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两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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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不需要报警吗?”即使在我解释了复杂的前因后,臻依然如此询问道。她的身旁站着她真正的男友,脸上的确带着新人编辑的稚嫩,“梨生老师,法律会保护您的!”啊,饶了我吧,经历这件事后,我真的要离男性粉丝远一点了。“我知道我知道,拜托,我大学好歹辅修过法学。”那天之后,平野梨生就从文坛消失了,回归日期为未知,倒不是说我被限制了写作的自由,只是新的生活的确不值得书写。这种肮脏、无趣、虚伪的社会的阴暗面,谁会想看啊?我可不想当个阴沟的老鼠,讪笑着把自己的生活献出去讨好读者。

    但是,他还是问了,“不写了?”那时,我正坐在他的副驾驶座上望着窗外,和熟悉的城市挥手告别。“写什么?”他挑挑眉,我怎么没认出来呢,他这个讨打的小动作,“那些浪漫的..小故事?”他在嘲笑我。

    我没有理他,低头玩起手机。他瞟了我的屏幕一眼,从后座掏了个老人机扔给我,“用这个,一会儿回本家见老人,老人家不信任智能机,让他看到了要不高兴。”我被他随意的动作弄得有点窝火,但还是偏头把骂人的话吞下来。安静的车内透露着尴尬的气息,我干脆倒头睡觉,醒来的时候眼皮好像肿了,我抬了抬眼,过去两个钟头了,他依然一声不吭。不听点歌吗?我这么想着,该不会连歌都不听吧。我想起家族那些老掉牙的传统,觉得很有可能。

    “醒了?”他的声音不温不火,“要不要吃点什么?后座有。”我盯着他平静的脸,不知道说什么好,“你准备得这么周全。”他嗤了一声,心情很好的样子。“我们现在在哪?”“大阪。”“那离名古屋还好远,干嘛不坐新干线?”

    他看了我两秒,“怕你跑了。”这人是不是把我当小孩啊?我说,“就在这休息吧,吃顿饭再走。”他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换我开吧,我有驾照。”他依然不吱声,这个混蛋。于是我继续睡,没想到还没睡着就被叫醒了,我眯着眼睛问,“哈?被交警抓了?”

    “下车吧。”他披上外套对我说,“我想起来你肚子上有伤,想跑也跑不远。”我神情木然地下车了。几分钟后,我意识到,和一个你曾经很熟、现在完全陌生的人吃饭是一件尴尬的事,幸好他也不打算进行一些“你最近还好吗”的寒暄,希望不是因为他完全清楚我不是很好。

    这顿饭在死寂中结束了,他吃饭的样子还跟以前一样慢吞吞的,不过喜欢的口味倒是变了。“吃菜。”他叹了口气,把菜夹进我的碗,“不吃蔬菜容易变成三高老头。”到底谁更像个老头啊?于是我决定不等他,迅速扒完了饭。

    回到车上他也没同意换人驾驶,知道他有不会车毁人亡的把握,我倒头就睡。在梦里,我恍恍惚惚听见了很多年前听过的话,忽大忽小,不甚明晰,听得我的心漏跳一拍。突然,一道刺眼的光线划破了梦境,我睁眼,一列丰田汽车亮着灯照着我们。起初我以为是FBI来抓犯罪头子了,然后想想我们家还没这么了不起,接着一个有点眼熟的刀疤寸头大叔来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毕恭毕敬地站在旁边说,“少主。”这个称呼敲打着我,被叫少主的人把车钥匙交给刀疤人,对他说了几句话就走了,也没给我一个眼神。于是,刀疤人走过来拉开我的车门,他微低下头,喊道,“三少爷!”嘶..牙都要吓掉了。

    我说,“山下叔,好久不见。”他看着我的眼神有点寒意,唉,不能怪他,谁让我当初就是当着他的面溜掉的。我微微一笑,“老人家已经到了吗?”“在副厅。”“那我现在..?”山下叔摇摇头,道,“少主的命令是,请您先去更衣。”伤口的粘稠感开始显示它的存在感,因为我没心没肺地睡着了,完全忘了这是一种折磨。

    那之后我有一小时没见到那个人,但是别人谈话的声音偶尔会从半开的门里传出来,这里的隔音效果有点差啊。“呃,那位就是..”“嘘,心里知道就好了。”“消失了那么久,偏偏在这时候回来。”“谁知道呢?”我的眼睛盯着屏风上花里胡哨的图案,手摸着草席发呆,遗忘自身的存在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我可以假装成一个旁观者,观看现实的闹剧。终于,医者告诉我已经完事了,我坐起身披上衣服,拉开屏风,对那两人笑了笑。

    “那么,人都到齐了。”老人家——织田家的长辈、我和他的堂叔织田智哉爽朗地大笑起来,他这一笑,地都要抖三抖。虽然他看着很雄健,但左手背插着的吊瓶针实在让人无法忽视,衣袖下也露出了一些医用绷带。“雨真,你终于回家了,果然还是要你哥哥逮你,你才肯回来啊。”老头子在说什么不害臊的话啊..“他不听我的话,只听刀子的话。”那个人——我的哥哥织田裕生弯下眼角,看着我说道。老头拊掌笑道,“哈哈哈...这就是我们家的风格嘛。”这也能叫风格吗?“哎呀,那当然了!别人家的孩子哪有我们家的这么有个性。”完全被老头看穿了心里在想啥。

    “我想你也猜到了,你叔叔我啊命不久矣了,所以我打算把地盘转手给你们兄弟。”我短促地瞟了那谁一眼,他并不打算回应我。我说,“这种事并不需要叫我回来,兄长才是家主。”堂叔只是笑,笑得神经兮兮的,“但不是继承人,当年你父亲定的继承人是谁这件事,到现在还没搞清楚呢。”空气瞬间焦灼起来,给人缺氧的错觉,我听见了被呛到似的的咳嗽声,回过神才意识到不是我发出的,而是来自门外。看来这里的隔音效果真的很差啊。

    老头临死前还想当搅屎棍,死也不死个清净,我歹毒地想着,最好现在就拔掉你的吊瓶,堵住你的嘴。“我离开织田组五年,早没有这些‘权利’了。”“不,规矩是失联五年才除去姓名,而组织一直掌握着你的行踪。”意料之外的人开口了,我眯着眼睛看向他,刚刚在车上一闪而过的怒气又窜上来了。“即使如此,我也全权放弃。”这次是老头插话进来,“雨真,你可要想清楚。这里可是你的家,你放弃了就永远不能回来了,连死后都不能把骨头埋在这。”“难道那不是我这五年一直在做的事吗?”果然,那谁的表情霎时变得乌黑乌黑,“雨真,谨言慎行。”

    这房间里除了我,就是我的长辈,我随便说句话就会冲撞到他们。我想起那些繁琐的家规和戒律,心情更烦躁了。

    “好啦好啦,我可不想围观你们兄弟吵架。我这次来就是通知你们,尽到我的职责,至于你们怎么决定,你们自己商量。我老了,熬不了夜,先回去了。”老头朝外面喊了人,被人搀着缓步离开了。我保持着告别的姿势,久久没放下,直到他把手搭在我的背上,我才抬起头。

    “明天再说。”他又拍了拍我的肩,快步从我身边走过,带起一小阵凉风,风里有着淡淡的香味。我坐下,喝着桌上没饮完的茶,热气顺着冷风上升,缥缈缈的,我盯着它形成的一小片阴影发呆。直到外面的人剪掉纸灯笼的灯芯时,我才回过神来。走在长廊上,我仿佛又闻到了他外套上残留的桂花香,它带着我奔赴几百公里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