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哄睡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梁乐希做了次手术,出来之后精神气更差了些,梁群卖了复宁的房子来补钱,还办了水滴筹,李曼秀多打了一份工,成天早出晚归。 这一系列的突变原因很简单,没钱。 至于为什么没钱,也很简单,因为谢夫人发现梁乐希的心怀不轨。 谢夫人知道这个消息时勃然大怒,尽管以谢灵清的资本不被人喜欢才不正常,可被梁乐希这样的人喜欢,她只剩下抓狂。 梁齐虽然处在最后的象牙塔之中,却不得不时时照看家里,并将做家教的钱贴补进去。他每天像是不需要休息的机器人一样连轴转,与谢灵清联系的时间变少。 沉重的事情压得他喘不过气,哪怕如此,他依旧从谢夫人的态度中嗅出一丝危险。 人民医院的木椅还是和十年前一样干净,树上的小鸟早已飞走,梁乐希和梁齐坐在一起看着夕阳。 很快便有人打破寂静。 梁乐希垂眸,脸色灰白,“哥你恨我吗?” 梁齐无聊地看着地上搬运果肉的蚂蚁群,应答道:“恨你做什么?” 他不太明白梁乐希为什么要起这个话头。 梁乐希抬头看向天空:“如果不是我,一家四口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吧。因为我的存在,让哥哥受了很多苦。” 他明明是很年轻的年纪,身上却是垂垂老矣的灰败。 梁齐一言不发。 梁乐希说的不过瘾:“有时候我恨自己是梁乐希,有时候会庆幸。恨的时候我身上很痛,我看着滴滴作响的仪器,心里想如果我是你们就好了,有一具健康的身体,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上学,不用成为家里的拖累而不安。” “庆幸我是梁乐希的时候你们又很痛,我不用为了一个感情不深的亲人付出一切,委曲求全…我四岁离开,我知道你们对我根本没什么感情。其实我也是。”梁乐希扯扯嘴角,“我不用被父母因为几十万指给一个家暴、婚内强奸的烂人,我不用被一辈子捆在一个病秧子身边,志愿不用填在他附近,只为随时待命。” 梁乐希转头看着梁齐,笑道:“现在呢,哥哥恨我吗?” 他将自己的心剖出来,卑微地乞求梁齐的答案。 梁齐听得眼圈发红,他一时间无法表达自己的内心,情绪上涌,避开了梁乐希的眼神,“我只是想她了。” 梁乐希已经知道他的答案了,他闭上眼睛,泪水划过眼角,用力抱住梁齐,“对不起。” 作为普通人的梁齐有些懦弱,不喜欢与人起冲突,感情的表现内敛,内里却是汹涌澎湃。他有时候会有一往无前的勇气,有时又会像只缩头乌龟一样。 梁月明死了这件事,就像一根针永远插在他的心间。他无时无刻不在恨着偏心的父母,也厌恶当时懦弱无能的自己。 梁乐希的眼泪滴到梁齐的后颈处,温热又冰凉,他朦胧间看到自己的未来,笑着说:“也许…也许我很快就会去见她了。” 梁齐听出这话的不对劲,一手推开他,面色沉重:“你不准做傻事…人死不能复生。”他咬了咬牙:“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只是别忘了她。” 梁乐希顺着他的话说:“好。” 重复枯燥的生活,渐渐羸弱的身体,梁乐希知道自己厌倦了。他恨父母,恨自己,恨世上的一切,所以他会没有任何留恋地离开。 - 谢灵清就读于米国排名第一的商学院,梁齐忙里偷闲看到一则新闻,标题是“哈佛大学宿舍枪击案:两学生受伤,凶手系精神病患者”。 明明太阳在头顶上照着,梁齐通体生寒,赶忙打了视频电话过去。 响了很久,等的时间里梁齐就坐着发愣,心揪起来的疼,幸运的是这通通话最后被谢灵清给挂了。 看着拒绝的提示,梁齐回过神来,他关心则乱,算一下时差那边才半夜,不知道是否惊扰了谢灵清的睡眠。 在自责之际,那边打给了他。 谢灵清坐在床上,房间内只有微弱的光线,他黑发垂下,显出几分慵懒随性。 “怎么突然视频?” 梁齐抱歉道:“我刚刚看到枪击的新闻,有点急,忘了你那儿半夜三点了。我赶紧挂了,你快睡吧。” 谢灵清制止住他,“不用,反正我也睡不着。” 他两点四十上床,到三点仍旧没有入睡,被梁齐打了一通视频,更加精神。 梁齐这才面露担忧,焦急问道:“怎么校园里会发生枪击,你没事吧?” 问完之后他才发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如果有问题,谢灵清不会接他电话,更不会怡然自得地跟他聊天。 谢灵清大概也觉得他蠢,促狭地笑道:“我很好,枪击发生的时候我在图书馆。” 知道这个消息,许嘉幽直接将几十亿的大单交给别人,赶往他身边。结果母子一见面,又跟个仇人似的。 谢灵清是很少笑的,他的性子清冷,对人自持有礼,不过是遵循人类的基本的规则。尽管他的锋芒被铩,傲气却还在。 谢灵清那边很安静,他似乎在想什么事,梁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个人都不出声,最后还是谢灵清开口说的话。 “许嘉幽停了对你家的资助?” 他直接称谢夫人为许嘉幽,语气算不上好,梁齐却只感到一阵难为情。 梁齐蹙眉,“是…” 谢灵清继续问道:“因为梁乐希喜欢我?” 梁齐唰一下盯紧了谢灵清,作为梁乐希的哥哥,自己都没发现梁乐希隐秘的心思。谢灵清与梁乐希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面,却轻而易举地攫取了他的心。 谢灵清看着说不出话的梁齐,知道他没有多想,满意地说道:“你怎么这么笨。” 没来由地遭到人身攻击,梁齐习惯地默认,他看了眼时间,催促道:“还不睡吗?” 谢灵清反客为主:“为什么要催我睡?” 梁齐发现,自从与谢灵清重逢,跟他聊天有时候都摸不着头脑。 “因为晚睡对身体不好,你那边现在三点多,明天肯定又要早起。” 多么朴实的理由,听得谢灵清挑了挑眉,真诚地回他:“可我睡不着。” 梁齐坐在学校的凉亭内,周边没有人,他提了个建议:“我给你读睡前故事吧!”说完羞涩地朝谢灵清笑了笑。 睡前读故事好像是小孩子才有的特权,梁齐不知道谢灵清会不会在意。 但谢灵清并没有觉得幼稚,反而欣然答应。 得到谢灵清的准许后,梁齐找到电子书版的格林童话,声音放的轻柔,语调平缓,用手蒙住了摄像头,“从前一只猫认识了一只老鼠,于是喋喋不休地大谈自己多么地爱它……” 谢灵清那边把手机放到了床上,在梁齐这儿只能听到通过耳机传来的呼吸声响,梁齐不确定他究竟有没有入睡,那边没有喊停,他便专心地讲着故事,偶尔自己沉浸在故事之中,语气微微起伏。 “从前有个非常任性的小孩,她从不听母亲的话,上帝对此很不高兴……” “……对此她母亲也无计可施…用棍子在那手臂上敲了一下…这样小女孩总算在地下安静地长眠了。” 梁齐正准备读下一个故事时,谢灵清开口说话,吓了他一跳。 “你说小女孩到底有多不听母亲的话,上帝才会让她得了医生治不好的病呢?在她死后,母亲又是多不爱她,才能动手让她长眠于地下?” 梁齐并没有因为这是个童话故事便搪塞谢灵清,反而很认真地思考起来,谢灵清那边也没有说话,或许是睡着了,也或许是在耐心地等待梁齐的答案。 梁齐回道:“或许是因为要维护自己的权威吧,女孩真的犯下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了吗。倒也未必。” “不过听这个故事入睡的小孩,都该知道要乖乖听话吧,不然可能会被上帝惩罚,被母亲抛弃。” 谢灵清发出了一声嗤笑,在寂静的环境中格外明显,他问:“你以后的小孩要是不听话了,你会抛弃他吗?” 梁齐沉吟片刻,脑子里跟着谢灵清的话幻想起一个可爱的小孩,像小时候的谢灵清最好,想着想着就开始笑。 “生气是肯定的,可小孩不听话不是很正常吗,毕竟我与他不是两个相同的个体,我不可能事事要求他做得完美。至于抛弃,我肯定也做不到,除非他真的触碰到法律底线。” 读了四十多分钟的故事,梁齐口干舌燥,捧着保温杯喝水。 谢灵清听着那边不断咽水的声音,突然打了一记直球:“你有喜欢的人吗?” 梁齐的保温杯险些没握住,他忍住喷水的冲动,“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了?” 谢灵清压低了声音:“好奇。” 梁齐直言:“有。” 但谢灵清好像就真的只是好奇梁齐究竟有没有喜欢的人,不在意喜欢的人是谁,他及时止住话头。 梁齐不依不饶:“也有别人哄你睡吗?” 谢灵清那边传来笑声,低低的,像朵羽毛落在梁齐心上,招惹为他跳动着的心脏。 谢灵清:“没有,你是第一个。” 梁齐抿着嘴笑,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又问:“现在想睡了吗?” 谢灵清悠悠叹气:“更精神了。” 梁齐犯了难,“那我给你继续讲好不好?” 就是不知道继续讲故事,谢灵清会不会一醒到天明。 谢灵清思索了片刻:“好。” 一直读到五点,梁齐小声呼唤谢灵清:“睡着了吗?” 那边没回声,知道是睡了,有点可惜但又放心下来。梁齐柔柔地低语:“晚安。”接着不舍地挂断了通话。 哪怕对方不说话,只要意识到两人正在通话,都能让他感到幸福眷恋。 讲了几小时的故事,梁齐嗓子都快冒烟,回寝后连喝两大杯水方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