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吕微闻脑子里闪回了几个场景。他在告别莱昂的时候和他的父母擦肩而过，莱昂在房间里摔碎了花瓶。卡洛斯和展应星见自己第一面就表现得十分好奇，还有展应星说自己的信息素和母亲的味道很像。

    他于是艰难地启动自己宕机的大脑：“所以你想跟我做朋友是因为我和你妈长得像。”

    其实他更想问：“你是不是恋母。”

    展应星认真又无辜地摇了摇头：“不是啊。”

    “那是因为什么？”

    展应星把填好的菜单交给老板：“因为你需要我。”

    “我第二次见你之前，我可不知道你长得像我母亲。但是你哭到快要喘不上气，你需要我出来拯救你。”

    “十三岁小孩谈什么拯救……”吕微闻听了简直想笑。

    展应星神色认真：“你确定你不需要我救你吗？你有考虑过如果没有我，你那天还怎么去表演？”

    “我……”吕微闻居然有点被他说动了，但是怎么听这话怎么觉得不对劲。

    展应星偏了偏头，这是一个很天真的姿势，但是他眼神锐利：“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我没有朋友，你也没有朋友，我可以是你唯一的朋友。”

    老板把冒着白烟的牛肉锅端上来。展应星的黑框眼镜起了雾，他把眼镜丢在一边，露出那双异瞳，在琥珀色和猫眼绿光芒的双重攻势下，吕微闻点了点头。

    他其实一点没信，展应星来找自己除了自己长得像他妈还有别的理由吗。吕微闻脑洞大开，一场豪门恩怨的大戏在他脑子里徐徐展开。他正想得入神，展应星用筷子敲了敲牛肉锅，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这是他们信教的这一套，金敏俊也信。吃饭之前感谢神赐予他们食物，吕微闻每次见到都忍不住希望他们的神赐给金敏俊一顿大便当午饭。

    “我离开基地军校，好像有很多传言。”

    “是啊，你这么有名。”

    “我要分化了，腺体发育得很快。”展应星把骨头吐到盘子里，用纸巾擦了擦嘴。

    吕微闻没多想：“十三岁是腺体发育得最快的时候，相应的身体结构也会变化。正常的生理现象。”他十三岁就分化了，对于发育快这件事最有发言权。

    “医生说我因为从小离开母亲，缺乏他的信息素。”

    在雾蒙蒙的牛肉锅香气里，吕微闻听到少年虚无缥缈的声音：“我被判定会发育成Omega。军人里除了军医，没有哪个地方收编Omega。我为梦想付出十年努力，但是在分化面前，我也只能离开基地。”

    “直到上周六，我只在照片上见过母亲。卡洛斯和莱昂还在幼年时待在母亲身边三年，可是卡洛斯分化时痛苦不堪，所以他们才找到了你帮助莱昂。我不知道我分化时会是什么场面。父亲在上周六终于接回了母亲，爷爷很生气，母亲看起来也无意多留。面对未来，我很难不感到恐惧。”

    展应星摇了摇头：“我看到你，会觉得很安心。我再次请求你，做我的朋友，不要拒绝我。”

    你还说你不是因为我长得像你妈？吕微闻没说出口。

    他伸出手，像安抚自己的弟弟妹妹一样，像安抚小猫小狗一样，碰了碰展应星头顶的发旋。再天之骄子掌上明珠，也会对未来没安全感啊。

    吕微闻鄙视自己的心软，但是还是没办法拒绝展应星，他的眼睛那么明亮，恳求的时候表情真挚，而自己又真的不需要一个听自己说话的人吗？

    成为彼此唯一的朋友。还是和卡佩家的珀西瓦尔，这听起来诱惑力太大了。

    走出牛骨汤店，展应星把一个文件袋交给吕微闻：“这里面或许有你需要的东西。如果你有任何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尽管联系我吧。”

    回到宿舍之后，吕微闻先洗了个澡，才坐下来打开那个文件袋。

    是如何申请残障军人家属补助，和遇到克扣残障军人补助如何申诉的文件，附上了帝都有关部门几乎所有领导的电话，是否会受理他的情况也一一贴心做了标注。最后一张是如果每个环节维权被刁难了应对措施，全是手写。

    吕微闻陷入了沉思，然后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眼泪。放在几年前，甚至放在几天前，这都是他最需要的。他不是没有去申请过去投诉过，但是对方都以他是未成年人拒绝他，还在电话里威胁他，置他于最绝望的境地。

    这里面有些文件是最新更新的，他还没有来得及查看。还有一些文件他从来没有见过。

    这样的文件整理速度，能是展应星一个人做得到的吗？他伸伸手，就有人帮他做吧。但是吕微闻越翻越不对劲，文件上许多的笔记都出自展应星之手。

    感动吗？不。吕微闻还没那么下贱，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卡佩家族之所以能这么呼风唤雨，难道没有纵容过手底下的虾兵蟹将鱼肉百姓？父亲的保险多年办不下来，和贪官污吏没有关系？那么卡佩家族如果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吕微闻还是好好地保留了这些文件，白给的招为什么不用。

    夜里吕微闻久违地失眠了。他诞生了一个可鄙的想法，为什么不从展应星身上牟利呢？与其千方百计地去勾搭那些朝秦暮楚的兵痞子，那些色眯眯的老淫棍，为什么不利用展应星呢？

    吕微闻想得越来越深，起来给自己冲了个凉水澡。他被权利金钱冲昏了头脑了，他居然想从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身上牟取名利？吕微闻注视镜子里的自己，越发觉得自己头脑发昏面目可憎。

    吕微闻一想到自己靠近了这些上流社会上流人，就变成这么一副利欲熏心的样子，立马起了要跟展应星断绝来往的想法。

    他这厢因为展应星的出现心烦意乱，金敏俊这傻逼又上赶着给他添堵。

    三天之后，莉莉丝和张问终于打来了电话。

    莉莉丝的爹尸体还没凉透，莉莉丝就想着不读书了。他们全家都靠父亲干重体力活，父亲白天干活晚上酗酒，要么打人要么摔东西。家里失去了经济支柱，母亲除了哭什么也提不起劲，莉莉丝连夜退了学，就来投奔张问了。

    前线战火一触即发，正是雇佣兵扩招的时候，这时候男的女的香的臭的，只要不是动不动就发情的Omega，谁都能舀一口饭吃。他们跳舞的人有的是风吹柳絮飘，也有的是铜皮铁骨一身肌肉，这么久以来金敏俊都没能从莉莉丝身上占到一丝一毫的便宜，也可以猜到莉莉丝没有表面上柔弱。参军确实是好选择。

    莉莉丝和张问已经跑了，还剩下吕微闻。金敏俊将自己没有追到莉莉丝这件事，全部归咎于吕微闻，认为都是他这个小人从中挑拨他和莉莉丝，果然男O都是些心狠手辣的破烂货色。

    吕微闻个子高，但是人瘦，和两百斤起步的金敏俊对线毫无优势，对方又有小弟们。

    班上的气氛也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一派人不耻于另一派的人巴结军官Alpha，上赶着给人家当小妾，另一派人则觉得关别人什么事，要其他人来清高。吕微闻受老师重视，两派人中午吃饭嘴巴里夹枪带棒，又试图拉拢吕微闻。最后一扭脸合起伙来编排吕微闻和那天摸了他头的顾奈，吕微闻不仅假清高，而且还私下里已经开捞。吕微闻一个星期下来，发现谁也不乐意和自己说话了。

    风评急转直下的吕微闻一宿一宿地失眠，反思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一个礼拜以后展应星见到了鼻青脸肿的吕微闻，吕微闻更不想看到他了，随手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展应星追上来，一副牛皮糖的架势。吕微闻焦头烂额，刚被打了一顿，搁谁谁心情好呢？

    “你有空在这粘我，不如去讨好你亲妈。”

    吕微闻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还是他吗？怎么在展应星面前，自己变成了这么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他在夏日傍晚的热风里回头，看到一脸错愕的展应星，把展应星往怀里一搂：“我错了。”然后又把他放开，他鼻子太酸，这一个礼拜过得实在是太憋屈，他真有点受不了了。

    展应星毫不犹豫地跟上去，从后面抱住他：“哥哥，你怎么了？”

    吕微闻想来一把狠的类似于“别犯贱滚远点”，又觉得万一真这么说了这位展大小姐真发火了自己不就彻底完蛋了吗，他还要给爸爸养老还要跳舞等条件好了还想去外星系旅游，他不能真蹬人家鼻子上人家脸。

    “我被人打了，你看不出来吗？”

    “我的意思是，你被谁打了？”展应星还是牢牢抱着他。

    吕微闻长话短说短话长说话说不完说不尽，只好认命跟着展应星去他指定的地点陪少爷玩。展大小姐口味亲民，爱好不太亲民，二话不说就带他来私人滑冰场了。

    舞蹈生平衡感很好，一开始吕微闻还需要和展大小姐手牵手面对面滑行，渐渐放开了，也能自己匀速溜一圈。

    本来吕微闻会觉得自己肿着脸滑冰很滑稽，可是在冰场，他也慢慢忘记了这些。吕微闻习惯三缄其口，只是兔子急了也咬人，他平静下来之后简要地叙述了自己的烦恼。

    展应星慢慢地溜过来，突然又抱住了吕微闻。吕微闻能闻到他身上清新的气息，又觉得他像受了惊的小动物一头扎进母兽的怀抱。吕微闻笨拙地拍了拍他的背。他能感觉到展应星的本意是安慰他，可是俩人就是又颠倒过来，变成吕微闻安慰展应星。

    划累了之后，展应星给吕微闻递了一杯苹果汁。

    “你讨厌我吗？我缠着你。”

    吕微闻猝不及防，被呛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我母亲讨厌我，他说看见我就想起他恨我父亲的那些日子。他说我怎么做他都讨厌我，我做出什么成绩都跟他没关系。我们卡佩家的人都一个德行，让他恶心。我很爱他，我情不自禁想对他好，想让他喜欢我。”

    吕微闻舔了舔嘴唇，既心软，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只能来找你。你让我觉得……你也讨厌我吗？”

    吕微闻揉了揉他的脑袋：“不。你只是让我无所适从而已。”展应星的突然出现像一面照妖镜。吕微闻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操守如此之高尚，他现在怜惜展应星无关他的钱无关他的地位，就是安抚一个不被自己亲生母亲喜爱的小孩而已。他被展应星救了，是否也应该投桃报李，安抚他一段时间？他总会过了这个年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