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及时雨
欢魔这招玩得高明至极,它没有肉身,与狐狸缠斗许久也不能取胜,又发现狐狸一直顾及胸口那一处旧伤,便使了个诈趁机钻入伤口,借此控制了狐狸的元神。霸占下这具强悍肉身后,欢魔真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一时间法力大增,所向披靡。而妖狐本就善吐山火,如今加上欢魔的力量,火势更是铺天盖地延绵不绝,顷刻间就把山巅烧得火光冲天。 一道白光从火海中射出,正是燕随风在火势来袭的一瞬间御剑逃了出来。在他的修行生涯中,御剑一术是比较薄弱的,眼下他真是使出浑身解数,把爱剑驶得犹如离弦之箭,恨不能一下窜上云霄。灼热的气浪就追在他屁股后面,燎得他后背头皮都一阵阵的疼痛。可身体上的疼痛并不耽误他逃命,相比之下,韦君元更倒霉一些。他被燕随风抱在怀里,面朝后方,火舌近在咫尺,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睫与眉毛都被烧着了。 所幸狐火向上追到一定高度便显出颓势,温度与速度逐渐下降,燕韦二人才算逃过一劫。韦君元在夜空之下后怕地摸了摸脸,发现眉毛还在,看向下方熊熊烈火又发现欢魔虽然占据了妖狐的身体,可还是不会飞,心里才勉强安慰了一点。 然而安心不到片刻,他见妖狐摆动庞大身躯,在林间轻盈地跳跃,一双绿眼紧紧盯住他们,大有穷追不舍的意思。 韦君元不禁愁苦的一咧嘴,搂紧燕随风的脖子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燕随风用余光瞟着妖狐,其实是有心下去一战的:对于一个少年成名、将来也注定要成就大业的修术士而言,能与这样的妖魔一战既是历练又是荣耀。但怀里瑟瑟发抖的韦君元困住了他的手脚,也困住了他蠢蠢欲动的斗志。他没觉得韦君元是个麻烦,反而觉得当下保护怀中人比历练更加重要。 想到此,他打定主意,把韦君元抱得更紧了一些,催动宝剑打算一口气逃出羊肠山,狐狸再凶,也不可能追他到地老天荒。可很快他就发现这方法行不通,因为狐狸一边奔跑一边吐火,转眼间羊肠山已经燃烧小半。山中有不知所踪的苍风派,还有下落不明的云霄宫弟子,就算这些人都能躲开,那山中还有数以千计的动物生灵,放任妖魔如此行凶,未免损伤太大。 正在燕随风左右为难之际,妖狐猛地向上一跃,竟是拔地而起数十丈。韦君元冷不防一低头,正看见对方张开血盆大口朝他们吐出一团烈火。燕随风眼疾手快,立刻在脚下结出冰层抵挡。他施术所引来的冰与水皆来自仙山宝洞,效果不是一般水能比的。可纵是如此,冰层被狐火结结实实地烫上,还是眼见着融化起来。燕随风利用这个空档,狠命向上拔高一截,与妖狐又拉开一段距离。 韦君元受到刚才一惊,差点尿了裤子。两股战战地依偎在燕随风怀里,他想早知如此,自己说什么也要拦着燕随风不让他来林子里。说来这狐狸也是个废物,居然连个没有肉身的树崽子都打不过,白瞎了几百年的修行。 妖狐一击不成,从空中落了下去,甫一落地便遭两道剑芒劈到面颊之上。妖狐一晃脑袋抬眼望去,见前方一手持双剑的中年汉子,气势汹汹立于一颗大树之上,正是苍风派掌门欧阳临。 燕随风在空中看得不甚清楚,只看到一个矫健的身影与妖狐战在了一处。随即树林中又钻出几个人,像是要上前支援,可身处连绵火海一时无法靠近。 燕随风看得着急,双掌合十再度施术,这次他动用了最高等级的驭水术,空中乌云密布雷声滚滚,顷刻间就雨如倾盆。这水当然也不是凡间雨水,浇下来后那火势眼见着就弱了下来。 妖狐愤怒地尖啸一声,朝着燕随风的方向再次吐出个什么东西。 韦君元知道那肯定又是欢魔的什么怪招,来不及多想,抽出腰间雷影就抛了出去。雷影再空中打着转地朝来物攻去,只听“叮叮当当”几下,几根断裂藤条便从空中掉了下去。 下方妖狐与欧阳临缠斗不止,上方燕随风专心致志地施法,如此过了好一阵,火势维持再一个将熄不熄的尴尬局面,而燕随风额上已经开始冒出冷汗。他不想输给魔物,拼命咬牙坚持。韦君元感受到了他身体的抖动,心知以他们这辈术士的资历还不足以长时间维持高阶法术,再这样下去,恐要伤及灵脉。 韦君元艰难地从二人身体中间挤出一只手去为燕随风擦汗:“狐火里混合了魔灵,不是那么容易熄灭的,你不要和它较劲,收了法术另想他法吧。” 燕随风英俊地脸庞显得有些扭曲,话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若不助欧阳伯父,他恐怕也不是妖狐的对手。” 韦君元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惶恐地抱着燕随风,心里又是着急又是心疼,那感觉比自己受了伤还难受。 欧阳临接连不断地朝妖狐发出攻击,可狐狸周身皮毛犹如铜墙铁壁一般,剑气根本伤不了它分毫。眼见着欧阳临被狐狸逼得节节后退,燕随风急火攻心,正是胸中燥热之际,体内忽然涌进源源不断的灵力。 燕随风意识到那是什么,受惊似的大喊道:“你在做什么,快停下!” 韦君元不言不动,继续为他传输灵力。他想自己一直没机会为燕随风做些什么,现在只能这样了。随着灵力的流逝,韦君元感觉自己已经在湛华上站不住了,不过没关系,假如他一会儿掉下去了,可以让雷影在落地之前托自己一把,这样就不至于摔的太惨。 他这边已经做好了最后打算,却忽听东方传来一声嘹亮鹤鸣。韦君元怔了一怔,惊喜地扭过头去,见一只黑颈白羽的大仙鹤披着一缕朝霞正朝这边飞来。那鹤拍着大翅膀,嘴里衔着一只白瓷瓶子,飞到火源上方之后一张嘴,让瓷瓶从空中落下。瓶口虽然不大,却能源源不断地流出清水,不多时就将下方山火全部浇熄。 韦君元只觉心中一阵轻松,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唤道:“师叔!” 仙鹤在空中盘旋一圈,慢慢降到燕随风与韦君元面前,原来鹤背上还坐着一人。那人身着一身青面道袍,生得鹤发童颜,正是云霄宫西殿长老云岚真人。 燕随风此时也收了功法,愣怔怔地望向来人:“云、云岚真人……” 云岚真人背背宝剑、手持拂尘,对面前两位年轻后背微微颔首道:“君元、随风,你们二人下去休息,妖兽交给我来处置。” 韦君元感觉自己晕晕乎乎地降落到平地,后背似乎是靠上了一颗树干。燕随风为他试了试灵脉,想要喂他吃几粒丹药,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药包在不知何时丢失了。 这时树林里跑出来一高一矮两个人,来到近前才看清原来是沈连与贺兰昱。 “燕少主,你们还好吗?有没有受伤?”沈连身上尽是灰色余烬,脸上也有些发黑,显然是刚从火海里逃出来的。 燕随风看到贺兰昱,眼睛亮了一下:“我没事,贺兰兄,你还有修复灵脉的丹药吗?给他吃一点。” 贺兰昱的形容与沈连相类似,并且气喘吁吁,面上还有些说不清的激动神色,听了这话连忙从怀里掏出丹药递了过去:“他这是怎么了?” 燕随风一边给韦君元喂药一边道:“灵力消耗太过,需要好好休息。” 沈连擦了擦脸上的灰,又望向不远处:“来人可是云霄宫的云岚前辈?” 燕随风点头:“正是。” 沈连由衷地吁出一口气:“来得及时!” 韦君元吃了药,就奄奄地侧卧着躺了下来。燕随风很爱怜地凝视了他半晌,然后抬起头问贺兰昱:“灵香呢?” 贺兰昱刚才也在呆望着韦君元,听了这话就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你与韦少侠掉入地下后,她又哭又闹吸了过多妖雾,上山前有些神智不清,师傅让石青留在半山腰照顾她,等她恢复就带她上来汇合。” 燕随风颇为无奈地笑了一下:“辛苦你们了。” 林子里不断传来滚滚雷声,期间还夹杂着阵阵兽鸣,看得出战况颇为激烈。燕随风站在这里根本看不到战场情况,心痒难耐地原地转了一圈,他对贺兰昱与沈连道:“我要去助欧阳伯父与云岚真人一臂之力,韦君元就麻烦你们照顾了。” 沈连也站起身:“我也跟你去。” “好,贺兰兄,那就要麻烦你了。” 贺兰昱感觉他的语气是已经把韦君元当成了自己的东西,可他明明也是韦君元的朋友,照顾他是理所应当,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就很保留地一点头道:“万事小心。” 燕随风与沈连离开后不一会儿,韦君元就醒过来了,他艰难地转动身体,感觉身体沉重,各处关节也酸涩至极。 他一动,立刻有一双手掺住他的胳膊帮助他平躺下来。 韦君元扭头望去,见是贺兰昱,勉强一笑:“我没事。”环视周围后又问:“燕随风呢?” 贺兰昱的表情先是欣喜,而后变得有些古怪,目光不住在他腹间徘徊,半晌才道:“他与沈连去对付妖狐了。” 韦君元刚想发表一番不满,忽然接触到贺兰昱的目光便也跟着向下看去,一看之下惊出一身冷汗——他那宽松的衣衫下方被撑起一个圆滚滚的大包,竟是身上的障眼咒不知何时自行解开了。 贺兰昱意识到他的慌张与惊惧,试探着问道:“你的肚子怎么了?是不是中了妖怪法术?” 他不由自主伸出手想去触碰,可韦君元反应过来,却是一把打开了他的手。二人的手背相碰发出“啪”的一声,在不绝于耳的雷声中倒是并不起眼。然而贺兰昱被吓了一跳,很吃惊地望向韦君元。 韦君元惊弓之鸟一般用袖子遮在身前,无措又惶然地道:“这、这不是……你别误会,我没事。” 贺兰昱在韦君元掉入地缝时简直担忧到了极点,一直提心吊胆的熬到现在,可双方见面之后,韦君元却对他满脸防备,这几乎让他感到了伤心。 人高马大的在韦君元身边蹲下来,贺兰昱睁着一双黑蓝色的深邃眸子看他:“你如果受了什么严重的伤,千万不要一个人硬挺。说出来,没准儿我能帮上忙。” 韦君元此时身体还是虚弱,但也大概猜出障眼咒失效的原因是因为刚才灵力消耗过多,难以维持法咒,如果立刻重新施法,可能也力不从心。听了贺兰昱的话,又看了对方真诚焦急的模样,他倒是没有之前那种慌张和恐惧了。还好是贺兰昱,韦君元在心里对自己说,贺兰昱这个人沉默寡言,应该不会四处传闲话,况且他现在也疲惫得无力再去编造一个谎言了。 思及至此,韦君元深吸一口气,凄楚地朝贺兰昱一笑:“确实是受了伤,但是你也帮不上忙。” 贺兰昱挪动双脚朝他靠近了些:“是掉入地下后受的伤?” 韦君元轻轻一摇头:“是被魔使所伤。” 贺兰昱不由得变了脸色:“魔使?你和他正面交过手?” 韦君元闭了一下眼:“是。” “什么时候的事?为何当时不医治?” 韦君元故意略去他的第一个问题,只道:“若是那般好医治,我也不用隐藏到如今。” 这是他难得的真心话,所以在说的时候语气就分外凄凉。 贺兰昱还是感觉想不明白:“你问过你们门派中的人了?云岚真人也没法子吗?” 韦君元叹了口气:“贺兰兄,别问了,我头痛。” 贺兰昱语塞,目光从他的脸上转移到肚子,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是内伤还是外伤?” 韦君元没想到这闷葫芦似的贺兰昱会如此一针见血,僵了半晌,才红着脸偏过头去小声道:“内伤。” 贺兰昱不再吭声,刚毅的面颊严肃地板着,也不知在思索什么。 韦君元感觉此时气氛很尴尬,就转回头又说道:“贺兰兄,这件事还要请你替我保守秘密,可以吗?” 贺兰昱在他旁边蹲成一尊落寞的石像,听了这话就低低的“嗯”了一声。 韦君元缓了一阵,感觉体力有所恢复,这时贺兰昱又开口道:“你与燕随风,是怎么从地下上来的?” 韦君元见他果然没有纠缠上一个问题,心里轻松了许多,便把与燕随风如何发现妖兽洞穴,并借着妖兽打通的地道重新回到地面的事诉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