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狩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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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夏日除了繁花、热气和集市,还有躁动不止的动物,沼泽旁总能听见它们的脚步声,不过我从没遇到那些称得上凶恶的种群。伊奇告诉我,他为了驱逐有威胁的生物,付出了许多努力,所以我们的住所总是安全的。 可我们依旧要学会狩猎,体型较大的动物会踩坏花丛,破坏我们的栅栏,甚至闯进来,把东西弄得一团糟。偶尔像野兔一样的小东西也会给我们造成麻烦,它们太善于生育,一不留神就会养出一堆崽子。不过野兔是很难抓的动物之一,最起码我不擅长,好几回都让它们逃跑了。 “笑什么……”我被伊奇怂恿着追踪兔子,反而弄得手臂沾上草汁,原来洁白的袖子顿时多了不少胡乱的花纹。他却不禁勾起嘴角,看得我又气又好笑,冷不丁把脏污往他身上也蹭了蹭。 啊,在我们胡闹的片刻,那只狡猾的野兔趁机窜入了泥土的洞窟,不远处的沼泽泛起涟漪,水草摇晃,使我不能准确分辨它躲在了哪里。神话里的贞洁女神正是在类似的情形下,拉开弓弦,射向了她的猎物,但我只是个寻找小小欢乐的凡人,纵使没有收获,也不觉得难过。不知不觉中天色变灰了,是下雨前的预兆,到处散步着花草的香气,我们还在弯曲的小径上走着。 他再度发出了谨慎且冷酷的声音:“当心,我看见了狐狸。” 本来沼泽不是这类灵巧生物喜爱的地方,无奈它所拥有的太丰富了,水土甘美,引诱狐狸前来探寻填饱肚子的食物。伊奇似乎生出了几分兴致,像老练的猎手目光如炬,紧追着那只不谙世事的狐狸。他带着自制的弓箭,有茧子的指头捻住细长的弦,使它变得如同满月的轮廓那么饱满又有力。“咻——”的一声,紧接着是尖锐短促的惨叫,狐狸倒在地上,自它眼眶流出的血泪是最后的挣扎,淌进土壤后逐渐消失不见。 是的,狐狸的皮毛很适合用于制作毯子,尤其这样没有太大缺口的,伊奇觉得我应该拥有一条,可以搭在膝盖上,或者垫在脚下。 我对外物没有太多渴求,可经由他的手,再寻常不过的东西也会散发新的活力:糖果能闪耀着星辰的光辉,一碟被卷起来的鱼肉成了玫瑰,沾上血腥的狐狸皮毛也重焕生机,令我幻想它柔软温暖的手感。伊奇,我的伊奇,他骨子里就是个浪漫的家伙,正如他所夸耀的,他从我这里得到了全部的爱。 “的确是漂亮的……”伊奇轻巧地把尸体拾起来,有他在,与死亡相关的事情也会被美化。 少了狐狸窸窣作响的动静,我开始着眼于那些淘气的兔子,事实上,我狩猎它们除了因为木屋的安宁,更重要的是野兔等猎物滋味绝佳,能很好地搭配先前我们采摘回来的香料。兔子吃草,人吃兔子,我们是自然的一环,没什么残酷可言,我要伊奇教我射箭,如同捕杀狐狸那么正式且严肃。 “爷爷!”孩子的叫声突然冒出来,将我吓了一跳。我看过去,那张圆鼓鼓的小脸若隐若现,对方太矮小了。孩子也许是跟着曾是猎人的祖父来到这里,他的口音有些古怪,带有稚嫩时期特有的尾音,我不知道是村子的语言,或是纯粹的孩子的尝试。毫无疑问,我害怕被陌生人打破和谐的气氛,干脆躲在了伊奇背后。 这是不常有的事情,一般来说,沼泽是被人恐惧与躲避的存在。伊奇也抿紧了唇,放轻脚步,领着我从另一边远离他们的方向离开。那对老年和幼年的组合并未察觉,他们全神贯注在兔子身上,在那只我追赶不及的小家伙身上。即便看不见了,我也深深记住孩子的发色,是本地少有的黑,伊奇猜测可能源于遥远东方的血统,在许多年前开始的航海热潮后,人们通婚,不同的特征也就融合在一起了。 感到一丝不解,我小声问:“亲爱的,为什么那时候,我们没有选择大洋彼岸?” “情况并不如你想象那么轻易。那边不是乐土,罪犯、掠夺和疫病混杂在追求财富的每一寸道路上。而且我们没有犯错,何必为了虚幻的和平,挑战那些浪涌与狂风暴雨?”伊奇耐心向我解释。 不,我隐隐察觉事实不是完全如他所说,最起码,他紧皱的眉头暗示了当中存在一些不可以让我知晓的细节。但我没有说破,一方面因为我只是心血来潮,并不是对遥远海域那一边的土地产生期待,另一方面则是习惯了沼泽周遭,我想,如果神话中的极乐园存在,也不过如此了。 容易被狩猎的动物一般是野兔或野鸭,前者灵活,后者却笨拙,在我没有靠近水面之前,它们傻乎乎地游动,时不时垂下头颅,从靠近身体的位置咬住那些细小的虫子或鱼。看哪,连它们也收获满满!我顿时感到激动,不甘愿两手空空回到木屋,可惜伊奇不许我过于靠近沼泽,否则我肯定能捉上一些嘎嘎叫着的野鸭。正巧,几个熟悉的洞穴映入眼帘,我知道里面藏了野兔,思索片刻,收拾了不少干枯的枝条,石头敲击点火,最后往野兔的巢穴里面灌进浓烟。 于是,野兔慌忙逃窜,虽然它们有曲折的隧道、不止一个的出口,但是伊奇替我守着,这些小动物就无计可施,昏了头似的朝我手里撞来。最初我抓到了腹部沉甸甸的母兔,把它放走,接着才获得适合食用的健壮的公兔。伊奇教我掏出小刀,轻轻一割,把野兔的喉咙切断,它就不再挣扎了。 世上还有更满足的猎获吗?我初次尝试,就为我们捕捉了晚餐的用料,欣喜浮上我的眉梢。当然,下厨时我依旧求助了伊奇,他一直待在门口,目不转睛盯着我的动作——他在关于我的事情上总是谨慎。料理台旁放了一袋子果肉丰满的橄榄,听说是本地和异国结合的品种,香味很浓,然后是刺山柑、鼠尾草……我把所有香料、酱汁和切成碎块的兔肉搅拌,慢慢炖煮到恰当的成熟度。 最后是一小瓶酒,伊奇将它小火烧开,一部分酒精散发在空中,剩余的液体就变得甘甜,像用莓果榨取的饮品。我能品尝一点,不至于喝醉,但脸颊泛起一层朦朦胧胧的潮红,他说看起来像晚霞一样漂亮。 终于,我们在星光下用餐,雨水过后,天空是澄澈的,最值得坐在廊下欣赏。除了水仙花,我们的木屋附近还有各种野花,有些开得格外灿烂,花瓣掉在地上,宛如一团火的灰烬,却是嫩黄色的。 我们散漫地度过了一段时间。 死去的狐狸在之后几日内变成了毯子,因为还需要晾晒,所以我常常靠在窗口看它,看夏风吹起层层叠叠的绒毛。换作旁人拥有这样的手艺,肯定会交易来钱财,供一家人生活使用。我们只有彼此,伊奇也总有方法寻来财富,尽管我不知道具体途径,但他曾给我打造了一条黄金的细链,用来遮掩喉咙处的伤痕。我不常戴,毕竟那些记不清缘由的伤口早就痊愈了,我觉得没什么需要隐藏,并且我喜欢他心疼的眼神,如同每次我抚摸他的后背那么深情。 “去参加节日活动吧?”我对站在院子里清理野草的人喊道。 自从我得知这样的习俗,就一直期待,伊奇当然理解我的急切,但他不紧不慢做完了手头的活,像往常一样帮我打扮。我凑在他耳边说:“那里会有舞会吗?像故事里写的那样,仲夏夜的人们如精灵起舞,做一场浪漫的美梦……” 地板被略硬的鞋跟踩得踏踏作响,伊奇牵住我的手,一同走向庆祝地点:“有,他们会在节日里相识、相爱,少女追逐男性的强壮,少年嗅着女性的清香。城市里也有类似的活动,不过他们戴着面具,装作从未见过彼此。” 狱枷一般牢固的教律、礼俗束缚了本就无趣的生活,因而放纵成为必需品,唯一的不同点在于,城里大多是虚伪的露水情缘,村人却不在意繁文缛节,往往促成一对对爱侣,体验平凡中能获得的最大的快乐。他们惧怕那些上等人制定的规则吗?是的,惧怕,但生长在这片土地的、粗鲁的人们不在乎,当避开了尖锐的目光,他们尽情享受放荡不羁的节日。 重要的、不可或缺的音乐也响起了,我蠢蠢欲动,即使我们不会融入旋转的人群里。村人在宽敞的空地燃起了篝火,野蔷薇、月见草或小雏菊编织的花环挂在每个姑娘的手臂上,每次她们遇到喜欢的男人,就会试探地送上。如果对方接受,将花环戴在头上,两人就开始跳舞,也许会中途停下然后分开,也许会一直动着脚踝,嘴唇也热乎乎地挨近。上年纪的、结了婚的人不会参与,他们各有各的爱人,慢悠悠移动双脚,在热情的年轻人中找寻属于自己那一点过去的辉煌。 “……生活就是这样。”我蓦然想起在书里看过的某句话。我们狩猎,我们跳舞,我们在夏日的这个夜晚欢笑,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