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漩涡假作不闻

    严起在喉咙里咬牙切齿地磨着那两个字,胸腹之中翻江倒海,忍不住弓起背咳嗽起来。他一向酒量好,从高中起就没有这么狼狈地呛过酒,郑重跟他喝酒喝惯了,见状也吓了一跳,站起来就要来扶他,却被他一下子挡开了:“我去趟洗手间。”

    那声音又重又急,又透着股惶然,将要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严起匆匆折过走廊,音乐声比刚才小点,他忍不住含混地骂了一声。

    正靠着墙接吻的一对见怪不怪地往他这边看了一眼,继续若无旁人地交换唾液和气息。

    严起眼不见心不烦,越过两人走进洗手间,双手撑在洗手台台面上看了自己几秒。

    大理石冰凉的温度让他很快冷静了下来,他有点庆幸刚才自己反应快,在呛酒的同时直接把酒杯搁上吧台了,没有让酒液溅上衣服。

    严起打开水龙头冲干净手上的酒液,冲了起码有一分钟才记得关掉,又接连扯了好几张纸出来擦手。他擦手用的力道太大了,纸都被扯破,又揉成皱巴巴可怜兮兮的一大团,纸屑粘在他手心。严起还没察觉,身后却突然有人伸手抢过他手上的纸扔进垃圾桶。

    那只手手指细白,但是骨节分明很有力量,并不软,手背上淡青色的脉络让他想起这只手抚摸自己时候的感觉。

    严起的心重重跳了一下,嗓子发干。

    “严哥?”

    是季路城疑惑的声音。

    一根线“啪”地断了,严起听到细微的崩裂声,他分辨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但还是松了口气,清清嗓子:“没事儿,刚才喝太急了。”

    他转过身去,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粘着的纸屑,就垂下眼拍拍手将它们都清理干净,然后不由分说按住季路城肩膀把他往外推:“走吧,出去了。”

    “看你刚才着急忙慌的,跟逃难一样。”季路城一边惊讶于他突如其来的那么点亲近意味,一边不忘跟他打言语官司。

    “怎么跟你哥说话呢。”严起声音还有点哑,但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他眼睛里还留存着季路城转头时候眼角那粒灼人的红痣,像一帧光影鲜明的画。与此同时他伸手拍了下季路城的头,感谢这小孩儿特意进来找他。

    江游的痣是冷色的,在眼睛底下,他动情的时候习惯眯着眼睛,让那粒痣很显眼。严起跟他做爱时很喜欢用舌头去舔它,能够感觉到细小的颗粒感,感官不强烈,但却很勾人。

    但那粒痣永远不会烧起来,正如同江游永远泡在冰水里,是隔着层毛玻璃的月亮。他诱人去摘,奔赴月亮而去的人不是在玻璃上撞断南山,就是因为站太高而摔得粉身碎骨。

    其实一点都不像。

    没有人能够像江游。

    但是到处都是江游,江游的痣、江游的眼睛、江游的鼻子、江游的手指、江游的声音——还有江游很少露出的笑。

    每个人在他这里都可能变成江游,他一点都不想看到江游。

    严起心不在焉地搭着季路城的肩膀往外走,小孩儿自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便有意往他怀里靠。他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也没有在意他这么点小动作。

    于是乎两人再回到吧台时姿势很亲密,季路城光明正大地虚挽着严起的胳膊,眼睛里攒的是满满的窃喜,好像已经成功攻略严起了一般。

    郑重还靠在吧台喝酒,看着他们这状态很是稀奇,季路城就高高兴兴地跟他撞了一下杯子,又偏过头仰着下巴问严起:“哥,咱走吗?”

    “什么?”严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放下自己搁在他身上的手,但季路城还抱着他一只胳膊,严起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有点不忍心般,难得软言,“小季,哥今天真的没心情。”

    季路城眉毛一皱,真正不乐意了:“你哄谁呢,没心情刚郑哥给你指人?”

    郑重无辜被cue,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大概是他言语间提到了自己不想听的人,严起神色也冷下来,语气便沉了:“他给我指谁跟你有关系么?”

    季路城长得漂亮,性格又娇,虽说爱缠人,但因为知情识趣,很少叫人说得这么当面下不来台——再说了,严起虽然对他不冷不热的,却也从来没有语气这么硬的呛过他啊。他对严起正上心,哪里受得了这个,一句话下来,上心都成了伤心。

    季路城脸都气红了,把严起胳膊一下子甩开。

    郑重赶紧上来打圆场,心累得很:“严起你说什么呢,不会说话就闭嘴。”

    “……”严起也意识到自己态度太差了,就把果盘往季路城那边推了推,算是道歉,“刚才哥不应该呛你,今天真挺烦的。”

    从看到江游起就开始烦,被恼人的游丝裹住了心窍,挥也挥不开。

    季路城还在瞪他,桃花眼都睁得快圆了。

    不得不说小孩儿不烦人的时候还挺有意思。瞪了一会儿,见严起没有要低声下气的意思,他又见好就收,往自己嘴里塞了瓣橘子,嘟囔道:“行吧,我大人有大量,不计较,谁叫我喜欢你呢。”

    他倒是不忘初心。

    郑重给他扔了罐黑啤过来,严起接住拉开,仰头灌了一口。麦芽的焦香发酵并鼓胀起来,将严起鼻端填得很满,后颈那点微末的香味被压下去,在一片喧闹中溃败。

    闻不到,就不存在。

    但他还是想起来了用这瓶香水的缘由,并且决定一会儿回家先将今天出门时喷的那瓶香水扔掉,扔进垃圾桶或者某个时光漩涡,把它完全搅碎。

    严起嘴里跟郑重打着哈哈,顺便又当着季路城的面调戏了几句小酒保过于浮夸的动作。他眼睛固定在吧台上,数着台面上绘风诡异的几何图形,不去看令人眩晕的镭射灯——以及穿过镭射灯的、那个似乎写着“生人勿近”的卡座。

    “真不过去试试?”要说郑重这人,一会儿心细如发,一会儿又神经大条得很,还在撺掇严起,一个劲儿保证那是个很够味的帅哥。

    严起捏着易拉罐玩,罐子在他手里发出喀拉喀拉的响声,显得他声音很淡:“不去,没兴趣。”

    最后郑重只好叹口气:“行吧,看来这哥们儿注定要成为这儿没人征服的白月光了,不知道下回提枪的又是哪个勇士啊。”

    这句话又黄又哽人,严起简直想告诉他——想太多了,谁也征服不了江游,只有江游征服别人的时候。

    让跪就得跪,让爬就得爬,让闭嘴就不许出声——被打不行,被操也不行。一旦犯错,江游抽人踢人的时候可是不留情的,也只有这种时候,江游眼睛里才有点戾气,像个食人间烟火的了。

    严起一直想不通,江游长了副文艺相,怎么那么喜欢暴力。

    不过这也没什么,烂锅配烂盖,江游爱打人,严起就爱被人打,这多合适,书面点就管这叫佳偶天成。

    可惜书上写的都不靠谱,他俩顶多算根蒲公英上的两撮绒毛,春风一吹,各自就飞了。

    淡定点,严起安慰自己,那就是个旧情人,虽然这旧情人把他玩了个彻彻底底再毫无留恋飘然而去,还是不值当激动。男人嘛,看开点,刚才只是太久没见,新仇旧恨都挤爆了脑仁。

    易拉罐空了,也刚好被他捏扁,严起呼出一口还带着啤酒里苦味的凉气,终于肯分出两分目光,漫不经心似的扫过舞池里热舞的男人们,在那个卡座附近徘徊了好一阵,才光明正大地落上焦点。

    刚才心理建设还做得很完善的心脏,突然被一把捏皱了——江游好像在看他。

    这么远,光线又混乱,其实很难捕捉到眼神,因此准确来说应该是江游的脸正朝着这边。

    但严起做贼心虚,立马被烫到一样别过眼。

    捕捉到他这一举动的郑重乐了:“你小子,一会儿说没兴趣,一会儿又偷偷摸摸看人家啊。搞欲拒还迎这一套,怎么,一段时间没来换风格了?”

    严起没心思去纠正他这用得跟屎一样的成语,随手捡了片切得很薄的西瓜来吃:“你能不能别成天活得像个拉皮条的一样?”

    “为人民性福生活服务。”郑重抬手点了下额头,敬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哦。”

    严起不给他捧哏,垂着眼睛掏出手机就要结账,郑重眼睛一瞪:“就走了?”

    “胃不舒服。”严起眉头微皱,他确实有点胃疼的毛病,这会儿不知道是喝酒喝的还是看到江游气的,隐隐不舒服,放在平时压根不会在意,但现在恰好当个借口。

    “……行吧,赶紧滚回去。”郑重果然不再拦他,不但没拦,还招呼着季路城去给他买药。

    小孩儿刚才站远自己跟自己撒气去了,闻言哒哒哒又跑过来:“严哥怎么了?”

    “没事儿,”严起摆摆手,“先走了,药我屋里也……操!”

    话忽然断成半截,改成了个夹着愤怒的脏字,严起死死地盯着江游——隔着整个舞池的江游、接过别人一杯酒之后站起身来的江游。

    这句骂没头没尾的,郑重和季路城都有点懵,但严起撂下一句“……我找个人再走”,随即也不管那两人的反应,径直大步跨过群魔乱舞的舞池,一路带风,顺便把来摸自己腰和屁股的手都狠狠打开。

    操他妈的,这些狗玩意儿素质真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