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员工餐是猫罐头

    「这是从哪拐来的良家少年？」刘智赫看着穿上宇宙超市制服的男人，难以置信竟然会有迷途羔羊愿意到好友的超市工作，肘击着冷脸青年窃声问：「你放高利贷给人家了？」

    申恩夏的回覆言简意赅：「滚。」

    他的脸色从一早开门後就没好看过──送货来的大叔把他拉到一边语重心长说不能强迫没有社会经验的人来工作；总是在开门後头一个光顾的老奶奶眯着眼拉住琴昰雨的手，说孩子哪，你有什麽困难就告诉奶奶，不要勉强自己；现在连刘智赫都来这套，他着实受不了。

    不就是聘请了一个新店员吗？超市的工作本就琐碎，有时他为了补货和放上特价标志，柜台就得唱空城，要结帐的客人往往得等上一阵，他也是考虑到老人们腿脚不便，久站会不舒服，才动了雇用琴昰雨专门负责收银部分的念头，结果除去漂亮男人外，全都把他当成了强逼良民的坏人。

    琴昰雨倒是单纯，被老奶奶苦口婆心劝说时慌得直摇头，说「不是的，恩夏并没有勉强我」，急着替好心收留他的自己辩护，可配上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和无时无刻都水色滢滢的眼，旁人看来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现在也是这种情形。看着他们俩斗嘴的琴昰雨在不安地左顾右盼後小心翼翼张口：「没有高利贷，我要还恩夏罐头钱。」

    刘智赫更震惊了：「罐头钱？你为了罐头卖身给他？」

    申恩夏拿出围裙口袋的大美工刀：「刘智赫，我找你来是要问你能不能帮他弄张身份证，现在都在胡说八道什麽？」他想了一晚，最终还是决定得帮琴昰雨弄个正常身份，不然连劳健保也没法投。但现在刘智赫正事不提，反而满嘴胡言乱语；再放任下去就得被传成「超市老板竟为区区五百元限制人身自由」，他可没兴趣成为这种故事的主角。

    「能是能，」见玩笑开过了头，刘智赫摸摸鼻子：「但是他……昰雨，一直没有身份证吗？那这些年是怎麽生活的？」

    看了眼琴昰雨，申恩夏说出早就编好的理由：「他小时候在偏乡山里生活，家里老人没替他报户口，一直到想来城市工作才发现这样不行。」

    漂亮男人只顾跟着他的说词点头，刘智赫皱着眉，在琴昰雨为了替老伯伯结帐离开角落後开口：「恩夏，确定随便捡个来路不明的人没问题吗？连身份证都没有，别是什麽犯罪人口吧？」

    他唯一犯的罪就是吃霸王罐头，而且琴昰雨其实有着身份证，来历也很清楚，只是我没办法告诉你。无法说出真相，申恩夏有些气闷，收回美工刀，冷着脸答覆：「你看他那样，搬砖头都搬不动，能干什麽坏事？」

    刘智赫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正努力拿起沙拉油刷条码，却怎麽也找不到位置的男人，被自己丰富的想像力弄笑了：「……也是。我回去拜托我哥，一周内应该可以搞定。」

    刘智赫是个基层员警，负责辖区就是宇宙超市这一带，每天例行巡逻时都会绕进来转转，顺带拿瓶饮料解渴。他哥也是警界人士，职级却比他高得多，替没有户籍资料的人落户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申恩夏也没其他门道解决，只好厚着脸皮麻烦老友的哥哥。

    「谢了。」看他应下，申恩夏总算放下心来，道谢後便开始驱赶正摸鱼的刘警员：「该走了，我还得忙。」

    刘智赫也没在意，他们俩十几年交情，早就知道好友是说完正事就没心闲聊的类型。见状自己走到饮料架边拿了瓶碳酸水，向还在柜台与神秘消失条码奋斗的琴昰雨挥挥手：「先走啦，明天见！」

    「咦？啊，明天见──」不自觉跟着挥手，男人苦恼地盯着沙拉油，边朝老伯道歉边继续翻弄瓶身，试图找出能刷进机器的图案。

    视线始终锁定在收银处的申恩夏走到他身侧：「给我。」

    「对不起……」琴昰雨小声说着，听上去有些紧张和害怕：「我找不到……」

    年轻老板接过瓶子，在标签上品名和插图中间感应，收银机发出俐落哔声，萤幕上总算出现了对应的价格。

    「让您久等了。」申恩夏把沙拉油放进购物袋：「一共1255元。」

    老伯是上午时段的最後一个客人。邻近十二点，居民们纷纷在家开始炊煮饭菜，超市里安静了下来。琴昰雨垂头丧气地站在收银机前，暗暗埋怨起自己。

    为什麽这麽笨拙呢？就只是一个长得不显眼的条码，他也找不出来，不但让老伯伯等了那麽久，还麻烦恩夏过来解决。这麽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会不会没几天就从这里被赶出去了？到时候他该怎麽办？

    「……怎麽又是要哭的样子。」申恩夏无奈地看他，猫星人把情绪都写在脸上，一张白净脸庞时青时白，不用问就知道他在担心被自己责备：「不是你的错，那款包装本来就设计得很奇怪，我当初也找了很久。」

    琴昰雨怯怯地抬起眼，手指捏着围裙口袋边边搓弄：「真的吗？」

    「嗯。久了就会知道条码大概在哪。」不知道是因为他的气质使然，还是猫咪天生诱人抚摸的基因作祟，申恩夏每回看见这副小可怜的模样，总是忍不住想去摸摸他柔软发顶：「没事，第一天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

    得到他的鼓励，琴昰雨眨眨眼，纤长羽睫轻轻颤抖着，随即弯起眉眼，羞赧地笑开：「我会更努力的。」

    心跳漏了一拍，年轻男人别过脸轻咳：「……趁现在没有人，你先休息吃饭吧，我顾着这里就行了。」

    琴昰雨「嗯」了声，欢快地迈步朝记忆中放满猫罐头的货架而去。还没走出两步，手臂就被强而有力的掌心钳住：「你……猫星人只能吃猫罐头吗？」

    虽说昨天告诉漂亮男人罐头随他吃，但无论怎麽说，琴昰雨现在看起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类，要眼睁睁看他拿宠物食品当正餐，申恩夏心理上还是难以接受。

    「啊，普通人类的食物也能吃……」琴昰雨呆呆地回头：「可是不是说好了，员工餐是猫罐头吗？」

    「叮咚──」

    一个挽着购物篮的中年妇女走进门内，看上去是碰巧听见了後头那句「员工餐是猫罐头」，顿时脸色发白：「恩夏啊，不是阿姨说你，怎麽能给员工吃猫罐头？」

    「……」申恩夏脸黑了下来，正不知道该怎麽解释错综复杂的内情，漂亮男人就用力向妇人摇头：「阿姨、不是的，恩夏在和我开玩笑呢。」

    妇人狐疑的眼神在他俩之间打转，琴昰雨乖巧地向她微笑，将被年轻男人扯住的手转换成两人勾起双臂的模样：「恩夏对我很好的。阿姨要找什麽，我来帮您吗？」

    猝不及防被他贴近，申恩夏身体僵硬，只觉得头上冒起一阵白烟，一股特别香甜的奶味窜入鼻腔中，让他被薰得头昏脑胀，无意识附和起猫星人的话：「要帮您吗？」

    「哎呀，不用，不用。我都在这买东西几年了，哪有找不到东西的时候。」见他们两个亲密无间，妇人从早上听说超市新来了个被胁持的店员时所产生的担忧稍稍平复，笑着摆手：「你们忙吧，我需要的时候会喊人的。」

    总算等到妇人走向後边，一离开她的视线，琴昰雨便急忙松开手，往旁边退开一步，红着耳朵小声解释：「对不起，我不知道怎麽和那位阿姨说明，所以才……」

    温度蓦然离去，连带甜香奶味也消散无踪，申恩夏盯着面红耳赤的男人，喉管硬结上下滑动：「……没关系。」

    其实再碰上久一点也无所谓，他想。在此之前分明一直是厌恶旁人没必要碰触的类型，学生时代还曾经将刻意跌倒摔到自个身上的女孩推开，但对於琴昰雨没事先打招呼就贴上自己的行为，申恩夏不但不讨厌，还隐隐期盼能够持续得再久一点。

    这就是猫的魔力？他暗忖，难怪以前养猫的同学总是整天在SNS上头发些抱猫自拍照，还真是有着令人不由自主亲近魅力的生物。

    得到谅解的琴昰雨松了口气，轻声问道：「那我可以去拿猫罐头了吗？」

    ……怎麽还是惦记着猫罐头？不是说能吃人类食物吗？申恩夏哭笑不得，揉着他的头发：「别吃那个了，被人看见又要说我虐待你。就没有别的想吃的？你随便拿吧。」

    琴昰雨看着他，杏眼亮晶晶的：「真的能随便拿吗？」

    「拿吧。」期待的眼神让申恩夏好奇起猫星人选择食物的口味：「想拿什麽都行，现在就去。」

    男人迟疑片刻，转过身往货架走去。见他总算不是朝宠物区走，申恩夏放下心来，回到收银台前等待琴昰雨揭晓谜底。

    「谢谢光临。」买齐晚餐食材的阿姨离开超市，申恩夏换上新的一卷发票纸，一抬头便看见扭捏着站在眼前的男人：「选好了？」

    「嗯。」琴昰雨抿着嘴，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换个选择。申恩夏没想那麽多，朝他伸出手：「我看看，你拿了什麽？」

    超市里也有生鲜区，猫喜欢鱼和肉类，应该会拿那些来吃吧？还是肉乾这种方便立刻开动的点心？申恩夏脑中闪过数种猜测，只待猫星人告知正确答案。

    漂亮男人在他的注视下不安地动了动，将藏在背後的东西取出，放到收银台的传送带上，怯生生问：「可以先预支薪水吗？我想吃看看这个……」

    申恩夏盯着躺在那儿的商品。

    饼乾。

    做成鱼形的饼乾。

    一大袋里头有十小包，只要99元的小鱼饼乾。

    ……是我看上去太小气，还是他在试探我能接受的员工餐价格范围？申恩夏心情复杂，看向用漂亮双眸眼巴巴望着他的男人：「不用预支，员工餐由我出钱，你就只要这个？」

    「嗯！」琴昰雨点点头：「只要这个就好。」

    好歹也是成年男性，只吃这个怎麽能行？申恩夏连拿起来刷条码的慾望都没有，无奈地扶额：「这是点心，饭後再吃。去拿点能当正餐的吧。」

    「可是我想吃。」手指再度蹂躏起口袋边缘，猫星人委屈地辩解：「就这个不行吗？上面写着鲔鱼口味，应该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