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此非当年
乐声还是震耳欲聋,大概一踏入这个酒吧,连心脏都要被迫跟随同一个节奏。 但严起的心还是跳得更快一点,被不知道什么东西裹挟着,过快的心跳让他眼睛有点花。要走到江游面前的时候有个人似乎是没站稳,踉跄着撞在他身上,又顺势抓住了他胳膊。 他比严起矮一个头,严起低头冷冷地看他:“放开。” 但那人好像喝多了,扒着严起不放,严起干脆直接握住他手腕一扯把他扯开,顺手按坐在旁边一个沙发椅上。 这动静并不小,站起来欲走的那两个人都转过了头来。 严起顿了一下,尽量表情自然地偏过头去和江游对视。 江游、江游。 他舌头生锈,只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念。 江游没有变太多,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清淡,他似乎还活在他的学生年代,不过换了种更成熟的发型,衣服也不再陈旧,定制衬衫的袖口上还低调地绣着两个花体字母。 他脸上没有什么惊讶,好像只是单纯因为这像是打架的动静往这边看了一眼,严起开始怀疑他是否认出了自己。 有句话说的是“化成灰也认识”,严起觉得江游对于自己来说就是那样的,他甚至觉得自己能从头发丝里认出江游来。 不过江游也许不是。严起下意识用拇指蹭了一下自己的下巴,粗糙的指腹只被胡渣刮得有些痒,不痛。 他的变化倒是挺大的,江游认不出来也很正常。 正这么想着,江游出声了,眼睛直视着他,平淡地对他点了下头:“严起。” 他认出了他。 什么时候认出来的?在他坐在吧台的时候,还是此时此刻? 不过也仅仅是认出来而已,其重要程度大概比江游见到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大学同学高那么一丝,甚至不足够让他改变面色。 严起没回话。 他在看那个要带走江游的男人。比自己矮一点,长得普通,但穿得很浮夸,黑色皮夹克上挂了很多奇形怪状的金属。 江游换口味了? 严起还在想,顺便给这个男人打了分,比自己低很多。除了年龄。江游好像喜欢青涩的,皮夹克就很年轻,说不定还没成年,江游这个不要脸的还真下得去手。 哦,也许是因为约炮不太挑,江游好像一向不挑外在,他更注重一个人的忍耐度和服从度。 严起在忍耐度上一向绝佳,在江游掌下或者鞭子下的时候他往往从疼痛里新生。但直到他们分开,他也不是一个服从度很好的奴隶——相比于江游调教过的其他奴而言。 这是江游随随便便甩掉他的原因之一吗?但他们不是在谈恋爱吗?江游说的确实也是“分手”而非“我要丢下你”。分手大约是个很正式也很公平的词汇,代表他们牵过手再同时放开,不存在谁丢下谁的问题。可江游确然是消失了,把他当做一条无足轻重的狗,完完全全丢下。 “严起。”江游轻轻皱了下眉,这大概代表他已经很不耐烦,严起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说话江游就会立马离开。 思考的速度不是很快吗?江游等了他几秒?这么快就不耐烦了?他曾经因为很多次犯错而被江游晾在一边,有时候是一个小时,有时候是一整天,他也没有不耐烦吧? 江游这人可真他妈贱。 自己更贱,明明想过很多次再见面的时候要怎么样狠狠给他一拳,但现在手脚发软,竟然只想给他跪下。 严起深吸一口气,露出个笑来:“你口味变得还挺独特,这哥们儿一看就不扛揍。” 江游还没有对他这句话发表什么感想,皮夹克就率先爆炸了,往前走了一步,身上的各种链条和坠子撞得很响:“你说什么玩意儿?你他妈再说一遍?” “我说你应该多去锻炼一下身体,不然可能被你后面这个变态用鞭子打几下就受不了哭着叫爸爸了。” 即便是大庭广众之下被指出了性癖,江游也没什么反应,仍然安静地站在原地,只是眉还蹙着,对严起的直接显出一点浅淡的不赞同似的。 皮夹克愣了一下,回过头去看江游,江游这才把手里的杯子放下:“今天可能不太方便了。” 皮夹克“哦”了一声,表情很尴尬:“哥,这……” 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严起虽然在笑,但看起来有些凶,半袖下的小臂绷得很紧以至于能看到微微凸起的青筋,仿佛下一秒就会暴起给人一拳。 “没事。”江游说道,已经越过他,顺便也越过严起。 擦身而过的瞬间严起闻到他身上洗发水的味道,混杂着一点薄荷香水——和严起的味道一模一样。严起下意识退了半步,同时痛恨起今天出门前那个骚包的举动。 分开六年,他还用着江游曾经送他的那款香水。 真贱。 “跟我来。”江游似乎没注意,或者说注意到了也不在意,他大概早就忘了自己做过的那件事,也不会想知道严起是怎么靠着这种味道入眠。 去你妈的。 严起试图把自己钉在原地,但地板滑不溜丢的,叫人完全站不住,又很烫,多踩一秒都要爆炸。总之等他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他已经自动跟在江游身后了。 酒吧招牌上花体的“moon”图标里彩灯闪耀,和酒吧外的月光一起兜头泼下来,严起被劈头盖脸浇醒了,他踩在入夜变凉的风里停下了脚步。 “有事?”严起不往前跟了,反而抄着手盯着江游后脑勺,明明是他先撞到江游眼前,现在却还要倒打一耙。 江游也停下来,回头扫过他衣袖下因为这个动作明显紧绷起来的肌肉:“不让你出来,你想在酒吧打架吗?” “谁说我是来打架的,”严起没有看江游的脸,目光只拘在他新修过的鬓角,那鬓角也是很契合江游的,干脆凌厉,昭示着江游发丝的柔软是个假象,他笑了一下,“我是来及时拯救失足小年轻的。” “他是圈里人。” “这么清楚,约过?” 但这回江游没回答了,一辆车驶过来,远光灯雪亮,江游像是个不被灯光扰乱的盲人一样转过头迎着车灯继续往前走。 两人的影子在骤然改变的光源里迅速拉长、移位,不过依然隔着一小段距离,挨不到一起。严起偏头避光,瞥见了影子飞速消失的一角,就下意识松开手臂伸手去拉江游。 他再次确认思考的速度很慢,至少撵不上他的动作。 严起脑子里有点懵,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但他已经将金属的袖扣和江游手腕上突起的那块骨头都攥在一起了,并且在江游回头和眼神骤然冷下来的那几秒里,嘴暂时与大脑断了节拍:“不是来约人的吗,人都没约到就走?” “你问了三个问题了。” “怎么,回答要收费?” “也不是,但我想了一下,没想起我有这个义务。”江游的视线落在他手上,发丝垂落的影子切出一条暗暗的线,罩在他眼皮上方,“放了。” “不如你再数个一二三试试,说不定能行。”严起想恶心他。 因为他服从度一开始太低,江游是给他定过规矩的,三秒,不用数,但给出命令时反应超过这个时间就要挨罚。一般的痛撼不动严起,反而会让他爽,就换成体罚。严起经常吐槽他比自己体育老师还严格,把性爱搞成了一场运动会,江游就冷冷地反驳说如果你更知道分寸点我就不用浪费时间了。 偶尔他也会反问:“那你爽吗?” 而严起刚做完俯卧撑满身的汗,被绑在工具椅上大张着腿接受手淫,喘气喘得很重,每一个细微的颤动和顶胯都能震下一滴汗:“爽……” 然后就求着江游打他或者操他。 这回江游没有计时,他的神色变得有些怪异,好像被严起使用的字词冒犯地舔了一口一样。严起便又想起来他已经单方面被分手了,江游早就把那些情趣捏碎再撒得干干净净,他想恶心江游,就也顺带着恶心了一把自己。 可能是酒喝多了,再连着这股恶心劲,让他想吐。在他彻底吐出来之前,季路城的声音从后面追了过来。 “你这胃疼间歇性发作的是吧?” 他刚才就看见酒吧里严起似乎跟人吵起来了,然后又和别人一起出去,又生气又不甘心,犹豫半天还是追出来了,结果在门口就看到这怪异的一幕更是炸成河豚——他有这么没吸引力?严起还装胃疼躲他,然后跑出来跟这个“没兴趣”的男的缠起来了? 小孩儿站在门口台阶最上面,正巧旁边有个垃圾桶,他把手里那盒小酒保刚从自己柜子里翻出来的胃药往桶里重重一扔:“你他妈不约就不约吧,这么着有意思么!” “……” 多事之秋,严起头都痛了,也没注意到江游在旁边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他烦都烦死了:“你他妈一小屁孩儿,我犯得着骗你么。” “那你……” “胃疼,但认出老同学还是想叙个旧,成吗弟弟?”严起吐出口浊气,“药还是谢了,但真用不着,你扔了正好。” 季路城顿了几秒,听懂他是什么意思,眼眶顿时就红了,他勉强撑着脸上的表情,甩下狠话:“老子以后再上赶着往你身边凑老子就是狗!” 他吼完扭头就走,看来确实气得够狠。旁边的路人看见这动静,忍不住一直往这里打量,估摸着已经脑补出了一大串关键词。 严起倒是不在意被人看,但他知道江游最不喜欢的就是被人围观,因此他来不及想季路城这一出,下意识扭头去观察江游表情。 然而这几年江游似乎越发喜怒不形于色了,只是从他松了手劲的掌心里抽出了自己的手腕,声音里毫无烦躁:“叙旧就别在这儿站着了。” 别在这儿站着的意思,是可以去别的地方站着么? 严起终于直视江游的脸了,月光给他覆上一层霜壳,薄薄的,但是冷,似乎摸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