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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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浩昌向来浅眠，自辛泽落水与程攸宁互换身体以来数月，他更是始终都紧绷着心神，极少有睡得安稳的时候。但不知是这两日发生了太多事情饶是他也深感疲惫的缘故，还是因为身旁搂着他的人身上传来的温热妥帖的体温。总之，即使身旁小少爷小动作不断，这临到天色将亮才入睡的一觉他也竟睡得出乎意料的踏实。 一夜无梦。 再次睁开眼时，睡前半开的窗户已经被人紧阖了起来。日光透过糊着窗户纸的窗棂照进屋里，整个房间像是镀了层不甚明亮的朦胧。郭浩昌睡眼惺忪地撑起身子环顾了一圈，却并没看见本该同他一起待在房间的程攸宁。 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吗？ 郭浩昌微垂着眼略略发怔。 这些日子几乎睁眼便能看见赖在自己身边的小少爷，如今乍然没见到人，他一时竟也有些不太习惯。 又在床上坐了一小会儿，见门外仍然没什么动静，郭浩昌才略一敛神掀开被褥径直走下床。 昨日换下的伤药都已经收拾干净，就连帨架旁的铜盆里也被重新换上了清澈的清水。凝着水面可以看见脸上细小的伤口在药物的作用下大都已结痂，只有眉骨上那道口子被他不小心用布帛擦到撕开了一小道口，使得浅色的布帛上立时洇出了几团绯色的血迹。 花了些功夫整理，等郭浩昌推开房门走下楼，扫了眼热闹的大堂，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一觉睡到了正午。如今正是食客用餐的时候，他坐在角落的空桌上等了一会儿才等到小二抽空朝他招呼，“客官您醒啦？”瘦小的伙计擦了擦额头的层薄汗，殷情地笑道，“您想吃点什么？” 郭浩昌听他接连报了好几个菜名，便挑着顺口点了几样，末了道：“可有看见与我同行的那位公子？” “哦。那位公子一大早就往卷柏馆去了。”小二略一思索回答道，说着见眼前的男人有些疑惑，又解释，“卷柏馆的刘大夫是渠城有名的圣手，您朋友应该是去给您取药了。” 取药…... 郭浩昌闻言忽地就想起昨夜憋红了脸也没能将自己拉去医馆的程攸宁那副气鼓鼓的模样，心中一暖，不由轻笑了声，冷峻的眉眼倏然柔和了许多，随即缓声又问：“他出去多久了？” “有小半个时辰了。”小二见他表情温和，心头也放松了些，不禁大着胆子建议，“估摸那位公子应该也快回来了，不然您再点两个菜，待会儿等他回来正好一起用饭？” “也好。”郭浩昌颔首道，想着程攸宁就快回来了，便就着话头按照程攸宁平日里的口味又点了两道菜。 小二转身跑到后厨报菜单，郭浩昌将视线从那干瘦的背影收回，继而穿过大堂看向客栈门外人来人往的大街。 与泺城相隔数百里的城池，处处都透着陌生。 仅仅只对于他而言的陌生。 倏然想起回到渠城前小少爷的雀跃与期待，再看着街上那一张张目生的脸，男人刚刚才舒展开的眉眼渐次又笼罩上了层阴霾。 ——……若是辛泽是真的想要你的身份，那么我会带你离开渠城。 昨夜他对程攸宁说的并非虚言，从来到渠城得知辛泽近况后，他便已经做好了打算，即使这般卑劣的决定会惹得小少爷勃然大怒，甚至同自己决裂。 但他没料到的是，当他向程攸宁坦白后，对方会以那几乎可以说是胡搅蛮缠的亲昵举动作为回答。那是种从未想过的答案，他甚至有些怀疑那个直到临睡前都还在他耳边呶呶不休地同他说着喜欢的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先前的打算有多过分自私…... 还是说，那个家伙根本就没仔细听自己在说什么，满脑子就想着...... 面色一窘，郭浩昌越想越觉得昨夜那样有些荒唐的行为真有可能是程小少爷不过脑子导致。思及于此，心中不由顿时生出一股无力感，捏着茶盏叹了口气，郭浩昌暗忖着决定等程攸宁回来后还是再跟他好好谈一次。 总之，不能再由着他的性子乱来...... 刚这般想着，视野里远远地便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扫过那道清瘦的身影，郭浩昌眸光一亮，连忙站起身避开送菜的小二就朝着门口走去。将将跨过门槛，就见远处程攸宁笑逐颜开地正朝着他挥着手：“你醒啦！” 郭浩昌看着那张璨然的笑脸，眸色一暖正要应声，却在看到对方朝自己走来的一瘸一拐的动作后神色骤然一僵。疾步冲上前扶住青年歪歪扭扭的身形，郭浩昌拧着眉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哦没什么，就是刚刚出医馆的时候遇上辆惊了马的马车，我躲闪的时候崴了一脚。”程攸宁不甚在意道，说着忙举起自己手里的药包朝一旁的男人邀功，“放心，你的药可一点儿都没事。” “谁问你药了？”接过药包，郭浩昌没好气地拍了下他的脑袋，“蠢不蠢。”跟着弯下腰轻轻捏了捏小少爷的腿骨脚踝，确定的确只是稍微有些扭伤之后，才略略松了口气。他直起身伸手就准备揽着人往客栈走，“等会儿回去冷敷一下，找小二要点跌打药酒涂一涂，若是肿得厉害，晚些时候我再带你去医馆......”手扣在对方劲瘦的腰间，说到这儿见身旁的人站在原地垂着手没有动静，郭浩昌不由疑惑着侧眸看过去，“怎么不走？” 话音落下，便见方才还一瘸一拐自个儿垫着脚走回来的小少爷正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清凌凌的一双眼朝郭浩昌眨巴了几下，跟着两只手缓缓冲他支棱出来，“哎呀，脚疼，得浩昌背才行。” 郭浩昌：“你要不要脸？” “不要。”程攸宁毫不迟疑地道。 “这才几步路？” “不管，我脚疼，要你背我。”小少爷仰着头浑不顾忌周遭人异样的目光，只是连忙又扑棱了两下悬在半空中的双手，催促道，“快点快点。我现在可是你的债主，你得听我的。” 他倒还真记得昨晚他说的话。 郭浩昌无奈地看了眼前作妖的小少爷一眼，被这么一提醒他自然只能沉着脸背身站到青年跟前。 而刚一蹲下身，身后的人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趴到了郭浩昌背上，忙不迭地将两条手臂搭到他肩上在胸前虚虚相扣，“哼哼哼～” “闭嘴。” “不，我开心。” “你再哼唧信不信我就给你扔下去。”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程攸宁凑近男人的耳朵哼得更起劲了。 “……” 以债主自居的小少爷仗着男人的愧疚肆无忌惮，不仅没乖乖住嘴反倒越发猖狂。见郭浩昌只是沉默着往前走并没有真的将他扔下，程攸宁脸上笑意顿时止都止不住，就差没明晃晃地在额头上写上“得意”二字。 好在离客栈并不远，忍着耳边小少爷没一个音在调上的哼哼，郭浩昌背着程攸宁很快就回到了大堂。正招呼好客人的店小二瞥到两人的模样不由一愣，连忙凑上前来，“哎哟，公子这是怎么......”然而目光触及枕在男人肩头那张笑盈盈的脸，安慰的话登时被他又咽了下了下去。 倒是郭浩昌径直开口问道：“小二，店里可有跌打用的药酒？” “有的。”小二回过神应声道，随即折身往柜台走去。在柜台后翻找了几下小跑回来将手中的瓷瓶递向男人，“不过，只是寻常的药酒…...” “无碍。”郭浩昌拍了拍背上的人，见小少爷松开环在自己脖颈上的手接过了药酒，才又道，“劳驾等会儿将饭菜送到房里来。”说罢，便继续背着程攸宁往二楼客房走去。 回到房中，郭浩昌将人放到床上在床沿坐好，“自己把鞋袜脱掉。”吩咐完，便从一旁的帨架上取下布帛，就着桌上茶壶中的隔夜茶浸湿了敷到程攸宁红肿的脚踝上。 冰冷的湿意落到皮肤上的一瞬程攸宁下意识缩了缩，却被将自己脚放到他腿上的人制止了。 “痛？”郭浩昌抬眸问道。 “不，就是有点冰。”程攸宁嘻嘻笑着回答，说着见对方只是将布帛按在自己脚踝上却不动作，目光瞥到旁边的药酒，眸光一闪，放在男人腿上的脚立时就不安分地动了动，透着粉色的圆润脚趾蹭着对方紧实的小臂肌肉，“还冷敷干嘛，直接用药酒帮我揉揉呗。” 郭浩昌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双眸中的警告意味明显，程攸宁担心真的会惹得对方不快只得讪讪收回了蠢蠢欲动的心绪，老老实实地把脚摆正位置。 百无聊赖的视线落到男人微垂着的脸上，觑见对方看着自己红肿的脚踝而微微蹙的眉宇，小少爷心头一软，忙伸手过去，“哎，皱着眉头干嘛呀，不过是扭到脚了而已嘛。” 温柔的指腹在眉心揉了揉，郭浩昌却毫不留情地抬手将程攸宁的手挥开，“别动手动脚，好好待着。”说完抬眸正好看见小少爷那副浑不在意的表情，似乎差点被马车撞到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你啊...…”郭浩昌见程攸宁这副德行当即就要去拍他的脑袋，“能不能长点心，这次只是意外所以你才能侥幸逃开。但若是......” 若是...... 郭浩昌的声音倏地止住。 “若是什么？”程攸宁见他的神色倏然凝重起来，有些纳闷地问，随即看了看自己敷着布帛的脚，“怎么这样看着我？难道伤势很严重吗？” “......没什么。”郭浩昌垂眸将手里的布帛拧干重新浸湿，再次放到眼前人白皙瘦削的脚踝上，装作无事地说，“就是让你多长点心，别老是莽莽撞撞的。” “是是是，我下次一定注意。”隐约察觉到他情绪有些不对的小少爷也不再贫连忙承诺道，说着就把身子朝眼前的人凑了过去，嗓音微哑，“我一定老老实实待在你身边，哪儿都不乱跑，这样你该放心了吧。” “你......”郭浩昌被他突然的凑近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对方温热的吐息仿佛就在咫尺，方才还有些沉闷的气氛骤然变得旖旎起来。 “嗯？怎么，我说的不对吗？”程攸宁看着男人微红的耳垂，眸色一暗，“如果我说的不对，你倒是说说啊......”他低声诚恳地朝郭浩昌问道，一边往男人的脸越凑越近...... “嘶——痛痛痛——” 被倏然按住脚踝的小少爷脸色一变，眉眼顿时皱成一团，慌乱地拍打着床板，脸上蛊惑的神情全然消散，只剩下张牙舞爪的痛意，“我错了错了！不敢了不敢了！放，放过我吧求求了！” “出息。”在程攸宁哭天喊地的求饶声中，郭浩昌面无表情地嘲讽道，缓缓松了力道。 “呜呜呜，我又还没亲到...至于这么狠吗？”泪眼汪汪的小少爷委屈不已，“明明昨天......” 郭浩昌抬眉，“嗯？” “嘤。”程攸宁果断闭嘴，彻底老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