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问自答（有改动）

    伊格被利塔用魔法裹着飞离了魔法学校，他还仅仅攥着那柄剑“纳西艾尔”，迷茫和无措让他不知如何面对红龙那张和安极其相似的脸。

    两个人在淡红色透明的球形结界里面对面坐着，结界飞在根本看不到地面的高空中，内部用魔力构筑成直角台，颇有种曾经在伊格故乡流行过的全透明摩天轮座舱的感觉，他感觉这个情况像新班级团建，结果抽签和导师坐到一个摩天轮座舱里的社恐新生，又尴尬又害怕。况且脚下悬空的恐惧和红龙魔力的压迫感，如果不是现在淫纹没有反应，可能够他吓到高潮两三次了——狼人自嘲地想着。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我现在心情不错，可以给你解答。”利塔，现在是个人形，坐在伊格身边一臂远的距离，不算太近她说话的时候侧身过来，带着一种盯准猎物一般的微笑，那双如同有岩浆流动一般的眼睛扫过伊格的时候，伊格觉得自己离红龙近一些的那半边身子失去了直觉一样动弹不得，但这反而压制住了伊格的恐惧，已经从最开始对透明结界以及利塔的不信任变成现在一脸生无可恋的淡定了，所以他平静地问了一个自己该问的问题，“我们拿剑去哪里？”

    “你这算两个问题，不过我还是会告诉你。

    “你呢，被安托变成了圣剑纳西艾尔的持有者，为安托代持勇者的身份。但这一切需要通过圣剑的试炼，如果试炼通过你就再也不用担心什么淫纹还是手铐的破事了，圣剑的契约等级是最高的，会覆盖一切曾经让你苦恼的东西。”红龙相当爽快地答到。

    “这是你自己给我的解答？”伊格反问到，语气里是不太信任她的味道。红龙回答的太过利落，到让伊格觉得有问题。

    “啧，你怎么比我想得要灵光一点，”利塔觉得自己撑起来的威严被伊格的反问戳破，非常不爽，但这事情跟她确实没什么关系，她只是被算计过来当搬运工兼保镖，“这是安托几天前信上说的话，上面还写着如果你感到不安的话一定要就这样告诉你……诶，结果你反应这么快搞得很没意思。”利塔伸长手脚，在结界里懒散地躺下，神秘微笑也干脆懒得装了。

    “还有一个问题，我感觉现在淫纹和咒语都没有运行，是剑的问题吗？”伊格问。

    “是个鬼的剑啊你妈的，是我！”红龙不装样子之后就干脆气急败坏，“你不感觉拿剑之前就轻松了吗！是我！是我的种族技能，这个技能的威慑效果会优先于所有诅咒，我为了不让你在圣剑面前太丢脸一直在努力控制，像在水里呼吸一样很累的，啧，安托那个B应该付我劳务费。”

    “那，谢谢你……”伊格小声回答，不骂人就更好了，后半句他在这个高空中的透明结界里不太敢说。

    但最好奇的还是一个问题，他最开始就很在意，但感觉说出来又好像在对红龙挑衅一样，最终好奇心压倒了恐惧，而且他现在不觉得红龙会对他做什么，干脆大着胆子，轻声问道，，“你……为什么和安长得…一模一样啊？”

    红龙偏过头盯着伊格看了一会儿，表情有点微妙，说实话那不是他能从安身上看到的表情，这也让两个“达斯利塔斯”——安和红龙的差别体现了出来。

    “怎么说呢，我能分辨的出来的第一个人类就是他　，所以有机会变化人类形态的时候就直接照着他变了。”

    她的反应倒是比伊格认为的更平淡，也可能是时间太过漫长，其实红龙达斯利塔斯的模样和安的样子并没有完全一样，两个人之中反而是安更加安静温柔一点，红龙更加凛然，浓密的暗红色睫毛让她看起来攻击性很强。

    伊格在球形结界里向外看去，只有一望无际的云海和云层后朦胧的阳光，倒是和坐飞机的情况有点类似，只是如果不是脚下也是类似的风景，可能会更心平气和地欣赏。

    一次被策划之中的出逃，一次被预料到的远离，反而让伊格平静下来。

    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在按照安准备好的路线前进？他从塔上爬下来，本来是向着自己在曾经在窗外见过的围墙前进，已经做好了会因为那个学校里的奇怪结界而丧命的准备，结果一口气飞奔到完全陌生的地方，却没有出现预想中的剧痛，只是难堪的干性高潮了一下，仿佛也已经习惯了这种身体。

    他可能嗅觉和听觉都受到一定影响，但本能还在，他还是会像狼人一样，会按照哪怕只有一丝的熟悉气息前行，那么一路走到安每天都会去的神庙，也就没什么意外了。

    他无法描述这种心情，他知道安在推开他，但这些细节里他又能体会到安在掌控他。他经历了两年的地狱，本该无比憎恨掌控，但他现在却有一丝期待，如果还能再见到安的话，能不能自己把脖子上的缰绳递给他更多呢？能不能求安不要在乎自己这个废人的舒适与否、直接勒紧绳索彰显控制权呢？

    伊格把头埋在臂弯里，唾弃着自己的下贱，他试图用他在飞龙岛上听来的各种污言秽语咒骂自己，但这都不能让他停下那种幻想——他幻想成为只属于安的东西。

    伊格的推测大体是正确的，安在学校内确实做了些“不合身份”的事情，他在学校的结界内轰了一条路出来，但只是一次性的，用他的血做身份辩识，所以他在伊格走过那条通道之前，在校园内只能顶着伤害叠加使用传送，这也是让亚沙德抓狂的原因之一，安托居然去创造条件要伊格安全逃离自己身边，这是不可理喻的事情，比将残疾的宠物狗安全放归深山老林更离谱。

    但吸血鬼和红龙都觉得更离谱的地方在于，这些准备居然出自那个安托，那个万事能动用武力绝不动用脑力的安托。

    他们飞了有点远，目的地是北部海边的一个村庄，已经没什么人类和其他魔物生活，看起来有些破败且……诡异。

    锅碗瓢盆被渔网卷起来挂在大门口，农用工具也全都被钉在门框上，把大门完全堵死，明明距离海边还有一段路程，地面却有一道道湿脚印踩出的路。

    伊格感觉自己尾巴上的毛已经炸起来了。

    “怎么这也能吓到你？你后面怎么过试炼啊？”红龙叉着腰飞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试炼要过这种东西吗？”伊格抱着剑小心翼翼问。

    “……不知道，但叫试炼的话总归就跟鬼屋一样吧？先吓你再让你打什么，应该。”红龙认真地回答他。

    伊格稍微站直了一点，虽然他直觉还是认为这个村子很诡异，但莫名感觉也没那么害怕了，应该跟红龙的技能有关吧，“所以这个地方是哪？”

    “这是安托当年拔出纳西艾尔的地方，亚希多。”红龙带着伊格来到了圆形广场，广场中心有一个石台，上面还有不明的黑色印记。石台为圆心向外刻着一个巨大的魔法阵，三个七边形同角度围绕着展开，七边形的线段上刻着一种少见的古语，七边形每个相交的地方向外垂直延伸着卢恩文字变形而来的图形。伊格仔细看了一眼那种古文字，和这座村子附近国家使用的通用文字在写法和单字排列上都很像。

    “是亚希多语写成的六大基本元素，风、火、水、地、金和以太，加上纳西艾尔这个单词，”红龙说，“亚希多曾经是北部湾的第一大港口，他们的先民是两千多年前海对面的长寿种人类，得益于长寿种人类相对来说的无欲无求，亚希多发展很快，千年来一直是个繁荣的城市，你在亚希多能找到世界上几乎所有种族都有在这里生活群体，一直到她最为繁盛的时期，在四百年前到三百年前的某天，一艘船从亚希多的港口带着人们的鲜花、美酒和黄金出发了。”

    红龙举起手，轻轻打了个响指，魔力从她指尖凝聚，一瞬间繁华喧闹的亚希多城铺开在伊格面前，工匠正在修整伊格他们面前的广场，在广场上照着图纸精密地刻下魔法阵上每一个细小的符号和图形。

    “太阳神教安排持剑者和其他同伴从亚希多港口出发，亚希多的统治者和商人们认为这是个赚钱和展现自身繁荣的好机会……”

    施工的景象迅速地散去，红色的魔力重新构筑，这是广场修整完成后的某一天，看来也是利塔说的那艘船出发的那一天。

    一个身批精致铠甲的高大人类站在广场中央的石台上，那个人类举起剑演讲，那剑正是纳西艾尔，人们回应着他的高呼，人类举剑刺向石台的时候人海整齐的口号更是响彻云霄一般，而纳西艾尔不愧叫做圣剑，轻松就刺进大理石台半个剑身，将它拔出时又仿佛只是从水中提起来一般毫不费力。

    伊格听不懂亚希多人在喊什么。

    “他们在说什么？”伊格目不转睛地看着这片景象。

    “他们的意思是，愿勇者带来更好的世界。”

    “那勇者带来了么？”

    “……没有任何一个勇者能，小狗，没有任何一个。”那张和安极为相似的脸上，是一个毫无贬低意味的嘲讽笑容。

    关于亚希多的故事到这里仿佛缺页一般，人们充满希望送行之后就忘记了这一盛大的出航，刻满神圣咒语的广场最终也被跳舞的脚和摊贩的箱子偶尔占满，并不在乎穿着铠甲的勇者和他的同伴要到哪里去拯救世界。

    但后续的故事突如其来，继续进行着。

    一个缺了左边小腿的女人摇着轮椅走到广场上，长发遮住她的脸，她瘦得脱型，一双手费力地推着轮椅边缘的圆栏，伊格觉得她有点眼熟。

    女人的轮椅质量并不太好，在刻满字和图形的广场上走起来异常颠簸。她走到石台前面，并没有引起旁人的在意，因为经常有听闻传说的人到石台边上想瞻仰一番勇者当时刺下的剑痕，但那剑痕直上直下，表面看只有一条深邃的黑色细线而已，不少人看了都失望而归。女人在石台前伸手抚摸那道痕迹，甚至想要把手指抠进去，她抖落开腿上盖着的白布，一颗缺了下颌的颅骨被她摆在石台上，而没等广场上的护卫反应过来，女人把白布下盖着的另一件物品亮出——是圣剑纳西艾尔，那把剑穿过颅骨眼眶的位置，顺畅地滑入当年勇者在石台上刺出的剑痕里，一瞬间广场上的魔法阵从石台所在的中心位置迅速向外点亮。而女人被护卫从轮椅上拖走了，她那条断腿磨在地上，渗出的血溶进广场的石板中刻纹的缝隙里。

    她撕心裂肺的哭喊，但不像是因为疼痛，费力地向石台伸出手，但不知想触摸圣剑，还是想触摸那个颅骨。

    伊格在她的哭喊中听出来，她正是之前持剑的勇者，在亚希多广场中央举剑高呼的人，但那时候的亚希多已经无人认得她。

    “那是勇者？她后来怎么样了？”伊格转头问飞在他身边的红龙。

    红龙摇摇头，“不知道，”语气里有一些于她而言少见的遗憾意味，“我那时候还没有人形，但经常缩小体型到亚希多来看望我的亲族。我们在广场上目睹这件事之后，我的长辈说灾难将临亚希多，我们就连夜离开了北部湾。”

    女人已经被拖走了，广场附近很快恢复了原本的平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红龙望着这片虚幻的回忆景象，轻轻一动指尖，繁华落幕万物凋零，只剩一个诡异寂寥的小村庄而已。

    后续如红龙所说，广场上刻下的魔法阵本来只是徒有其表的装饰物，但圣剑居然启动了它，让魔法阵覆盖的区域变成了圣剑的领地，得不到圣剑认可的人不能进入，那之后各方势力为了圣剑纳西艾尔，在亚希多周边陈兵，这座港口城市不久就变成了战场……

    这个部分的战争也成了二百七十年前大战的导火索之一，一直打到安拔出纳西艾尔，顺便埋葬了那颗被钉在石台上的不知是谁的颅骨。

    “所以这里就是试炼的场所，讲了一些无聊的历史故事，现在开始进入正题吧。”利塔飞过广场到石台边，伊格在她后面跟住。

    “把纳西艾尔从剑痕那里插进去，然后你应该就能进入试炼里了。”利塔用脚尖点在剑痕旁边，转头飞到伊格身后。

    伊格手里攥着剑迟疑地拔出来，然后顺着剑痕把纳西艾尔插了进去。

    他盯了一会儿圣剑，发现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没有预想中的光芒四射，或者两眼一黑很久才醒来，什么都没发生。

    “利塔……额，达斯利塔斯？什么都没发生啊这个……”伊格把剑提起来一点又让它落回去，还是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这……是不是没有资格啊？”伊格转身问红龙。但，伊格四下看了一圈，哪里都没有，她不见了。

    而广场外侧的景象吸引了伊格的注意力，之前吊在门上的锅碗瓢盆，钉在门上的农用工具，通通撤了下来。

    看起来变成了一个正常的破败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