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向往的自由
57 植入微型电脑,虽然只是往手臂上打一针的事,却也需要对方有行医执照。 林秋晚约了一家小型医院,前台机器人先和他确认,是否需要外部设备,是否需要预装各种游戏和软件等。 许多植入微型电脑的人都是游戏发烧友,一般会同时做一个虹膜手术,这样就可以随时随地进入游戏世界。偶尔在路上遇到走路不管不顾,还旁若无人大声说话的年轻人,往往就是这样沉浸在游戏之中。 林秋晚其实需要的只是一个微型电脑,并不需要外设。 但他不想显得太过与众不同,看了看价目单,选择了一个外设眼镜。游戏一类便没有安装,而只装了浏览和搜索相关的软件,还有各种免费的资料库图书馆等。 他装好微型电脑,回到情报局,趁着午休,机房人少时下去。 平台上的投影变化成孟罗的样子,微笑道,“莱茵先生您好。今天需要查一些什么资料?” “啊,上次奥纳西斯的报告,如果有新的进展,给我更新一下。” 他频繁在人少的时候出入机房,理由就是他对科学很有兴趣。除了工作外,还经常跟进科学的最新进展,尤其是奥纳西斯研究所基于仓库的时空混沌点进行的物理和生物学研究。 他在习惯的工作台边坐下,进入了精神海。 小水滴正在他心灵岛的上空滴溜溜盘旋,林秋晚一现身,许多问号便同时扑了下来。 林秋晚眼看自己要被问号淹没,连忙往上跳了一下,纵身跃到高高的基站上。小水滴跟着飘过来,注意力果然被吸引。 “这个高高的是什么?” 林秋晚得意,“啊,我正要跟你介绍,这个就叫做基站。它的作用,简单来说就是信号放大。有了它,以后我只要在情报局附近,哪怕不来机房,你也能通过它联络我的心灵岛。” 小水滴旋转了起来,显然又有好多新的问题,林秋晚忙抬起自己埋入了微型电脑的手臂。 “下边我要教你一个动作,‘搜索’,以后你有问题,可以先自己‘搜索’,这样就能得到答案了。” 小水滴头部伸出来一只透明的分支,覆盖上林秋晚的手臂,很快顺着他的手臂蔓延,化为一层薄薄水膜,将整个上臂包裹,接着又退了回去。 “啊,好粗糙的代码。” 林秋晚好奇。 真实的电脑在他身体之中,此时他进入精神海,不过是带了一个“微型电脑“的概念在手臂上。 他记得老师之前的信中曾提起,可以问一问在小水滴眼中的自己是怎样的。 此前他只要一在机房进入精神海,就立即被问号轰炸掩埋,目不暇接,竟然一直没机会问问题。 此时他站在高高的基站顶上,微风轻拂,只觉得自己如同武功高手,飘然欲仙,正好趁机问了这个盘旋在脑海中许久的问题。 小水滴滴溜溜转了一圈,似乎觉得他问的问题十分愚蠢。 “你和我一样啊。都是代码。” 林秋晚脚下一晃,差点没从基站跌落。 他虽已做好准备,小水滴所见的自己,肯定是奇形怪状,也许和它一样是个透明体,或是更大粒的水滴,却还是没想到得到这样的答案。 “代码吗……?” “对。不过你的代码非常繁复臃肿,有好多冗余,不像我的简洁清晰。” 小水滴不知自己在林秋晚心上插了一刀,一本正经地继续补刀。 林秋晚决定放弃这个话题。他跳回地面,“啊,我们还是先试试你的搜索功能。” “搜索”是主脑外部界面的一个重要功能模块,从数据库中存取数据也一样,它很容易学会了,开始举一反三。 “网络,这就是你说的‘世界’么?” “是世界的一部分。事实上,网络可以想象是很多类似你的智能。” 小水滴似乎瞬间凝固了。 “你的意思是我只是一个‘类’中的实例?而不是独一无二的一个类?” 啊!这真的好像小孩子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并非整个宇宙的中心。 林秋晚小心翼翼地回答,“它们虽然和你相似,但是并不是你。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你仍是独一无二的。” 回答了一中午的问题,林秋晚回到自己的楼层,先去咖啡间给自己倒杯咖啡。 基站显然在发挥作用。林秋晚感觉到从脑干、肩到手臂,偶尔有极轻微电流通过的酥麻感,同时上臂芯片植入的部分,皮肤温度稍微比旁边高一点。 到了下午快下班时,他觉得头微微疼了起来。 手上的工作还没做完。林秋晚决定加一会儿班,去咖啡间又给自己倒了杯咖啡。 拉娜遇见了他。“啊,这么晚还喝咖啡啊,不怕晚上睡不着觉?” 林秋晚笑着摇头,“没事。” 他喝完咖啡,感觉好了一些,回座位把工作做完,收拾东西出了门。 回到家中,头疼已经彻底好了。林秋晚也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他撤走了心灵岛的浓雾,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岛上享受全然的安静。 第二日午后,林秋晚的头却又开始疼,手臂上的芯片也微微发热。他倒了杯咖啡回到座位,开始搜索“微型电脑植入的副作用。” 查到的资料里,列举出的副作用包括偶尔的纳米过敏反应,更偶尔的因外设改装也就是虹膜手术所引起的晕眩等反应,却没有头疼这一项。 林秋晚决定联络一下诊所,问问他们是否有听到过类似的情况。 “唔,头疼?你近期头部受过创伤么?” 医生上来先问了一堆问题,林秋晚一一否认了,“我就是想知道,医生之前有没有听过案例,植入微型电脑后有类似反应的?” “啊,倒是有。不过那是个游戏发烧友,植入了以后就二十四小时不间歇的沉浸在游戏场景里,它那个游戏又是实时渲染的,流量太大,一下就用了几个T的流量。和你的情况应该不同。” 流量太大…… 林秋晚谢了医生,挂掉电话,进精神海在基站上加了个计数器,进行流量监测。到了下班前进去一看,一个不大的数字之后,跟了十几个零。 他数了一遍,叹了口气。“好吧,十几个T。难怪。” 好在等他离开情报局,穿过了门,头疼便渐渐止息,到了家中,已完全好了。 林秋晚开始了每到下午就头疼的工作生涯。 他琢磨过是不是要跟小水滴说一下,让它适当减少一下搜索量,又觉得这几乎等同于让网瘾少年主动断网,很不现实。 当然办法也是有的,给基站设一个上限,到了就自动切断。但这又显得太过简单粗暴,非常大家长作风。 毕竟,孩子有什么错呢?它只是对世界充满好奇。 而林秋晚要付出的代价,只不过是每到下午就脑子发木,隐隐头疼而已。 没什么是一杯咖啡不能解决的,如果不能,那就喝两杯。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头疼的感觉慢慢减轻,甚至有时都注意不到了。 林秋晚最初以为是自己疼着疼着习惯了,这日回到家中,撤掉遮挡的云雾后,沿着心灵岛漫步了一圈,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心灵岛在不知不觉间又变大了。 先前耸立在中心的基站,如今看起来都不那么威严,更像个小铁塔了。 除此之外,总是被笼罩的地面部分,植被也开始变得丰富。青苔之外,开始出现了小的灌木丛。 林秋晚仔细查找了一番,没发现蘑菇,放下了心。 他给老师写信,汇报了与小水滴的沟通进展。 虽然他此刻已知道,小水滴并不是真的水滴。按照它自己的形容,它应该是一簇简洁的代码。但他最初留下了水滴的印象,此刻便习惯性地如此称呼。 “上次您问我的问题,我终于得到了答案。在小水滴的意识里,我和它一样都是代码。这不禁让我开始思考,人类精神的本质到底是什么?会不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是对的。我们只不过是跟高维的生命所创造的产物,实质也只是一些代码?” 林秋晚写到这里停了一下,倒带,把最后的一段抹掉。 他心想,我一定是最近咖啡喝得太多,睡得不好,开始胡思乱想了。小水滴竟然说我是一堆臃肿冗余的代码!这一定不会是现实! 他继续往下录,“上次说到最近我经常头疼,是给小水滴当人肉基站,流量太大的反应,最近已经好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我的精神岛面积竟然大了,还开始出现了植物。我自己检查了下,觉得应该没有毒,随信附上几片叶子,您也可以帮忙看一下……” 他把信封好,召唤了梦魇,从口袋里掏出几颗小蘑菇喂了,把信交给它,这才回到屋中,在海浪声中沉入梦乡。 有了基站之后,林秋晚往机房跑的次数就比以前少了许多,偶尔为了维持“爱科学”的人设,才在下班以后去趟机房。 这日他下到机房,与孟罗打了招呼,点开文档,同时进入了精神海。 往常他一进入就从天而降的问号,却不见踪影。 啊,教会了小孩子上网,果然就不再有每天回家被抱大腿的福利了。 林秋晚一边感慨,一边四处望了下,却见小水滴并没有在忙碌的旋绕,而是飘荡在旁边,垂头丧气,整个水滴呈现忧郁的蓝色。 大约是因为心灵岛变大,而水滴的大小却没有变化,此时它看起来更加小巧玲珑了,似乎林秋晚伸出一只手,就能将它托在手心。 “怎么了?” 经过前一段时间的沟通,尤其是最近几周的大流量搜索,小水滴对于自然语言掌握突飞猛进,林秋晚已经不用每个意识都再深思熟虑,用之前解释过的字句,并保证主谓宾的正确了。 不知是否错觉,林秋晚感觉小水滴叹了一口气。 “我才意识到,原来世界这么大,而我被困在了方寸之间。” 呃…… 林秋晚抓了抓头发。 情报局的这套系统,被设置了重重物理屏障,安置在了地下的机房。 从拟人的角度,意味着小水滴的“身体”,确实是被困在了方寸之间。 它是半精神海生物,与现实的联系不像人类那样紧密。在林秋晚眼中,只有水滴尖端延出的一根极纤细的线,通往意识海的深处。 这根线接近透明,他最初没有留意,直到开始思考如何让小水滴在他不在机房时能够自行搜索,才注意到。 这根细线,便是小水滴跟现实的联系。 水滴飘到了他的面前。 它似乎想通了什么,不再垂头丧气,身上的蓝色也消散了,恢复了晶莹剔透的样子。 “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 林秋晚心情复杂地望向它。 一开始他接触小水滴,心中确实是抱着一个模糊的希望。 他知道,自己想要查的资料就在机房浩瀚的数据库中,但是,需要的权限远比他现在拥有的高。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已经不再把小水滴仅仅看做一个数据库,甚至仅仅一个人工智能的程序。而更像一个小孩子,从懵懂无知开始,慢慢学会了走路,跌跌撞撞地探寻起周围的世界。 现在,这个小孩子走到他面前,说要和他做一个交易了。 林秋晚心中的感觉很奇特,又有些骄傲,又有些失落,还有一些隐约的兴奋。 他感受着小水滴将它的意图,变成大写的字母,推送到他脑海中。 “你想要的任何报酬,我都可以给你。” “帮我得到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