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年老病重的房东先生

    生活大概是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这也许正是章世余所期盼的平静。他坐在阳台的竹藤摇椅上，呆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

    没人知道为什么他会变成这副模样，连饭也不做了，话都不说了。

    一屋子租客聚集在二楼屋子的客厅，多了两个新来的非人类房客，却少了那个高大强壮的人影。

    “嘶……那个、”张大卫揉揉鼻子，眼眶还红着，作为老大哥，他不得不沉痛地起头开口：“莫老板的事，就暂时，不能再提，啊？不要再提了……”

    猎魔人山魈林次狠狠握紧拳头，他的发色因为“请了火神上身”消耗过多力量而全部变白，这次莫名其妙的经历也让他沉默了不少。

    “我能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吗？”刚搬进来的狐妖——讨封过程出了点问题而长成络腮胡大汉的胡先举手发问。

    这一切只能由逻辑尚且算是这群人里最为清晰的暗黑精灵叶留伊来回答，他还穿着一身西装，但这身装束已经因在废弃病院里奔跑而沾上泥水尘土，他从口袋里摸出眼镜戴好，一手抱胸，一手托着眼镜沉思片刻后回答：“至少我个人是为了解决性欲问题而来，不过在此之前，这位现在头发已经变白了的猎魔人小哥多次找上门来，说触手怪房东章世余在八年前杀了他的父亲。当时是我和魅魔克莱特一起出的这个主意，为了给脾气为人实在太好的房东先生洗清嫌疑，设计让触手和房客做爱，以触手怪最喜欢的性欲气息吸引流落在外的触手分体靠近主体，以此找回可能是凶手的触手怪分体。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可能是克莱特计划的一环。”

    话说到这，叶留伊突然想起什么，他虽然不是深渊物种，却对深渊物种有过一定了解，他神色严肃地补充道：“我只是听说，听说而已，王型深渊之触身体里会存在一种极其恶劣的分体，至今为止并没有人证实，那种分体可能会脱离主体的掌控，擅自玩弄猎物。不过其活动痕迹十分罕见，甚至从未有人见过之后还能活下来的……”

    林次瘫坐在沙发上，用手紧紧捂住双眼。

    梦魇与人类混血儿蛟双龙问：“我们是不是见证了那东西的存在？”

    “……”叶留伊轻轻点头，摘下眼镜，随手抽了张面巾纸擦擦镜片。

    蛟双龙不得不承认：“就是那个章世余房东身体的复制品吧？我身上的固形咒语失效之前它的存在就开始动摇，动作也稍有些停滞，否则我不可能从它的钳制下挣脱！我再不愿意也得承认，克莱特那家伙在背后跟它真正的形态对抗，可能是失败了或是打了个平手才落得那样的下场。但如果没有他的对抗，恐怕不止是我，就连这些被卷入的人类和小孩，也绝对会遭那东西的毒手！”

    “那绝对不是世余哥！”人类租客之一的徐晓生反驳道：“复制品而已绝对不是他！”

    蛟双龙点头赞同，却听叶留伊铿锵有力地反对徐晓生：“你可以否认那东西不是房东先生，但你不能否认那东西不是房东先生的一部分，它用房东先生的力量杀死了克莱特！”

    坐在沙发上的林次悲伤地吼道：“够了！这个问题，我不想再听到你们争论！”

    众人一齐陷入沉默，许久后，人类租客丘志运才问：“林次，你还有什么计划吗？要离开这里吗？”

    林次双手抓着头发，痛苦地蜷缩着身体，烦恼半晌后他才终于回道：“世余哥……他是个毋庸置疑的好人……莫老板的死……跟他没关系……我爸的死……跟他也没有关系……我的仇恨……就此……结束了……”

    然而他话锋一转愤愤地说：“但我不甘心！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世余哥现在这个状态绝对不正常！被无辜卷入深渊狼人纷争的舒元、还有好不容易父子团聚却又变成孤儿的盼归！我现在无法丢下他们不管！我能做的是帮世余哥恢复状态！莫老板那么聪明的人肯定留有后手！我们一定要挖出他莫名其妙把我们送到废弃病院的原因！”

    这个中二病小孩似乎在一瞬间成长起来，他的眼神与之前的轻浮自信大不相同，深褐色的瞳孔中凝着沉痛与觉悟。

    吸血鬼道士毛三问：“我们是不是应该整装回去病院看看情况？那边应该已经没有危险了吧？我们出来的时候除了透明墙之外，那些触手肉墙都不见了。”

    蛟双龙本不想帮那么多事，但见叶留伊这个自称不是好人的家伙也愿意随大部队走，索性决定一起去。

    众人分配好谁可以去病院谁留在公寓里，分头准备物品时，阳台上传来让胡先寒毛倒竖的男声：

    “老八秘制小汉堡～！奥利给！干了兄弟们！”

    叶留伊倒吸一口气：“妈的……这他娘的一听就知道是那个土味魅魔的手机铃声！”

    张大卫捂着脸哭笑不得，他是经常在短视频网站上听到这段台词，抑扬顿挫就算了，也不知道是谁做的鬼畜。

    徐晓生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阳台，在章世余手上拿到一只套着五福临门手机壳的智能手机。

    来电显示是“茜茜亲亲”。

    “……”徐晓生心想死者为大，强忍心里的吐槽欲望，滑动屏幕接听电话。

    “你好……？”

    “小徐？”电话那头传来悦耳的女中音。是澜海酒吧现任负责人、克莱特的干儿子兼徒弟、实为深渊变形怪的潇茜。

    “老板的手机在你们手上了吗？谁拿到的？”潇茜焦急地问。

    “可能是世余哥吧……我也不清楚。”

    “你们让一个了解深渊情况的人接一下电话……”

    潇茜话未说完，就听徐晓生回道：“我们现在虽然种族不同，但因这次经历，都被卷入纷争里了，就算我是人类，也不想把自己置身事外。负责人您说吧，我们一起听着。”

    潇茜为这群人类非人类的义气所感动，他轻轻点头，拿出从干爹克莱特的抽屉里找到的备份资料，念给将手机扬声的人们听。

    “这是克莱特先生早前收集的资料，你们应该知道，他真正的身份是深渊执法队的队长，但远不是队长这么简单。他在为深渊暗信组织工作。”

    张大卫让潇茜解释一下什么是深渊暗信。

    “那是个处理不能为外界所知的信息的工作组，从深渊首脑会分裂出来的。首脑会是由各个深渊种族德高望重的头目联合而成，成立目的是维护深渊力量平衡、减少以及调和各族争端。随着时间发展，暗信组织得到的信息越来越多，组织第五十七代首领利斯卡代先生发现首脑会隐瞒了诸多重要信息，而被隐瞒的信息公布出去会引起骚乱，不公布则会成为随时可能爆发的炸弹，于是利斯卡代前辈决定私下调查这些事，并致力于清除这些不为人知的炸弹。”

    叶留伊插嘴道：“我猜测一番，这其中一个炸弹是跟王型深渊之触有关，以及清除炸弹的任务，是落在了魅魔克莱特头上，对吗？”

    没想到潇茜否定了叶留伊的猜测：“不，这不是克莱特先生的任务。这个任务早在八年前就已经宣告失败，被压进档案室深处并用最缩头乌龟的方式警告所有人不能再提。”

    林次深吸一口气问：“你们深渊的人难道早就知道杀死我父亲的凶手到底是什么了吗？”

    潇茜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邀请众人当面对话。

    不需久等，潇茜便亲自登门拜访，他还是变作凹凸有致的美女模样，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长裙，胸前戴着一朵小白花。

    澜海酒吧的所有员工已经在吊唁他们的老板了吗？

    “毋庸置疑，凶手就是触手怪，不过不是正常的触手怪，而是相当于癌细胞一般的存在。”潇茜开门见山地说出自己刚获得的信息。

    腐朽之触，当深渊之触年龄过大时，便会有自体产生的不受控制的分体占据并分裂生殖管，静待主体陷入沉睡时肆意捕捉外界靠近的猎物，以使其受孕为前提，将猎物折磨至雌堕后用触手分体吞噬储存，在猎物体内安置非正常卵包，这种卵包无法孵化正常的分体触手，孵化出来的异常分体一部分会化成腐朽之触、另一部分会吞噬猎物，使其成为不人不鬼的“奇体”，奇体会在深渊之触体内游荡，应腐朽之触的召唤提前锁定要攻击的猎物并追逐他们，无法被除开深渊之火或者类似的火焰力量之外的攻击消灭。腐朽之触只有十年活动寿命，注意，是活动寿命，只要它们陷入沉睡，生命便不会流逝。在主体清醒时它们不会活动，只有当主体沉睡或者意识不清的时候它们才能作乱。主体可以在半睡半醒时通过腐朽之触的活动痕迹锁定它们并自己执行消灭它们的行动，而在平时，主体是无法确定腐朽之触到底存不存在的。

    被腐朽之触占据的生殖管有一定几率会在深渊之触主体繁殖时加入繁殖，卵包有一定几率会生出腐朽之触，这个几率比繁殖出高智慧独立主体的几率要大得多。

    潇茜提到，腐朽之触的力量非常恐怖，暗信之所以隐瞒它的存在，是因为这才是触手怪真正的武器。得知首脑会有可能利用腐朽之触来惩处叛徒，或许才是章世余离开深渊的原因。

    八年前，暗信首领利斯卡代为了帮助最新一代的王型深渊之触、也就是现在的章世余，便以西线仓库为据点，布置结界并使章世余沉睡。当然，这一切章世余是完全不知道的，他是被诱导入睡后搬到人类世界来，被偷偷进行“化疗”。那次行动中，伪造身份进入触手怪界域里的十五人小队几乎全灭，只有一人拼死逃出，但还是被早就寄生在他体内的生殖管杀死，那人就是山魈林次的父亲——猎魔人林重衔。

    猎魔人队伍中有人支持将此事彻底隐瞒、只将其当作国际学院学生失踪案来处理，有人却不甘心，不甘心的那一队人成立了第三、九、二十番队，他们保留了林重衔死去的资料，并发誓总有一天会彻底消灭导致猎魔小队全灭的怪物！殊不知这群人竟被深渊首脑会暗暗针对，第三番队后期被迫重组、第九和二十番队，一个在任务中被怪物消灭、一个不得已因首领死亡而解散。

    这是一直被隐瞒的真相，猎魔人小队里知晓这些的人或许已经全被灭口了……

    林次的眼泪止不住掉落，他早就知道这一切背后是阴谋，让他轻松找到触手怪章世余也根本是个阴谋……

    潇茜说，更早之前，王型深渊之触第一次表示不会进行增殖的时候就被首脑会的成员进行过一次彻底的身体检查，就是在那时，他们发现了腐朽之触这个强大的武器。

    中间一段历史空白之后，就发生了狼王叛变遭驱逐的事，还有魅魔分家、铂帕古通卫兵试验、梦魇一族被群体打压、黑龙以及吞噬者晋升与深渊之触并称深渊三首等等大事。

    蛟双龙一听这还涉及到了自己的种族，他眉头紧蹙，想问梦魇的历史，却发现插不上话。

    众人漏下的信息太多了，说了大半天甚至还没提到克莱特的情况，以上都只是个前提而已。

    潇茜转头看了一眼章世余，问众人在计划做什么，为什么一副还想出门的样子？

    张大卫说他们还想去废弃病院一趟，潇茜听后遗憾地说：“那里已经坍塌了……”

    众人大吃一惊！徐晓生担忧地说：“但是莫老板还没……！”

    潇茜苦笑一声，用食指抹去眼角的泪水：“那样也省了给干爹挖坟的力气，他出发之前跟我们这么说——如果那栋建筑因为受不了结界的力量而崩溃，就当是用它埋葬了我的身体吧……虽然我不想和前辈一样……悲惨地死在腐朽之触手上……但我不得不这么做……以及我……相信余……”

    潇茜泣不成声，坐在阳台的章世余眼皮动了动。

    “你们……饿吗？”

    众人听到阳台传来章世余虚弱的声音。

    但没人应答。就算饿了，也吃不下饭吧？

    “我们点外卖吧，抱歉，今天我没办法做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