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高中女生

    「为您带来今天的午间新闻。C市惯窃连环偷窃案今天又出现了新的受害店家，让我们听听老板的说法。」

    申恩夏俐落地拆解空纸箱，准备放到包装区供顾客取用。做这件事情并不需要高度集中，他得以听清楚广播里都说了些什麽，受害店家又是怎麽痛诉损失惨重，大骂惯窃连其他不值钱物品也破坏殆尽的恶行。

    还真是恶名昭彰，申恩夏边压平纸箱边想。上周他才以为自己碰上了那家伙呢，结果──

    「昰雨哥～」

    专属於青春少女的活泼嗓音响起，申恩夏脑门上青筋一跳，将目光移向入口。

    「熙真？」正在收银机前点清上午收入的琴昰雨冷不防被呼唤，迷糊地向穿着高中制服的少女看去：「怎麽了吗？」

    「没有，只是午休时间想买点零食，就出来看看。」李熙真，附近社区高中二年级学生，笑着靠在收银台边：「昰雨哥中午不休息吗？」

    申恩夏在遥远的另一侧眯起眼。

    超市的常客很多，通常都是些住在周遭，懒得走太远采买的爷爷奶奶、或者没有自己的车，为了交通问题就近来这的小家庭。但从上周琴昰雨出现在宇宙超市开始，常客种类又多了一种：喜欢他的女人和女孩。

    琴昰雨的脸确实很有诱发母爱的能力，站在自己身边时更显得弱不禁风，说话总是软绵绵的，脾气又好，申恩夏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在女性之中受欢迎的缘由。但像李熙真这样一天到头按三餐过来，每来一回都要缠着琴昰雨说上几句话，几乎是明目张胆追求着的还是少数，他在旁边看着，心头莫名地不是滋味。

    「我算完这些再吃。」琴昰雨的语调还是那样柔和：「熙真暑假也去学校？」

    「嗯，老师说快要高三了，叫我们都参加暑期辅导。」李熙真用手撑着脸，清秀五官皱成一团：「我不想去，可是爸爸妈妈说不去就没零用钱，只好牺牲我宝贵的时间了。」

    她夸张的神情成功逗笑男人，琴昰雨垂着眼睑微笑，将手上数量无误的纸钞硬币重新放回机器里：「那真是辛苦了，不过为了零用钱，熙真就忍耐一下吧。」

    李熙真盯着他的脸，还想再说些什麽，申恩夏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午休时间有那麽长？」

    女孩吓了一跳，从柜台前弹起，侧头拍起胸脯：「恩夏哥！不要突然出现！」

    申恩夏没搭理她。李熙真的父母也是附近居民，从她小时候就常带她来超市买东西，对年轻的老板来说，眼前青春洋溢的高中女学生还是当年那个在地上打滚说要买遥控车的孩子，没必要认真回应。他看了眼已经收拾好的琴昰雨：「去吃饭吧，这里我顾着。」

    琴昰雨乖巧地点头，和面露惋惜的少女挥挥手，离开了收银台。

    「恩夏哥，你干嘛啊。」敏锐嗅出有人想破坏她的姻缘，李熙真把眼睛瞪得滚圆：「为什麽阻止我跟昰雨哥聊天？」

    「你们有什麽好聊的，你要跟他说三角函数还是热力学？」猫星人一离开，申恩夏嘴角那一点柔和也被泯去，冷淡地和少女抬杠：「他不懂那些。」

    李熙真气愤：「谁会和梦中情人说这种东西啊？」

    因为她爸妈提了一嘴新店员长得好看，就急匆匆跑到嫌弃破旧而多年没有光顾的超市，这才一个礼拜的时间，就已经把琴昰雨称作梦中情人了？申恩夏不悦地拿起摆在收银机旁的棒棒糖，放到她面前：「乳臭未乾的小屁孩说什麽梦中情人，吃棒棒糖去。」

    「你这棒打鸳鸯的恶魔！」李熙真气急败坏：「我已经十七了！哪里乳臭未乾！」

    「哪来的鸳鸯，你只是单恋他。」申恩夏半点不留情地戳破真相：「而且他应该也没看出来。」

    不得不面对事实的女孩对他怒目相视，而後脸色一白，用双臂环抱自己，颤抖着声音：「恩夏哥，你……你该不会是忌妒吧？」

    「……」申恩夏过了五秒才反应过来──他在思考李熙真所谓忌妒的对象是谁──：「什麽？」

    「忌妒昰雨哥？因为我喜欢他？」李熙真惊恐万分：「哥，我和你不可能的，你不是我的菜，虽然很感谢你的心意，但是我──」

    棒棒糖被扔到她手里，申恩夏面无表情：「回去，午休要结束了。」

    李熙真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果然已经快到下午第一堂课，仓促之下捉紧棒棒糖，往门口飞奔而去，还不忘回头叮嘱：「哥，不可以喜欢我，你会受伤的，知道吗？」

    还想再朝她扔棒棒糖的年轻老板因为自动门关上不得已停下了动作。

    这孩子，怎麽越大越莫名其妙。申恩夏绷着脸刷了棒棒糖条码，往收银机塞进十块，思绪凝结在刚刚女孩脱口而出的「该不会是忌妒吧」。

    忌妒？的确有一点。也许是因为欠着罐头钱，又是雇佣关系，琴昰雨对着他虽然和气，却远没有面对高中女孩时的随意。

    说着我人很好，却总是用拘谨模样面对我。申恩夏微妙地发起酸来。

    这一周里，猫星人的生活几乎和他一样规律，除了早上没法爬起来运动外，行程和他可以说是完全重叠。在工作时还好，一回到楼上住处，琴昰雨似乎会不自觉地越发恭谨，不但洗澡总把水柱开到最小，说是怕吵到他；晚上睡觉也一直把自己卷成圆圆的一小球，好像怕自己的存在碍到谁一样。

    是他还不够和善吗？但明明已经尽力放缓语气和表情了。因为这张脸从小到大都被当成黑帮份子看待，申恩夏对着小可怜般的猫星人总是和颜细语，就怕大点声会让哭包猫拿泪汪汪的杏眼看他，但这种程度似乎还不足以令羞怯怕生的琴昰雨对他打开心扉。

    该怎麽做才行？多给点鱼和肉？这周里琴昰雨选择午晚餐时总算会挑选些正餐类食物了，甚至还会吃白饭，只是鱼肉类这种价位较高的品项，他都还是会下意识挑选些当天到期或卖相不佳而滞销的商品。身为超市经营者，虽然明白这样对自己有益无弊，可申恩夏总觉得哪里不大痛快。

    我又不是不能给你更好的，别老拿那些没人要的东西啊。搞清楚气闷感从何而来後，他也尝试过进货时就让琴昰雨先挑出当天想吃的食物，但漂亮男人总是会慌乱摇头，软着声拼命说着不用不用，申恩夏拿他没辄，又不愿逼迫，只得随他去了。

    但他还是想让琴昰雨在自己面前更放松一些。别的不说，虽然一直怯生生看着自己的模样很可爱，但笑起来时弯着那双明亮的眼，颊边酒窝浮现，唇角微扬，才是最漂亮的样子。

    该怎麽做才好？找些不是工作上的话题和他聊聊？该聊什麽呢？申恩夏心不在焉地站在柜台。问他猫星的事情？但他现在都回不去了，再提及故乡会哭出来吧？也不能让他想起一说就哭的那个荷娜姐姐。不然就聊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琴昰雨每天洗好澡後总是在沙发上抱着膝盖，拿着小鱼饼乾准时收看的Discovery频道？

    直到超市打烊，申恩夏还是没理出点头绪。他本来就不是爱和人交谈的类型，刘智赫和李熙真是因为从小认识才能和他随意聊天，其他人见到他，要嘛是因为过於害怕而远离，要嘛就是对他抱着朋友以上的心情企图接近，申恩夏还真不知道该怎麽友善又平和地和琴昰雨开启一般人会进行的友好对话。

    但总得试试看，他想。在两人轮流洗好澡，各占据沙发一侧後清清喉咙：「昰雨。」

    「唔？」刚拆开小鱼饼乾包装的漂亮男人困惑地望向他。

    「那个，」事到临头，申恩夏不知怎地更紧张了，掌心都隐隐冒汗，斟酌着措辞，就怕不自觉用上对刘智赫或李熙真时凶巴巴的语气，让猫星人更畏惧自己：「熙真最近不是一直来找你吗？没有被打扰吧？」

    没错，他想了半天，最後还是决定拿无辜的女高中生当作话题。考虑到猫星人也算是动物，说不定对於环境保育议题等方面会和自己产生分歧，申恩夏排除了和他讨论探索星球频道的念头；而初来乍到的男人不会对这儿的明星或政治等事有研究，再三思索下，近来拼命在漂亮男人面前刷存在感的李熙真就成了牺牲羊。

    熙真啊，我会感谢你的。年轻男人毫无诚意地想，目光凝在正把小鱼饼乾往嘴边送的琴昰雨脸上。

    猫星人眨眨眼，摇了摇头：「不会啊，熙真很有趣，和她聊天很好玩。」

    一股不怎麽高兴的情绪在胃里翻滚，没听见预想中的答案，申恩夏不是滋味地接话：「是吗，没打扰到你就好。」

    擅长看脸色的琴昰雨放下饼乾，忐忑地望向他。察觉出自己大概是将来路不明的郁闷摆到脸上，申恩夏抿唇，正想调整下表情，猫星人就不安地发话了：「恩夏，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喜欢熙真。」

    ……在说什麽？话题跳跃维度太大，申恩夏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那个，我知道恩夏不喜欢熙真和我聊天。」琴昰雨又开始捏起衣摆揉搓，这是他不知所措时习惯的小动作：「可是熙真那麽热情，不理她也不好……」

    他是有读心术吗？申恩夏表面毫无反应，内心却惊涛骇浪──我自己都是今天才发现讨厌别人和他搭话，琴昰雨却一下就看出来了？

    「所以、所以，请不要讨厌我。」T恤下摆都快被揉皱，猫星人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不会和恩夏抢熙真的。」

    申恩夏听见理智线断裂的声音。

    「我没有喜欢李熙真。」他板着脸回覆，觉得自己得就此事做出严正声明──今天都已经第二次被误会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才会让人以为他是因为喜欢女高中生才阻挠他俩对话？

    琴昰雨抱着膝盖，左右摇晃了一会脑袋，又点点头，神情严肃：「我不会说出去的，这是秘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