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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 上

    青釉并不喜欢姜,吃食里哪怕放一点他都难以下咽,更别说是现在这种羞辱式的后穴吞咽吃法。身体本能的排出和意志上的夹紧让他倍感煎熬,只能绷紧身子,保持自己在高度警惕的状态。之前抓过姜的手也被不讨喜的气味充满,一呼一吸之间,辛辣的气味就会大举刀枪地入侵青釉的鼻腔。他想清洗自己的双手,或者拿棉花塞住呼吸道,如若再疯狂一点,他还想活动活动一直处于挺立状态的膝盖。

    青釉是不同于宋元的另一种矛盾体,哪怕他今日屈服,他依旧迫不及待的想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种种子,一旦出现,就会生根发芽在心里驻扎,有的会被连根拔起,有的会剪掉枝叶,然后慢慢浇水让根发烂。但青釉的心里,这是个没有生命的弹簧,舒适圈里的挤压他愿意配合,力压得紧了,施压方得到的就是奋力一击——你死我活就在一瞬间。

    他越想越出神,给自己编好了一个美梦。

    静置时走神是实践过程中的大忌,但青釉显然已经对此熟能生巧。他一动不动,眼睛虔诚地平视前方,呼吸平稳。他把自己当成房间里的摆件,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把舞台留给站着的两个人。

    长期的察言观色让他不用费力地就能嗅到两人身上相同的气息,缠绵、情谊、温存、牵扯,他曾经幻想如今不屑一顾的东西,都能闻到。他讨厌这些气味,就像他讨厌姜一样。

    他会去想有些名气的 mer会与谁有这样臭味相投的味道,好像只有一个可能,但那个可能早就成了没可能。

    你说是吗,鹰。

    青釉与空气对话。

    ?

    青釉的想法宋元一点都不知,也不太想知,要不是郁殊今日在这,宋元此生都几乎没有可能来到这种天堂与地狱相交的地方。他不仅不适应在外人面前下跪,也不适应将他是贝的身份公开在陌生人面前,哪怕是青釉这种。这是把他一丝不挂地剖解,一块一块血淋淋地展露在世人的眼中。

    宋元只想快速结束这场假扮陌生人的戏码。

    “哥”,他轻声喊道。

    房间很安静,宋元的声音可谓是石子丢进风平浪静的湖水,再小也会荡起波澜。

    但郁殊好比站在树梢的鸟儿,这点分贝惊扰不了他,用来扇动翅膀都不够。

    “殊哥”,宋元的声音大了些,连着名字喊哥这种情况,只在他最初找郁殊时叫过。

    称呼不过一字之差,宋元却觉得自己回到了当小孩的日子,像漫画里挂着不懂事的牌子的毛头小子,等着大家长的训话。他的脸一下就红了,贴着裤缝的手指在小幅度地摸索布料,从而让他能稍微分点心去关注些郁殊之外的东西。

    实践以外的低声下气让他不自在,第三个人的则存在令他难堪。

    ?

    郁殊一直在摆弄着鞭子,在空中模拟鞭子甩出去时下落的走向,把空气当成肉体画布,想象着鞭尾作画的样子。不用蘸取颜料,不用调色,用力带来的色调深浅就能绘出一幅晚霞,他想。

    “咻——”,紧接着宋元声音的,是风擦破画布的声音,青釉微弱的得抖了抖,即使鞭子未落到他身上,也觉得有风刀悬在自己赤裸身体的上空。

    郁殊瞟了一眼宋元,依旧不开口。处于闲适状态的鸟儿通常对于一切让它不能继续舒适休憩的外界事物充满敌意,张开翅膀扑腾两下树叶丰满的地方,然后继续站立。树叶会因接连的拍击而掉落,掉落的声音就是它们不满的控诉。

    “我想和你谈谈”,站在树下的宋元才不管树叶掉在头上,他继续发起攻击,势必让小鸟飞冲下来,用他尖锋的嘴,回击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

    唰唰两下的鞭子刺破声,郁殊的晚霞图就这么毁了,两鞭下去必然会是带着血珠的暗红线条,或许也不能说毁,只是以另外一种姿态呈现,不是晚霞,倒像是火海——就像郁殊表面平静躯壳下的燥闷。

    “以什么身份”,郁殊轻描淡写地问。

    “以,以鹰?”

    不过是个名称,有的人着急找回从前,有的人觉得好笑,还有的人被名字砸了脑门。

    “鹰”这个名字在圈里还算响亮,但真正见过他真人的却没几个。往常郁殊带他去参加一些聚会,也不过十人规模,十个人里除去他们俩,再除去祁安和唐轻兰,剩下的名额也不过就六个。显然这个房间里唯一一个双手抓脚腕、卖身给俱乐部的人,并不在范围内。

    几乎是同一时间,青釉的手肘一弯,身体受力不平衡地向前栽去。鞭子啪的一声抽在他的小腿上,给予的力道在此刻是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是助他推倒的帮凶。好在人没有完全趴下,在离地面差十厘米的位置,青釉撑住了自己。哪怕一鞭使得他狼狈,他的姿态也是优雅的,换个名字说,青釉是在挨打的过程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板撑锻炼。

    惹得青釉失态的,无非就是“鹰”这个称号。青釉在接到客人消息时,就调查了一番。他习惯了知己知彼,哪怕选择客人这种事上没有主动选择权,他也要从可获得的信息里抽丝剥茧,以求得一丝输赢的可能。

    La mer和鹰难以分开,在各种意义上。自己搜索或者问圈里人,都不可避免地会牵扯到对方,就像你摆一个磁铁在桌上,另一个磁铁闻着磁场味就自己移动地过来与它相吸。

    青釉觉得现在不是处在磁场,而是修罗场,何曾想过八卦中心的两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他不经重塑了一些可笑的自尊,有些看破感情的高傲。你瞧,凡夫俗子逃不掉的东西,在他面前,只是一盘散沙,又或者只是一缕颜色都不拥有的烟。

    郁殊没去再管青釉,他偏过头看着宋元。

    “那我们换个姿势。”郁殊带着一丝玩味地抬起手,鞭子顺着重力向下垂着,他扬了扬手腕,鞭尾在等待一个下落点。

    郁殊自然不可能在这个地方和宋元回到双方实践的身份,但靠近危机的动物显然并没有以往的细心去察觉,辨别不清真假的双眼让它伸出去的爪子缩回到安全地带。

    “我用宋元!”他后退两步,估摸着郁殊手上鞭子能甩到的最远距离。

    只注重前方危险的动物后退就会踩到蛇的尾巴,冰凉的触感让它的血液因为惊恐也慢慢变凉。前方是凌厉的鞭子,后方是等待猎物的毒蛇。矮小的动物落得了无处可逃的境遇。蛇探出脑袋嗅了嗅食物的味道,没什么兴趣地转过头,去玩弄尚在捕捉范围内的新鲜食物,然后它听见叽喳的声音,那只动物紧贴着它的皮肤,小心翼翼地躲避鞭子。

    郁殊就是这条蛇,青釉是那个新鲜的食物。

    而宋元,是那只为了逃避猛烈的疼痛而靠近危险的动物。

    ?

    “出去”,郁殊说。

    宋元不死心,好胜的欲望被郁殊唤醒,一个劲地在郁殊的底线挑衅,每个字都像是一颗枪炮,在郁殊的领土上炸起土壤,把土地化成飞扬的尘土。

    “你在害怕?”,宋元往前一步,“也是,谁能想到曾经那么不可一视的人也能坠下天坛,为凡人禁欲,真是可笑!”

    无从得知说出的话含了几分真心,他只是话怎么难听怎么来。宋元想得很好,劣势地位就要有奋起一击的自觉。他要足够强硬,封锁自己的后路,然后忍下郁殊失去理智的愤怒一鞭,在他事后的恼怒中夺下他们俩对立舞台中的第一个台阶。

    郁殊从第一句话起就收起了笑容,面无表情的时候,他看起来就是不近人情的那一面。除此之外,郁殊没有任何动作,话不说,手也不动。宋元寻衅的话语,被郁殊的漠视下狠狠的浇了一波冷水,全部咽了回去。

    房间回到了安静,只有青釉体力渐渐撑不住的急促呼吸声。青釉不是一个经常锻炼的人,任人折腾的体力显然被用在健身方面就心有余而力不足。注意力全部回到自身,青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腰已经触碰到了地板。

    幸运的是,郁殊没有多少的关注能用在他身上。

    宋元最后是被迫自己离开的。郁殊根本不给宋元时间和机会,他拿起手机给俱乐部的管理人员打电话,说9楼D房闯入了一个不速之客。

    字字如针,扎破宋元这只气球。

    没等保安来请人,宋元就以最后的体面姿态起身向门外走,在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他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想看一看郁殊是否能有些情绪波动。只要有一丝破裂,宋元想,他就能死皮赖脸地继续赖在这,9楼待不了他就去一楼,一楼不让待他就去大门口守。

    可郁殊根本不看他,对他的态度就像是等门自动关上。

    气球吐出了最后的空气,宋元轻轻地关上门,把自己的体面展现在他们面前。

    防止和被郁殊喊来的保安碰上,宋元选择从楼梯走。他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下,楼梯作为紧急事故时的逃生通道,在这个寻欢作乐的夜晚,并没有把灯打开,只有安全通万能不变的绿光在近墙底的地方放着幽幽的绿光。

    宋元喜欢在绝对熟悉的环境下把灯都关上,让自己身处黑暗,但他却不能适应在陌生环境中待着。就算他清楚鬼神都是传说,这栋大楼也安全得很,楼梯间外头充满了人,他也还是容易想入非非,走一步就回头看看,脚哆哆嗦嗦地伸出去许久,才踩稳下一个台阶。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平时几分钟能走完的路程,宋元走了二十分钟都没走完。

    楼梯通向的是一个俱乐部侧面不起眼的小门,从这里出去,是与一楼金碧辉煌相差甚远的街坊小道。街道长而窄,居住在这的多半是财力赶不上房价,无奈只好长久在这长久扎根的普通人。时间已经接近零点,居民房里还有几盏灯亮着,就算听不见交谈声,窗户里的灯光还是让宋元安心许多,能驱逐掉刚刚他被俱乐部楼梯侵蚀的后怕。

    宋元难免会去给灯赋予新的意义,这盏是家人留给未归人的,那盏是情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照明,最高的那盏是小朋友睡觉怕黑的陪伴。

    还是有人味好,宋元嘟囔道。

    凌晨回家的路比来时要好很多,一路畅通无阻,红绿灯也不跟他作对,顺畅得像是接纳这个无所得的失败者。

    宋元打开衣橱,把自己的衣服从衣架上取下来。电脑、数据线、钱包……凡是他带来的东西,他都一件件摆好放在床上。

    粗略巡视了一圈房子,觉得没什么好带走后,宋元从床底下拖出自己的行李箱。

    收拾行李总是枯燥无味的,他点开听歌软件,随机播放音乐,好让自己的重复作业也能有稍许的乐趣。衣服平摊再折好,一只手在下拖着放进行李箱,空格处还能塞下一些小玩意。

    动作熟练得像是他经常与行李箱打交道。

    宋元想到了三年前,同样是他自己待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收拾着自己的行囊。只不过那时他赶时间,匆匆忙忙地带走能带走的东西,然后把过去关在房门里。打车去机场,托运、关机、安检、登机,就这样故作潇洒地逃离了这座城市。

    可这次呢?

    收好的行李该随主人前往哪里。

    “啊──”

    他长叫一声,在人声鲜少的夜里显得寂寞又孤独。无人应答,只有手机的音乐还在不知疲倦地播放,柔和细腻的歌声飘在房间里,融在空气中。

    宋元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他不知道今夜自己错在哪里,或许根本就没有错,又或许从回来那刻起就错了。

    可哪能用对错评判一个人最原始的冲动。

    宋元头也不回地锁上了门,把钥匙藏在地毯下,离开了这个住了近一周的所谓的居住地。他把行李箱放进车子里,然后启动,漫无目的、随心所欲地在路上畅游。

    马路就是他的游乐场,红绿灯就是游戏开始的启动键。速度是他的呐喊,其他车辆依旧只是过客。

    不思考只抱怨,不回味只发泄。宋元要的仅仅是这十二个字。

    游乐场的疯玩总有停的时候,给人一场腾空的梦,让人疯狂也能让人冷静。

    两人之间藕断丝连的信任和宋元莫名其妙的勇气突然给了他另一条思考法则,那个有第三人的陌生地方并不适合他们两个人说话,有没有可能是他会错了郁殊的意。

    郁殊让他出去只是因为鹰不适合出现在外人面前,而宋元不应当出现在 mer前。

    鹰是他,宋元也是他; mer是他,郁殊亦是他。两个人四个名字,却分明的分出两个相差径庭的世界:现实与实践,郁殊与宋元。

    但他还是难受。

    一边难受一边又觉得可笑。

    亲手打破郁殊的是他,想挽回的是他,可今晚把事情弄得更糟的,也是他。

    郁殊只是个可怜的被动者,被动的接受宋元给的伤害。

    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是有这种可能性,还要像三年前那样做回缩头乌龟吗?

    宋元没有主意。

    但他的脚已经再次脚动油门,摇下了车窗,在通畅的道路中打开音箱,开往他的朝圣地。

    顺利的话,这次的目的地就是定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