,纠缠过后,抵着她的额头说:“你怎么这么大胆?” “不好吗?” “很好。”他松开她,拿着牵红绑到旁边的松树上,说:“好了,别让清和等久了。” “是,夫君。” 王东篱笑着看她,她牵上他的手,故意问道:“怎么了?夫~君~” “我在想,丞相如果知道女儿这么随便就把自己嫁出去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赵福笑嘻嘻说:“唔,可能会气得少吃一碗饭吧。” * 丞相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丞相夫人担忧道:“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 他又接连打了两个,一旁的孙姨娘说:“我看啊,八成是有人想老爷了。” 桌上几个女人笑作一团。前些日子,赵姨娘因为丞相在她屋里没硬起来,就给丞相喝的茶中加了点儿药,丞相最后都射出来血丝了,差点儿没死到她身上。他清醒过来后就罚了她禁足,这都得有一旬了。 丞相想起此事就生气,他不过就是劳累过度一次不行,赵姨娘就做出这种事情。此举,一则伤了他男性颜面,二则触了他后院不宁的霉头,这次不察中了春药,下次再不察是不是就丢了性命?他向来不愿提防家中妻妾,朝中勾心斗角都够他招架了,回府后他只想放松下来。 轻拍上饭桌,杯盘碗碟撞击发出轻轻的哐啷声,看众人都静若呆鸡,他慢慢掀起眼皮说:“我吃饱了”,话毕就起身上朝去了。 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几位女人才又抿着嘴笑出了声。 * 王东篱看她说起丞相时,神情狡黠,满脸愉悦,就摇摇头,无奈道:“丞相怎么会把你养成这个性子?” “我本来就这样,以前都是装出来的。” 十岁那年溺水被送回丞相府,丞相大人看着缩在自己怀里神情惧怕的女儿,心里如同扎了刺一样,她如此机敏聪慧,不知道藏拙,以后他护不住她的时候,要吃大亏。想了又想,他神情温柔,声音却带着寒意,“小福,爹爹定不会让人欺了你去。爹爹接下来的话,你一定要记到心里。” 这招扮猪吃虎,她学得很好。 人人都说她落水之后就痴傻了许多,而没有看出她藏起来的本性,她乐得装傻卖乖,暗地里捉弄了不少欺负她的人,少女时期过得别提多精彩了。不过到底装了这许多年,她已经养出了沉闷的性子,无聊时候的呆愣也是真的呆。 但无论哪一面,在她身上都不违和。 王东篱回想她之前的样子,比现在呆一些,沉默一点,但唯一不变的是,从前和现在,她都很勇敢坚强。 赵福见他不说话,问道:“怎么不说话?你难道更喜欢以前的我吗?” 王东篱想逗逗她,于是沉思着点了点头,说道:“以前那样挺好的,娇娇柔柔的。” “唔,如果你喜欢,我可以一直那样。不过,你真的不喜欢我现在这样吗?我就是喜欢跟我爹逗着玩儿,但我肯定不会惹你生气的。” 王东篱看她眉毛皱成一团,就轻笑出声,把她拉到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温声道:“逗你呢。不管你什么样,我心悦之人都是赵福。” 赵福眉眼弯弯,看着他认真道:“我也是。我喜欢的是你,不管你是王厉图还是王东篱。” 两人边走边笑,朝着他们的新生活缓慢而坚定地走去。 太阳渐渐升起,映照着松树枝上那条红布,清晨微风拂过,松树便对风说了它今日所见,微风笑着滚向远方,将松树的见证刮向四海,让天地都听到了它吹动松树时奏响的婆娑喜乐。 天意作美,听着这首喜悦小曲儿,随意洒下噼啪作响的春雨,给世间蒙上一重帷幕,遮住了玉体横陈的新娘眼底的娇羞。 这世间,总有些惊世骇俗的东西,但只要存在,不论对错,天地都能容纳。 上苍仁慈,对你如此,对我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