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穆岁秋从皇宫回到府邸之后,换上了常服,避过耳目,用轻功翻入了信王府,求见了信王和荣华郡主,将圣人的困境和抱负如实相告,并没有要求二人当场做决定,他从郡主的眼睛中,便知晓了答案。 信王听到一半时便已离席,可怜天下父母心,他的一双儿女,竟无一人能承欢膝下。他是一个父亲,更是一国王爷,在国家的荣辱大事面前,又能怎样呢? 荣华郡主与穆岁秋单独说了几句话,她说在听到吐蕃要求娶嫡公主的时候,其实早有预感,以她对太后的了解,知道太后定然舍不得明惠公主去,便是军械库不出事,也会用上其他的法子。 她是圣上的姐姐,亦是一国的郡主,能为自己的国家,为最重要的人去做这件事,她永远无悔。 “穆大人,明日父王便会进宫面圣,奏请我愿意去吐蕃和亲一事,之后我只能遵照礼节于家中待嫁,但我有一个心愿……”荣华郡主一向知书达理,温柔大方,此刻在她脸上却闪过了难得的慌张与娇羞之色。“我知道穆大人与燕将军不睦,实属强人所难,却也只能拜托大人了。” 荣华郡主把一枚圆形荷囊交给了穆岁秋,以金银线串珠,缝缀上苍松图案,一针一线,皆是情意。郡主眼睛直直的盯着已经交到穆岁秋手里头的荷囊,说道:“里头的香草能驱蚊虫,还有些中药草可以敷上止血。” 原来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荣华郡主真的喜欢燕梁,所以圣人才想顺水推舟。 “穆大人,我仍在长安的这段时间之中,会尽力开解父亲,以免他郁结于心,将来为难你。” 都说信王的王妃聪慧无比,在先皇还是三皇子的时候,就慧眼识珠,让自己丈夫与之交好,并为他们劳心劳力,出谋划策,是躲在深闺里的第一谋士,都说她是太过聪明而耗尽心力,才会在生产时过于虚弱,血崩而死。 信王是皇族中最重感情的忠厚之人,是一个错生在无情帝王家的王爷。他从小学着自己的兄长,一生只钟爱一个妻子,没有美婢侍妾,却丧妻子散,现在女儿又必须远嫁和亲,此生再无相见之日。 今天来信王府见到了荣华郡主,又和她交谈过后,穆岁秋知道信王王妃是先皇真正谋士的事,并非空穴来风,圣人的聪明和城府他早就见识过了,这位荣华郡主何尝不是心如明镜,聪慧剔透。 穆岁秋隐匿身形出了信王府,回到自己府邸雇人套了马车,往莳花阁去了。穆岁秋第一次来,脸生又年轻,外加长得过于标致,反倒把这里的小姐官人们给压了风头,自然引来众多目光。 负责这里的王姑轻轻摇着手中折扇,迎了上来。“公子来得早了,我们还未开门做生意呢。” 穆岁秋拱手行了一礼,笑道:“搅扰了,我是来找燕将军的。”他本就气质不凡,纤尘不染,如此的人物,对一个负责官窑的老姑尚且温声细语,家教非一般可比,可见来头不小。 不说王姑现在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像穆岁秋这般的俊朗公子,谁人不爱?只是燕梁今天来这里本就没几个人知道,他一来便提了这位燕将军,便知不是能招惹主儿。 “既是燕将军的朋友,便随我来吧。”莳花阁里的姑娘官人皆是上品,饶是如此,见多识广的王姑也忍不住多又看了穆岁秋几眼,他俊秀却没有侵略性,一双眸子明亮温和,狭长的眼尾又略微下倾,尤其笑起来带着天然的魅意,是男女皆爱的绝好相貌。 王姑实在纳闷,心想这般的人物不说长安城,便是四海列国也难得一见,是刚到长安城么?但看他是坐着朝廷大员制式的马车来,莫不是被藏到哪家人物府邸里去了?但长安城最不缺的就是权贵,这般的人品相貌,竟没在长安惹得那帮王亲贵族拈酸吃醋,弄出乱子来,着实奇怪。 阳光顷洒在莳花阁,一路行来,时不时见到佳人们三五个聚在一块儿小酌乘凉,看到王姑和穆岁秋,皆是纳福行礼,王姑只是用手扇子拂过,叫她们别贪玩,免得把皮肤晒坏了。 抛去莳花阁是长安第一青楼的名头,单看这栋建筑的样式,庭院的布置,已是相当秀雅,就连里面的姑娘,也是精挑细选,气质不俗。这个地方,其实比起寻乐子,更适合与姑娘泡上一壶清新淡雅的香茶,谈天说地,清风为舞,明月相伴。 王姑引领穆岁秋走了好一会儿,终于来到燕梁所在之处,还未敲门便听得里面传来男女的轻哼呻吟,致使穆岁秋有些尴尬,王姑却道:“公子别多心,燕将军就在里头,只管进去找他就是,里面并非欢爱之事,无妨的。” 既然王姑都这么说了,穆岁秋道了谢之后,寻声而入,迈步进去,这里是个大通间,四边的门窗全被拉开,凉风穿堂而过,很是凉爽通透。 这里头有好几个人,一个是见过两次的王志,他正对一个极其美丽的姑娘大献殷勤,缠着她教他玩九连环;背对着穆岁秋的两个人,一人在一处隔间,一个是燕梁,另一个则是纹着红蓝花臂的健硕男子,看打扮是丐帮弟子。 丐帮弟子那边工具齐全,有染料颜色,刀具针筒皆是齐全,有个半裸的女子躺在他的面前,雪白的额头上满是汗水,嘴里咬着手绢,那丐帮弟子正在给她纹身。 另一边的燕梁是画图样子的,他用特质的笔墨在人身上把图案画好,修改到躺着的人满意之后,便由另一边的丐帮弟子进行二次创作。 燕梁说得做苦工原来是这么回事。 年少时常听长歌门的先生们抱怨说,这位长安城来的燕家少爷,在一众纨绔子弟中甚是惹眼,人也聪明伶俐,学什么都快,只是心思不在学问上,读书的时候不好好听课,总在乱涂乱画,一不注意就贴在他们的背上,以此捉弄夫子们,好好的丹青功夫,到了他手上就是拿来淘气的。 穆岁秋想着要是长歌门的先生们知道,燕梁的丹青手艺用在在了青楼姑娘和官人们的身上,只怕气得要把他的手打断才罢。 “林安!林安你来啦,老燕在忙呢,来来来,先到我这里坐下歇一歇,吃点水果!”工部尚书之子王志见过穆岁秋两次,却不知他的真正身份,只知道自己的好兄弟喜欢穆岁秋,所以待他也如自己人一般,很是亲切。 他身边的大美人见到穆岁秋,大大方方的把他打量了一遍,行了礼。王志热情的向穆岁秋介绍道:“这位是莳花阁的寻芙姑娘,才情相貌当得长安一绝,平日里难能一见。” “在下长歌门弟子,林安。” 普通的江湖侠客不可能到莳花阁里来,看王志与他熟稔,方才又提到燕将军的名讳,穆岁秋又是这般的样貌,寻芙当即便猜到了两者的关系。“王公子说得哪里话,寻芙乃是飘萍之身,万事皆有王姑安排,哪里做得自己的主。” 寻芙看穆岁秋对这里出现丐帮弟子很是疑惑,笑着解释道:“那位姓尹的侠客与王姑是朋友,纹身功夫更是一绝,每次他有求于王姑,都会答应在这里给大伙做三天的图样纹身,但他只会画丐帮的图样,全是些龙鳞虎头的,吓人得很。姑娘们自己画的图样子,他看了只说全是外行想象,一旦扎了皮,上了色,必然不达意。” 王志为了在自己喜欢的姑娘面前多表现,适时的插话,说道:“欸~这时候老燕的重要性就来了,他能在人的身体上作画,又懂得在人身上下刀的分寸,所以姑娘们的图样子,经过他的改良画到身体上,再由姓尹的叫花子纹上去,简直事半功倍。” 这位丐帮弟子历来就是艺高人胆大,姑娘们要么就纹丐帮的花纹,他只会画丐帮老虎豹子龙头那些,要么就找人提前在身上画好图样,他只负责操刀上色的手艺。 说到长安城之中,懂得她们的心思,愿意平等沟通,又敢在皮肉上作画不被说闲话,脱了衣裳也不随便占便宜的人,还真只有燕梁。 他出身贵族,风流不羁,从小到大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一旦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便只一心一意,就算和朋友们来青楼里玩,也只是喝酒聊天,绝不留夜。 长安城的人都说燕将军是个情场里的浪子,惹不得的花花太岁,唯有风月之地的姑娘们知道,他与大多数纨绔贵族不同,从来不是个作弄脂粉的人。 王志被莳花阁的寻芙姑娘迷上了,之前倚云阁的事,燕梁欠他一个人情,丐帮弟子逗留的最后这半天,可不被抓着来做苦力了。 “王公子,夏至第一次见面之时,你曾说燕梁在莳花阁有个传闻,是否就是……”王志把穆岁秋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说道:“这事我知道内情,便不和你胡说了。那个时候,从小照顾老燕的姨娘走了,他心里难受,叫嚷着要一百个姑娘来陪他喝酒,我们几个朋友也都依他。莳花阁的姑娘哪里够,便让王姑从各楼找过来,当时也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钱银倒是无所谓。” 听了这话穆岁秋很无语,他真的无法理解,贵族的玩乐法子。 “老燕那可是从苍云军锻炼回来的酒量,不是我吹牛,是真好。那么多姑娘陪他喝啊,到最后竟然是两败俱伤,你想想多可怕。老燕喝醉了就嚷着要回长歌门画画,姑娘们也都醉得不轻,闹着让老燕就在她们身上画……之后不用我说你也想得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老燕那个小楼里,横七竖八的全躺着人,裸着的,半裸的,身上确实有画儿,还怪好看。” 莳花阁知道燕梁有这本事,原来是从那个时候。 “后来燕梁这事就在长安城传开了,荒唐的名声根本无法挽救。也是,比起一个风流将军在青楼画了一晚上画儿的事实,大家更乐于信他在酒后狂性大发,力战百女的艳闻。” 说到这里本来玩笑一般提起往事的王志,竟忍不住叹了口气,“其实啊,那些姑娘们都是风月老手,即便醉得不轻,但自己有没有吃亏,心里都清楚……她们之所以不解释,甚至添油加醋,便是要利用这种传说中的风月之事成为谈资,增添身价,让她们今后能有更高的价码,更好的生存。” 如此一来,知道真正情况的燕梁,以及相信他的王志,所发出的声音根本微弱得能淹没不见。到后来,燕梁自己也懒得解释,既然不可能真相大白,索性如此好了。 “老燕之前相好过的人,甭管男的女的,都没什么结果,这事儿占了大部分原因。不过啊,但凡他们问到我,我都会据实相告。至于相信与否,我也没什么法子。” 燕梁家世好,长得俊,到了现在也还在孤家寡人一个,穆岁秋不需多问,便知结果。 “那夜第一次见你,我便看出老燕喜欢你,一听你是长歌门的,当时就想着完蛋了。你们长歌门弟子,与那群儒生酸得不遑多让,清高又迂腐,加上你相貌还这么好,我可不想老燕将来吃亏,便想在那夜就把莳花阁的事说开,试试你的反应,但你也看见了,他不许。” 穆岁秋就这么静静听着,连眉头都不皱。 王志没在穆岁秋脸上看到他曾经见过的诸多神情,没有泪流满面,没有惊讶错愕,更没有大喊着说愿意相信燕梁。 燕梁是长安贵族,这样的人若无几件风流韵事反倒奇怪,所以他们能容忍他的风流,但夜战百女这事太过荒淫可怕,就像一根毒刺扎在心里,慢慢的生根发芽,结成了坏果子,就再没有之后的事了。 与燕梁互相选择的人,自然是优秀的,这样的人往往也有许多选择,又何必与自己过不去。 正在此时,有一个姑娘拿着图样匆匆而来,神色很是急切,语气中也有诸多的不耐烦。“寻芙姐姐,小蒲还未好吗?尹大哥待这里就剩这半天了,他只一味的占着燕将军画图样子,叫我们后头的人可怎么办?” “尹大哥手上的活儿本就未好,醉竹还在里头呢,大半的花纹都没做完,便是小蒲那边了事,妹妹也是做不成的,再等等吧,一会儿便好了。”寻芙亲自倒了杯水给那位姑娘,只让她消火降燥,那姑娘却不领情,把水杯推回,娇嗔道:“我才不信呢,半个时辰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这里的姑娘都是陪达官贵人们的,哪个不是人精,穆岁秋如此引人注目,自然有人向王姑打听,知道是来找燕梁的,哪里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姑娘继续说道:“小蒲对燕将军的心思,莳花阁谁人不知?姐姐,你明知道八抬大轿的流言,姐妹们明里暗里不知试探了多少回,燕将军的回答虽然含糊,却也没有否认过啊。你这样给小蒲制造机会,容着他占用大家的时间,才不是宠他。” 寻芙也恼了,玉指在那抱怨不断的姑娘额头上一点,说道:“若不是我,燕将军根本不会来画花样子,你们一个个都只能纹老虎豹子,得了便宜还卖乖。” 此言一出,连穆岁秋都对王志深感悲哀,搞了半天,他才是那个工具人。王志却耸了耸肩,不以为然,能为目前喜欢的姑娘做事,找来她心爱的东西,他乐在其中。 “哎呀,寻芙姐姐,你知道的,燕将军心中无人也就算了,只要有了目标,便是守身如玉的好男人,再怎么勾引也是无用,何必浪费姐妹们的时间嘛。” 姑娘眼圈儿都红了,好不容易轮到她了,小蒲却在里头不依不饶,撩拨一根木头,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可不急死人了。先不说那位传说中的中书令是何模样,便是眼前的这位公子,小蒲也远远比不上,哪里可能爬上燕将军的床榻。 燕梁当时对穆岁秋说过,让他到莳花阁来解救他,原来燕将军头疼的不是作画的问题,而是麻烦的桃花运。 “我去看看。”穆岁秋瞥了一眼王志手上的书册,顺手拿起后就找燕梁去了。 穆岁秋脚步轻快,又与寻芙有一段距离,加上王志忙着凑上前来,导致寻芙没能来得及拉住他,撞入王志怀中的寻芙姑娘稳了稳身形,整理好鬓发之后才问道:“王公子,那位林公子是燕将军的什么人?” “是老燕的相好,很上心的那种。” 穆岁秋进入隔间,燕梁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满是欣喜,嘴上却只说道:“来了。” “嗯。”穆岁秋点了点头,拖来凳子在他身后坐好,也不打扰燕梁,拿出书册慢条斯理的看起来,翻开书时神色一变,随即恢复如初。 那位小蒲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子雪白,肌肤如玉石一般,横陈于此,使出浑身解数,对燕梁极尽撩拨,但这个风流将军要么不讲话,要么就纹丝不动的招数还回去。 现在突然来了个绝色公子,还和燕梁十分熟稔的样子,他当然不乐意了。 “这位公子,燕将军在给我画图样子呢,要一个一个慢慢画,待我好了你再进来便是,现在烦劳你出去一下。”小蒲倒不怕被人看,但他只想给燕梁看。 穆岁秋却是连头都不抬,仍然稳坐其中,细长的手指撵着书页,似笑非笑的看着其中内容,半点没有要挪动的意思,说道:“我又不是来画图样子的,你们只管忙你们的。” “那怎么行,看我的身子可是要付钱的!”小蒲本是好好同穆岁秋说得,结果这个人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装糊涂。他看穆岁秋的相貌虽好,身上却是最普通的青衫白衣,恐怕是哪位大人物圈养的美眷,不过是与他一般的人,自然就来了气。 他一着急,害得燕梁差点把花蕊点歪了,说道:“别乱动。” 穆岁秋一出现,燕梁就心猿意马了,恨不得早点把小蒲这个超级小麻烦弄走。他倒是不担心穆岁秋产生误会,毕竟王志在外头会替他解释呢,燕梁这次是帮忙做苦力,让王志能与寻芙姑娘单独相处,他再怎么是个损友,倒不至于背后坑他,再加上他的穆大人无比聪明,一看便知道怎么回事了。 穆岁秋闻言一笑,面色不改,眼皮也不抬一下,说道:“我在看书,可没看你,即便不小心看到两眼,也有人会替我付钱的。对么,燕将军?” 按理说以穆岁秋的通透,他断不会和一个小孩子斗嘴计较,燕梁虽有些不明所以,心里却甜得能渗出蜜来。他喜欢穆岁秋对他的在乎,现在的情形虽谈不上吃醋,却有些宣誓主权的意思。 “这位公子,燕将军都无法集中精神好好作画了,你打扰到我们了!” 穆岁秋故作烦恼的把书轻轻合上,拇指却掐着其中一页,翘起二郎腿,只望着燕梁笑,问道:“燕将军,我可打扰到你了么?” “没有。” 穆岁秋愿意如此直白的表现出占有欲,燕梁高兴极了。 都说读书人玩起花招来就没有武将的事了,果然不错,他的穆大人实在坏得很,故意欺负床上的小蒲躺着动不了,一边正正经经的说着话,一边把那本书打开,露出他方才掐着的那页,两个男人赤裸身体,双双缠绵的春宫图解。 “那燕将军喜欢么?” “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