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讨打?】
宋宜接下了郁重岩的吩咐,五年的文字报告要整理核实起来是一项不费脑子但费时的工程。身为郁家的家奴,张延月的所有信息保密级别高,数据信息也尤其完整,全数授权给宋宜后,他有了一种全身赤裸的难堪。 ……毕竟他的存储记录里还有不少片呢。 虽然还没来得及和家主实践。 【宇宙冲浪指挥中心】 【海盐动物】宋哥 行行好吧!少报点可不可以! 【宋宜】现在贿赂有点晚了 【秋煜】哦?听说你挨打了? 张延月没理幸灾乐祸的秋煜,独自大口叹气。 床头柜里的什么灌肠液、润滑剂一概都没用上,白白被皮带抽了一顿狠的,不能正常走路,几天也都只能喝白粥,终端被限制使用时间,唯一的娱乐项目是反复开关卧室窗帘。 张延月回想那个惨烈的下午,仍然觉得痛苦和惊吓完全大于幻想中的舒爽刺激,丢人又丢份,实在不堪回首。他此刻跪在茶几前,一停不停拨弄着手指,手下的检讨写了一半,开始编不出来,过往的报告偷工减料早就习以为常,现在要他自己交代,反而有些记忆模糊记不清了。 他偷偷抬眼,去看在书桌前坐得腰背笔挺的家主。以往他因一些小事被罚跪时,郁重岩总是用投影监督他,虽然现在的技术将真人异地投影推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可是到底还是摸不着碰不着的,看起来越是真实,心里就越是空虚,哪像现在,郁重岩坐在那里,是有体温有心跳的,哪怕只是一个睫毛微颤的眨眼,不太满意时稍压的嘴角,也让张延月心里发痒。 郁重岩面前的玻璃投屏不断滚动着数据,三个小时的早会已至后半程,他几乎一直保持着那副雷打不动的模样,清淡、缓和、不具有攻击性,乍一看是一个很有教养的俊美青年,并不像什么手握权柄的大佬。 张延月看了又看,被抓了个正着。两人的视线一上一下相撞,张延月不仅不心虚,还小小地撅起嘴,做出一个俏皮的亲吻动作。 有教养的郁重岩说出来的话很具威胁性:“讨打?” 开小差的小动物猛然回忆起自己前几天的‘讨打’行为,吓得迅速低头,对着一纸检讨重新努力思索起来。 郁重岩开完会,前来收卷,张延月哎哎了两声,没能拦住郁重岩的手。郁重岩拎着满是歪歪扭扭字符的检讨摇了摇,纸张发出哗啦的声响,他的神情和审视业绩报告没什么不同,看得张延月心惊胆战。 郁重岩一目十行扫过张延月生疏的字句,很快翻到最后一页,是黑笔草草勾勒出的人像,不可擦拭的笔墨不像是碳素,画面有些缭乱,但可以依稀从眉眼里认得出是自己。 “言辞泛泛,虚而不实,该交代的不交代,看我半天就做了这个?”郁重岩弹了弹纸面,“重写。” 张延月的脸又垮下去。 窗外的云层已经开始收敛聚拢,大约不出一会儿就得下雨,长瑰星冬季总有格外绵长的雨季,阴郁缠绵,淅淅沥沥不见绝迹。 郁重岩看了一眼他的薄款衬衫,瞥了一眼挂在衣架上的深灰色风衣,说:“穿这件。” 郁重岩的衣服总有一股深沉的木质香,不轻浮,很稳重,张延月向来很喜欢。合身的风衣穿在张延月身上变成了宽松款,倒是多了点年轻人的时尚气息,替张延月解下脖子上医疗带的锁扣,便打发他去收拾自己的衣物,准备一起回旧宅居住。 医疗带的伸缩延展性比较好,其实并不会勒着人,但是还是会有呼吸不畅的错觉,张延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习惯了被束缚后,摘下反倒就有点凉飕飕的感觉。 屋外轻缓的门铃响起,郁重岩前去开门时,穿着休闲装的秋煜已经站在门外等候,恭顺地弯腰问好。郁重岩点了点头,询问道:“收拾好了?” 秋煜难得有些拘谨,挠了挠头回答道:“徐叔还算上心,别墅里也就换了点家具……戒室也重新整理了一下。”以往戒室里的记忆实在印象深刻,他现在走进去当监工还觉得心里发毛。 张延月正在里头收拾衣服,只是听见家主和秋煜在门口模模糊糊聊着什么,不一会儿他就提着自己的复古小皮箱出门来,穿着郁重岩的风衣,朝秋煜嘚瑟地笑了一下,不讨人嫌,反而有些春蕾绽开的可爱。秋煜趁郁重岩看不见,反手就给了张延月一个暴栗。 张延月捂着额头跟在郁重岩身侧靠后的位置,作为一只迁移的小动物,头也不回地告别了自己常年的栖息地。 车开到一半,天色已经彻底阴沉下来,细密的雨珠挂在车玻璃上,划出一道道水渍。路面之上的石纹都是一致排好的,溅起不规则的水花时则有一种凌乱的美感,夹道则是岁月悠久的高大森木,葱茏蓊郁地遮盖了光线。车辆来到门口,栽种的树木则变成了低矮绚烂的红枫,耀眼的丹红铺了一地。 郁家的红枫,不知道是什么缘由,向来长得尤其绚烂,因此它同时也是郁氏的家徽。 古老的雕花铁门缓缓开启,雨水中模糊的红色禁行投影则没入地面消失不见。 郁重岩在长瑰星的住处是湖滨别墅,不过就占地面积所言,严格来说应该算是庄园。周围僻静无比,压根没有邻居,边缘则布满围防,隔绝外界窥视。这座老别墅临着一汪湖池建造而成,别墅后方是起伏广阔的草野,要是跑得够远,甚至可以眺望远方刀劈斧凿一般的巍峨雪山顶。 雨势渐大了,张延月开始觉得周身有些冷,下意识不是拢紧外套,而是握住了身侧郁重岩的手。张延月小时候就很喜欢握着郁重岩的手,温暖干燥又有力量,这会让他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安全感,现在他已经长大了,但是将手掌放在郁重岩的掌心里,还是会小上那么一截,仿佛永远可以当个受庇护的小孩。 这房子走的原本就是复古的装潢调子,但那些灯老得令人怀疑是否真的挨了几百年的风雨洗刷,半夜亮起来总像是有鬼魂在外游荡一样。新换的灯亮得有些刺眼,而入夜的天色有些晦暗,万物隐灭在泠泠的雨水之中,便显得它突兀无比。 张延月阔别此处已久,侧着身坐在车里一路探头看。 当年郁重岩几人离开后,张延月嫌冷清,就搬去林声的一处房产,两兄弟住一个窝,私底下就难免会比较两个家主的作风。那时候张延月极力吹捧郁重岩的温柔可亲,这会子心态却已经大不一样,别说宋宜手里的那些证据迟早要变成抵在他脑门上的枪,光是前几天那一顿皮带还没消化完全,想起来还为郁重岩的手狠心里头持续发颤。 车辆停稳,张延月先下车,又冒着雨绕到另一边去替郁重岩开车门。秋煜已经取了一柄长伞,在另一侧撑开等待家主从车里下来。此时的雨势已经颇大,光是从庭前绕过喷泉走到门口,撑伞的秋煜已经湿了半边肩膀,郁重岩身上倒是不见什么水痕。 张延月进门后发现宋宜没来迎接,大概是不在屋子里,为自己小小地松了一口气。屋里徐叔和几个面生的仆从,十分恭敬地对他们三个人进行问好。 郁重岩抬眼扫了一圈,点了点头,表示认可,没再说什么。 徐叔和仆从各忙各的去了,秋煜上楼去换衣服,一时间显得一楼有些冷清。 郁重岩招了招手,张延月便放下他的小皮箱跟过去,他慢悠悠地说:“刚回来的时候本来觉得戒室收拾了也不太派的上用场,没想到现在正好带你看看。” 他所说的戒室在四楼,在张延月的记忆里四楼向来没什么人上去,而且外头看起来一点都不打眼,张延月一直以为是个杂物间,也没有进去看过,听到郁重岩说是‘戒室’,他还一下子愣了一愣。 郁重岩笑说:“上去看看。” 张延月只得硬着头皮跟他一起去‘验收’成果。 徒步走上四楼,这里除了楼梯道口的盆栽,便没有什么多的装饰,就好像是设计师到这里才思用尽了。 张延月站到门跟前,看着郁重岩解了密码锁,就开始腿软。普通的地方哪需要上锁,安全系数高,也就说明里头危险系数高。 张延月埋着脑袋一进来,门被关上的一瞬间,他感觉到外界的声音似乎一下子变得模糊不清了,这种安宁是静谧且有压力的,就像是一下子从水面潜到了湖底,他立刻意识到这地方应该隔音极好。 顶楼的房间墙壁被打通,因此看起来视野极其的开阔,充斥着一种冷冽沉静的松木香气。屋内是哑光的木质地板,还留有自然的纹路,灯光似乎比其他的屋子更加柔和,一整面墙都换成了落地式长窗,纱织的薄窗帘被推至可怜的边角,三楼的高度正好处于那些森木的冠顶,浓密苍绿的枝叶几乎触手可及,满目绿意。 靠窗的地方有直立台灯,组合式沙发,厚绒地毯,设计简约冷淡,像是简单的会客厅,看起来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张延月脑子里的危险警觉渐渐消散。 这里实在安静,张延月就不自觉地压低自己的声音,对着背朝自己的郁重岩轻唤:“家主……” 郁重岩没有任何不自在,只是坐到了沙发里:“怕什么,自己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提出来再改。” 张延月只敢心里骂,这话说的好像真像是送给他礼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