菠萝啤

    门关了，世界就被隔绝成两个天地。

    同名同姓吗？宋正熙失魂落魄地想。他不觉得世界很小，相遇的人再重遇，即便毕业后他又回到这里。他抓心抓肺得难受，就像梧桐絮飘进口鼻，酸涩难忍。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偏向的答案了，不是吗？宋正熙苦笑一声，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他皱了皱眉，挺难喝的，他心里涩涩的，没有菠萝啤好喝。

    “你早上喝酒？！”宋正熙放下手中的笔，不敢相信穆青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把酒摆在桌上。

    黄澄澄的铝罐添杂几分绿色的三角，罐身还滴着水，上面光明正大地印上“菠萝啤”三字。穆青正狼吞虎咽地咬着肉包，他几缕碎发翘起，伴着吞咽一抖一抖的，他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认真警惕走廊旁的年级主任巡查。

    闻言，穆青不解扭头，“干嘛？你没喝过吗？这哪里有一点酒味，就是碳酸饮料好吗，不要大惊小怪。”

    仿佛在示威似的，穆青把吃到一半的包子放下，拧着拉环啪地打开，菠萝的香味便带着水汽飘进一脸惊吓的宋正熙鼻下。

    “你喝喝呗，宋正熙。”穆青坏笑着把罐子抬起靠近他的脸，冰凉的金属触感令宋正熙有些脸红。

    “不不不，我不喝了，今天还有考试，下次吧。”

    “没关系没关系，没事的，你看看，实践出真知嘛。”

    “不了，不了”

    “好吧，那算了。”

    穆青见宋正熙抗拒成这样，也不强迫他，将罐子拎回手，遗憾地摇摇头，似乎在感叹宋正熙不识货。

    也许是穆青微嘟起的嘴唇还透着光，亮晶晶的，此刻正微微张开，下唇慢慢贴近刚刚自己脸接触的地方，舌头半伸不伸的这副样子很可爱，宋正熙不受控制地一把夺走菠萝啤，视死如归般，吨吨吨要几口喝完。

    穆青被宋正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牙齿下磕，丰唇被咬出深深的印记，舌头也被咬了一口，他呲声轻轻舔着受伤的舌尖，疼得泪花上涌。

    宋正熙这个傻子干嘛呢！穆青暗骂他的莽撞，扭头朝宋正熙背上就是重重一拳。

    这一拳打得宋正熙闷哼，被迫中断饮水计划，一呛，水就全喷穆青脸上衣服上了。

    穆青要气炸了，他瞪大眼睛，用手赶紧抹掉脸上的菠萝啤，黏叽叽的。穆青咬牙切齿，以猛虎下山姿态扑向宋正熙。

    “宋正熙！”

    宋正熙习惯了，立马做出防御姿势，双手交叠提防穆青的冲击。穆青还没扑到一半呢，就听见惊天霹雳一声吼。

    “后面两个男生，干什么呢！不知道现在早读吗，干嘛，要打架吗，给我出来！”

    全班扭头看向他们俩，宋正熙生出一种莫名的快乐。穆青扑来的惯性止不住，宋正熙顺势解除交叠的双臂，包容地展开怀抱。他们正紧紧抱在一起，要多亲密有多亲密，除了穆青衣服有点湿脸有点黏，一切都很完美，简直是电影海报。

    “滚蛋，你烦死了！”穆青烦烦地踢着脚，不高兴地撇嘴。

    宋正熙好无辜，他根本没去烦穆青，只是老老实实双手贴裤缝像军训一样站好。他长这么大是头一遭被罚站，还被训了一顿。但是，他并没有产生所谓的凄凉和不满，反而有点开心？

    宋正熙弱弱回嘴，“我根本没去烦你啊。”

    穆青闻言，站直，用力瞪他一眼。

    “好的，对不起。”宋正熙从善如流。穆青的校服还湿着呢，紧紧贴在胸口。

    “你家不是挺有钱的吗，怎么年级主任还找你麻烦？”宋正熙挺好奇的，他知道穆青家境好。

    “不，我是要成为蓝血的人，所以他要悉心栽培我。”穆青一本正经地胡扯。

    穆青侧身板着脸望向宋正熙，他其实很想笑，怎么可能光靠家境区别对待呢，这小子肯定是看多了。再说，他家也不比当年了...心底的黯淡一闪而过，穆青只难过了一小下。

    “蓝血？”

    “你知道吗，章鱼的血就是蓝的。”宋正熙同样一本正经地回复。

    穆青没绷住，一下笑出声，他轻轻用脚背踢了宋正熙小腿一下。

    “不生气了吧。你早饭肯定凉了，一会下课我帮你去食堂打包子，你趴在桌上睡会吧。”宋正熙继续道。

    穆青心里甜滋滋的，像咬了块蜜。他匆匆瞥眼宋正熙，还是一副不善言辞的呆模样。可是为什么，他觉得宋正熙在他面前，情商挺高的呢。

    “别难过了，没关系，又不缺这一次，下次机灵点。”赵羿凑近他耳旁，悄声安慰。

    宋正熙点点头。他莫名有些难过，赵羿怎么可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呢。

    宋正熙看着他们觥筹交错谈天说地，心生退意。这里真的很没意思。可他还是得起来乖乖敬酒，陪着一饮而尽，红白混着来。

    “你怎么才接电话啊，我给你那个手机打了好几个都没人接。”穆青在电话那头，语气有些委屈，染上轻微的鼻音。

    “那个我放在酒店了，现在跟合作对象吃饭。怎么，你受凉了吗，怎么有鼻音？”

    徐靖安心情很愉快，他握住手机的指尖愉悦弹动，脑海中忍不住回想刚才宋正熙惊愕的表情。真傻啊，喜欢又如何，当初还不是相信了那件事。果然学生时代未完成的情愫就像蛛丝，离得远远的便觉得缠绵，藕断丝连不可断，靠近了呢，却发现只不过是恶心的作茧自缚的迷网，沾到身上立即掸落。相信这同样适用于这两人吧。

    “没有，刚刚看了一部电影，挺感人的。老公，那个，我今天可以不直播吗？我有点累了。”穆青在电话那头，吞吞吐吐，声音有些颤抖。

    徐靖安倚靠在二楼靠窗走廊栏杆，他似乎在沉思，没有回答。

    “.......老公？你还在吗？你不要生气，我知道...”穆青苦笑，竭力压抑自己，低低放低姿态安抚徐靖安。

    “没事，接下来三天你都不用直播了。”徐靖安突然出声打断他。

    穆青很惊讶，但随后来的就是手足无措的慌张。徐靖安的声音听不出任何起伏，波澜不惊。

    “老公，我错了，你别生气！”穆青有些后悔打这个电话了，他慌忙不迭地道歉。

    “我没生气啊，没事。你早点睡吧，我今天会回来，估计要到半夜了。这几天我没什么事，陪你出去玩。”徐靖安显得很高兴，这是穆青没想到的。

    “哦哦，那好的。你路上注意安全，我先睡了。”穆青急忙挂了电话。他捂住胸口，砰砰跳动的心渐渐放缓。徐靖安这是，怎么了，转性了？

    穆青明白徐靖安的暗示，直播虽然没了，但他们的性生活照常。可徐靖安那番话，还是搅得他心神难安。出去玩？他都有多久没听过这句话了。

    徐靖安见穆青急吼吼挂断电话，也不恼，勾唇一笑，步履轻松地走回包间。毕竟，他可是胜利者，不是吗？

    那杯酒最终还是没有敬上。徐靖安在饭局结束后，主动加了宋正熙的联系方式。周围人有的皮笑肉不笑看好戏，有的满脸艳羡于宋正熙一见面就得到青睐，赵羿很满意这个结果。而他本人呢，受宠若惊，却也没别的想法。

    “下个月有聚会，希望你能赏脸来。”徐靖安在道别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一字一顿道。

    “承蒙徐总关照，一定的。”宋正熙不明白徐靖安为何做出这副姿态，一个公司老总不至于屈尊就卑成这样，他勉强应答。

    徐靖安从鼻子尖发出一声轻笑，头也不回地走了。宋正熙想，那应当是嗤笑。

    宋正熙没有坐出租，他拎着公文包，在城市漫无目的闲逛。夜还不是特别深，店铺霓虹灯亮起，划出梦幻浪漫的荧光，道路不规则地堵着车，碰见的行人，有的套个睡衣背着手视察四周，有的牵条小狗东张西望，还有小情侣打打闹闹，你捶我一下，我推你一把。

    宋正熙推开了便利店的门，他不渴，但他买了一瓶菠萝啤，包装依旧朴素。他坐在马路牙子旁的大石球，凝视街边红绿灯闪烁跳转，指甲撬动拉环，碳酸的气泡在舌尖化裂炸开，酸甜无比。

    鬼使神差，他打开朋友圈，想看看别人过得如何。

    “现在小孩太卷了吧，送到国外比国内还累。”配图是一个小孩的背影，还有一系列烧钱超前的课程安排表。似乎为了证明他的多才多艺，还有一张他画的素描。那张素描很像一个人，又不像那个人，因为宋正熙心中的他眉眼是上扬激荡着光彩的，不是顺从委婉含着郁气的。

    朱昌荟是宋正熙大学同学，出国读硕博深造，然后成了国外有钱人的专职补习老师，现在排课直接排到后年。宋正熙曾问过这不是大材小用吗，人家告诉他国内好高中招老师硕士学历都不够。

    忐忑下，酒精刺激下，宋正熙私问朱昌荟，“虽然很突然，但是你能告诉我，这是谁家孩子吗？感觉很像我高中同学的小孩。”

    宋正熙发完后，手指抖得伸不直，误碰刷新朋友圈。

    一切都很明了了，他也不需要朱昌荟的答复了。

    “他可比我有艺术天分得多。”同样的素描，不同的是多了三个人的合照。来自于徐靖安的手笔。

    菠萝啤罐子从指尖滑落，砸在地上，溅出汁水，宋正熙怔怔的。路边的斗牛犬见此靠近吠了几句，被主人硬拽离开。

    “是吗？那还蛮巧的，但个人隐私我不能告诉你，也许认错了呢。这个学生爸爸姓穆，不知道是不是你高中同学lol”

    宋正熙当即明白那股莫名的敌意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