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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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下起了小雨,我闻到了熟透到近乎恶心的番茄味,原来那个女人坐在靠近风扇的位置,在她身旁的却不是父亲。过了一会,他才像头愤怒的雄狮冲进来,抓着那个女人,仿佛要把她捣碎,捣成一罐红彤彤的番茄酱。 店里太乱了,直到警察来之前,大家都躲在后厨。侄子瞥了我一眼,和女员工贴着耳朵说话:“……和他……一样的……躲远点……” 最后父亲也没赔偿饺子店的损失,他没注意到我,或许他只是在心里疑惑了一瞬,最后发现这条金鱼和过去从他手里卖出去的金鱼没什么区别。他酗酒,整天在城里乱走,无缘无故就找人麻烦。在十月份的第二个下雨天,他不小心掉进了那条河里,淹死了。我没有什么伤心的感觉,果然,他不是金鱼,他没有我这样的孩子。 客人们对我的讨论愈发热烈,也许是侄子从哪里打听到了我和父亲的故事,大肆宣扬,金鱼也变得躁动不安,恶狠狠地骂我:“你听啊,听啊,多恶毒的话,他们说你长得像那个恶心的男人!”过了一会,它又变回父亲的样子,咆哮着:“你长得不像我,一点都不像!”然后是母亲,她曾经撕扯我的脸,痛恨我为什么长着这样一副怪样子:“你的眼睛、鼻子还有嘴巴,越来越不像他,我明明没有做错,都怪你,都怪你——” 先生,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就这样吧,他会帮我反驳,不过他总是一副很疲惫的样子,也许在工作上遇到了烦心事?我对他的好意感到困惑,他是不是与那些光顾水族店的客人一样,想要挑选一条合心意的金鱼,养在自家的鱼缸里? 紧接着几天他又不来了,可能是加班,我拉下前面的卷闸门时,总忍不住往外瞧几眼。 周五,老板娘的戒指不见了,她只记得最后把它脱下来,随手放到了洗手台旁。侄子告诉老板娘,肯定是我偷的,很快他就从我的围裙兜里找到了那枚戒指。“谁知道这人脑子里怎么想的?”他理直气壮,又为自己的诬陷感到得意,“大姑,你就不该收留他,他和他爸一样,都是坏秧子!” 我看到他把戒指偷偷塞进挂在墙边的围裙。 老板娘看起来不信,见我没有回嘴,她慢慢也生出了一丝不满,觉得我不懂感恩,整天摆了一张僵硬的死人脸。但她还是没想着赶我走,只是随着众人闲聊:“……见他可怜,没有地方可去……”我突然从她身上闻到了一股腐烂的味道,不是番茄,是其他什么植物,她的外皮开始变得干皱,出现斑点,金鱼说我应该躲远一点,不要沾上恶心的气味。 除了干活,我将剩下的时间都用作和金鱼聊天,正如流浪狗和人,金鱼和人,流浪狗和金鱼,彼此之间是截然不同的。无论是老板娘、侄子还是客人,我看见他们的眼睛里游着一条鱼,所以他们从来不懂我的话。 不,不,可能有个例外,先生会主动向我打招呼,有一次他下班很晚了,正好从门外经过。我在打扫,脚边堆着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落叶,心底不知怎么生出一股冲动,想要他轻轻碰一碰我的额头。 金鱼告诉我,我在怀念被孕育的滋味,那是被爱着的温暖和潮湿。它盯着我吞下一把鱼粮,又笑起来:“可你什么都得不到!你只是一条金鱼,继续喘息,继续扑腾,你永远是一条金鱼!”听了这话,我也咧开嘴,想笑,可喉咙猛地呛了起来,吐出来一堆沾满唾液的、快融化了的鱼粮,腥臭难闻。 我想,我大概是在岸上生活太久了,从身体里面开始慢慢不新鲜了:父亲总会把这样的金鱼丢掉,没有价值了,没有人想要。他的尸体大概也被丢到了某个垃圾堆里,没有人认得他肿胀的脸和反白的眼睛,我也没有去警察局,但我听说他死的时候很像一条金鱼,这是他和我唯一相似的地方。 真好笑。 侄子和女员工分手了,那个女孩甩了他并且辞职,因此他一下子变得狂躁起来,鼓着腮帮,一双眼胡乱地动。我能察觉他越来越讨厌我,没有理由,可能他只需要一个正好出现的对象,替他承担坏心情。我躲着他,可他偷偷闯进了杂物间,一边笑,一边砸碎了那个玻璃做的鱼缸。 “妈的,脑子有病,在那里嘀嘀咕咕……”他大概喝了酒,满脸发红,恍惚间我觉得他和父亲的脸是一样的。金鱼在地上蹦跳,肚皮发白,我尖叫着朝他扑了上去。 结果是我被赶走了,老板娘哭着骂我,她的侄子站在后头,脑袋缠着纱布,一个劲在笑。我提着塑料袋,金鱼被鱼缸碎片割伤了,安静地躺在里面。我又想起那条河,于是我沿着河岸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桥下,我把塑料袋装满了河水。 金鱼开口了:“我和你回到河里吧,那是我们的家,我们天生就该待在里面。” 我却有些犹豫,自从离开饺子店,我再没见过先生,他会不会问起我?如果我跳进了河水里,浑身长出鳞片,用两侧的腮呼吸,他还能认出我吗?从那些热闹的、吵嚷的鱼群里,认出我这条金鱼吗? 我躲在桥下拖延着时间,和金鱼分吃剩下的鱼粮,它在塑料袋里转圈,眼睛瞪得愈发大了,仿佛要从眼眶里掉出来。我听见它烦躁地喊:“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水,更多的水,你会一点点干涸到腐烂!” 这天清晨有流浪狗出没,它们想吃鱼,可能我身上也开始散发腥味,然后我和它们打了一架。太阳亮起来了,我把自己藏在阴影里,害怕被晒干,但就在这时,先生的声音从最明亮的地方响起了,逐渐靠近。我看到他没有穿黑色的西装,理应不显得那么严肃,可他板着脸,我莫名感到恐惧,又舍不得跑,只能盯着他的眼睛。 他说:“……跟我走吧。” 我点了点头。 在车上,先生说了很多话,有些我听清楚了,有些没有。他告诉我,他不在饺子店附近工作了,他搬到另一个城市,那天想回来找我,却发现我已经离开了。他怕我死了,怕我没有地方可去,他想要像养一条金鱼一样养着我——最后这句是我加上的,我看着先生的嘴唇,突然想让他亲亲我的额头。 他的口吻听起来充满了歉意,我不明白为什么,金鱼不就应该被养着吗?只要他愿意,我就可以在他的鱼缸里安心地游,塑料袋里的金鱼已经嫉妒得快要发疯。没关系,我不会丢下它,我喜欢和它说话。我老老实实把这些都告诉了先生,他愣了片刻,随即流露出一种很复杂的表情:“等到家了,我就给你买一个新鱼缸。” 先生的家很大、很新,墙壁都是白的,他给我煮了一份速冻饺子,我全都吃掉了,不过我跟他说,还剩下一点点鱼粮,可以当我的晚餐。先生似乎有些生气,但他没有发火:“留给你的,你的朋友,你陪我一起吃饭。” 我很乖,除了答应他这个要求,还有更多的要求,我洗了澡,他带我剪掉已经很长的头发,又换了衣服。我从未变得这么好看,比水族店里最贵的金鱼还要好看,值得人观赏。我不禁想,如果我回到了那条河里,变成流浪的鱼,我肯定不能保有这副模样。我无比庆幸那天我没有听金鱼的话,它有了新的鱼缸,却还撕心裂肺地叫:“他很快就会丢掉你,到处都是金鱼,更多的金鱼,你只是个怪物——” 它的声音像父亲,又像母亲,也像那天抱着被我砸破脑袋的侄子的老板娘,夕阳落下来了,落在鱼缸里,我把脸颊贴到玻璃上,那里微微发烫。我不太记得金鱼最初的样子,是红的、金的、白的,还是有花纹的?它越来越大了,游来游去,我好像逐渐找不到和它聊天的话题。 它又开始谈论起先生,挤出甜腻的声音,令我想到那个在冰箱里腐烂的番茄,我吃掉后拉了肚子。“他长得真高,手掌也很大,我想被捧在手里。他肯定更喜欢我,看吧,他只是在骗你,你什么都不懂……”它摇晃着尾巴。 我特别愤怒,从没试过这么愤怒,我把手伸进去拼命地捞,整个手臂都湿了,它躲在角落疯了一样地叫着救命。随即,我又开始害怕,万一有一天先生打算丢下我,没了金鱼,我要和谁说话?我不敢杀死它,它张牙舞爪,它肆无忌惮,它用那双圆滚滚的眼睛瞪着我,好像要等我被刀子戳破外皮,流出苦涩的胆汁。 房间彻底黑下来了,过了一会,先生把灯打开,走进来问我在想些什么。我在想他,想他能不能抱一抱我,碰一碰我的额头。 他听了好像有点受不了,衣服被我手臂上的水打湿了,黏糊糊的。他捧着我的脸亲下来,先是额头,然后是脸颊,最后是嘴巴。我学着找回金鱼的本能,吐出潮湿的呼吸,他亲得很深、很深,好像要吃掉我的舌头,吃掉我的牙齿,从嘴开始把我整个吞到肚子里。 金鱼本来就是可以吃的,为了好看,人们把它从河水里捞起来,一直养,养出不同的样子。但金鱼的肉和那些流浪的、丑陋的鱼的肉没什么差别,我偏了偏头,在先生轻轻咬一口我的脖子时,我看到自己的手臂是白色的、柔软的,我应该也很好吃。我由衷感到了开心,原来我还有这么一个优点,鱼缸里的金鱼猛地撞到玻璃上,厌恶地看着我,好像在嘲笑我没有根据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