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败露
韦君元在阵阵轰鸣中又休息了一会儿,约么着体力恢复的差不多了便对贺兰昱道:“贺兰兄,请你替我打个掩护,我要把这伤隐藏一下。” 贺兰昱好奇地抬起头:“你要如何隐藏?” 韦君元有些难为情地摸了一下鼻尖:“障眼法。” 贺兰昱懵懂地点点头:“那你弄吧。” 韦君元认为他没搞清楚自己的意思,硬着头皮道:“你转过身去行吗?” 贺兰昱反应过来,答应一声站起身面向战场方向。韦君元绕过大树,把身体隐匿在阴影里解开了衣服。 不多时,韦君元整理好衣衫走出来。贺兰昱听见他的一声清咳才转过头,往他那恢复平坦的腹部扫了一眼。在刚才替韦君元把风的期间,他想了许多,此时就试探着开口道:“在我家乡那边,有许多古法秘药,是专门用来对付魔族的。” 韦君元很意外地一抬头:“你的家乡?你的家乡在哪里?” 贺兰昱道:“玄阳村。” 韦君元瞠目结舌:“可是玄阳山脚下的玄阳村?” 贺兰昱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 玄阳一带因为距离魔界入口很近,所以居民很少,方圆百里只有两座村子,生活在那里的人要么是身怀异术的避世大能,要么就是杀人越货躲避朝廷追捕的江洋大盗,总之是个世人避之不及的偏僻领地。 贺兰昱见韦君元如此惊讶,继续解释道:“我母亲是胡人,年少时随我祖父逃难来到玄阳,在那里认识了从高原迁徙到此的父亲。其实我也没在玄阳生活很久,十三岁就随师傅来中原。” 韦君元听到此有了恍然大悟的感觉,之前许多疑惑也都随之解开了,怪不得贺兰昱生的这般高壮,还能解罕见妖毒,原来身上有着异族血统,想必他那父亲也是位厉害的世外高人。 贺兰昱见他并未露出嫌弃神色,也没阻止自己继续说下去,就把思索良久的打算说了出来:“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回去见一见父亲,他早年间为村中一个妇人治愈过魔毒,我想他会有办法。” 韦君元犹豫不决地看向一旁,心里还是有顾虑:“这个……去玄阳的话,怎么也要等战事结束、掌门没有其他安排,恐怕短时间里是不能够啊。” 贺兰昱诚恳道:“自然是要等战事结束,我无其他意思,你我既然朋友一场,我就不能眼见你受伤不管。就算父亲他无能为力,还可以请教村中其他前辈。你放心,玄阳村小,那里的人很多年都不外出一趟,没有人知道你是谁,也不会把这件事外传。” 贺兰昱难得能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劝慰之词,听得韦君元一阵悸动,几乎就要动心了。可转念他又担心起燕随风,自己若是和贺兰昱一起去往玄阳,要怎么跟燕随风解释?魔物一旦被去除,自己又要编造个什么谎言来说服燕随风? 这些问题都让韦君元头疼,尚未完全恢复健康的身体又开始发虚。 正在犹豫之时,空中云收雨歇,天边射出万道霞光,几乎持续了一整夜的火光与兽鸣也一齐消失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知战斗是真正的结束了。韦君元急于知晓战斗结果,便道:“此事以后再说,我们先去看看吧。” 贺兰昱也没有继续纠缠,立即表示同意。 奄奄一息的妖狐侧躺在一片废墟中,身上被无数条细如发丝的银线密密麻麻地捆绑了,口鼻中有出气无进气,看着是个要死的光景。身上那层绿光也退去了,不单没有魔息,连妖气都淡得可怜。 韦君元与贺兰昱同乘一剑,落地时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燕随风,见他安然无恙才放心,转而走过去对着云岚真人躬身一拜:“多谢师叔相助,师叔不是一直在西南,怎会忽然赶来此处?” 云岚真人虽然刚刚经历一场大战,但道袍依旧整洁,只是手中的拂尘不见了,伸手一托韦君元颤巍巍的手臂,他面容和暖地开口道:“此事说来也巧,西南妖怪难缠,耽误了不少时日,可也正是因为返程晚了些才得以在途中收到你的千里传音。” 韦君元这才记起自己先前给师门传去书信,让他们派人增援,若非云岚真人在中途截获书信,等师门派人前来时,自己这些人大概已经烧成一堆灰,确实是巧得绝妙。 对比云岚真人的潇洒自若,欧阳临的形容就有些狼狈了。他的衣衫下摆被狐火燎得前襟短后襟长,一边袖子也少了一截,头上脸上落满灰烬,但是精力依旧旺盛,声如洪钟地大笑几声道:“这叫什么,这就叫做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嘛,及时雨说的就是你老兄了。” 旁边几位苍风派弟子听了师傅这番没心没肺的点评,不禁纷纷低头憋笑。 云岚真人含笑摇了摇头,然后走到狐狸近前,也不知掐了个什么诀,狐狸胸前伤口向外一鼓,吐出个碧绿的晶莹圆球。 云岚真人用手掌虚虚托着圆球,蹙眉反复细瞧,最后道:“这就是魔物的真身了。” 众人不约而同一齐往前凑去,想要一睹魔使的真面目。韦君元离得近些,就发现那其实并非圆球,而是一个蜷缩成一团的绿色小人儿,若是细看,还能辨认出眼口鼻手。此时这东西静静的躺在云岚真人掌中,一丝魔息也无,哪还有先前那种嚣张的气焰。 云岚真人转向欧阳临道:“欧阳掌门,你看此物如何处置?” 欧阳临摸了摸厚重的头发,边琢磨边道:“这个,按理说应该杀了它永绝后患,但除魔一事乃是几大门派共同参与,现在就杀有点不合适……哎,不如这样,暂时交给你封印保管,等铸剑派、落梅山庄,还有那个安平侯爷都在场时再取出来共同处理,你看如何?” 云岚真人微微一点头:“如此最好。” 之后云岚真人将欢魔真身收进乾坤袋中,又再外面加了几道符咒,算是把它封印住了。 众人看到此才集体呼出一口气,多日来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只有韦君元没有那么高兴,他其实还想在欢魔被捕后找机会逼它为自己除去魔胎。可看现在这个情形,他应该没机会再见欢魔了。最后的希望破灭,他那目光犹犹豫豫的落在了贺兰昱身上。 实在不行,就跟他去一趟玄阳,韦君元默默思索着,横竖自己不能生下这个魔物,燕随风那边只能到时候再想办法安抚了。 树林的另一边遥遥传来呼喊,乃是石青带着林灵香寻了过来。林灵香在林中蹭了一身尘土,在人群中看到师兄后,她立刻抽抽嗒嗒地跑了上去。 韦君元借着这个机会走向贺兰昱,伸手对他招了招,低声道:“你和我来一下。” 贺兰昱顺从地跟着他走出废墟,在一片远离人声的矮树旁停下。 韦君元神情严肃又紧张的说:“你刚才说的那件事,我想来想去,觉得可以一试。” 贺兰昱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好,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韦君元想了想:“与我同来的三位师弟至今下落不明,寻找他们需要一点时间,但我想既然云岚师叔在,西殿弟子也必然会跟来,到时寻人一事就交给他们,我借养伤之名离开几日应该不成问题。倒是你,欧阳掌门肯放你回去?” 贺兰昱道:“我早在几个月前就有回家探亲的打算,只是那时魔使四处作乱,师傅就让我等一等再走,如今的善后工作也无需我做,我是随时可以告假的。” 韦君元满意的一点头,手掌不自觉地捂在腹部:“那就好。” 贺兰昱也有点开心,因见韦君元不再对自己提防抗拒,就把之前的疑惑再次搬了出来:“你那伤势的由来,可以具体和我说说吗?” 燕随风被林灵香缠得头疼。一开始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就不忍心抛下她直接走开。耐着性子好言安慰了几句,他环顾四周,在耳边嘤嘤啜泣声中发现韦君元不见了。他有点担心对方的伤势,便在林灵香头顶用力揉了一把道:“总是哭也费体力,你乖乖的在这里休息,我离开一下。” 林灵香见他要走,急忙抱住他的胳膊紧张道:“你要去哪儿?” 燕随风的眼睛还在四处寻找,听了这话就随口道:“解手。” 林灵香不能拦着他解决内急,只好不情不愿地松了手,目送他朝树林深处走去。 这片树林非常茂密,找人不是一件容易事。但好在燕随风身上带着修纳环,想要找韦君元也就不难。穿过一片低矮草丛,燕随风忽然生出玩笑的心思,故意屏住呼吸放轻脚步,想要吓对方一吓。 随着两只修纳环的距离越来越近,燕随风敏锐地捕捉到不远处正有两人在低声对话。其中一个说得断断续续,正是韦君元,而另一人声音低沉,却是贺兰昱。燕随风心头一动,鬼使神差地躲到一棵树后,就听贺兰昱问道:“是虚冥大会那次吗?” 韦君元含糊地应了一声。 贺兰昱道:“那岂不是已经有七个多月。” 韦君元道:“是。” 贺兰昱又道:“其他人知道吗?” 韦君元道:“这种事怎么好跟别人说?” 贺兰昱道:“燕随风也不知道?” 韦君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自然:“他不知道,这件事坚决不能让他知道。” 林中静了一瞬,贺兰昱的声音再度响起:“也难为你,能把肚子隐藏这么久。我若是早些知道,就能早些为你解决了。” 韦君元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免得他们起疑。” 韦君元略去了欢魔如何给他打种那段,其余的都和贺兰昱实说了,说完之后感觉胸中畅快许多。 贺兰昱搀扶着他,踩着脚下“嘎吱”作响的枯枝并肩走出树林,冷不丁一抬头,正对上前方一脸阴晴不定的燕随风。 韦君元还在低头想心事,忽然感觉身旁的人不走了,也迷茫地抬起头,然后他就像被闪电击中一般僵在原地。 三人在寒冷萧瑟的林中对视良久,还是燕随风先开了口,语气简直比寒风还冰冷:“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贺兰昱有心解释两句,但看了看韦君元,他又把话咽了回去。韦君元总算回神了,结巴道:“我们、我们没做什么,就是,我的伤还没好,想让贺兰兄帮我再看看。” 燕随风将双臂环抱与胸前,似笑非笑的“哦”了一声:“刚才那么长的时间都没把伤看完全吗?” 韦君元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两人的对话被听去多少,只能强笑道:“当时我一直昏睡,也没看仔细。” 说完他发现自己还依在贺兰昱身上,连忙触电似的从他身上弹开:“燕随风,你别误会……” 燕随风语气不善地打断他:“误会什么?我说什么了吗?” 韦君元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以往那种谎话信手捏来的能力也没了,只惶然无措地望着他。 贺兰昱见他站在寒风中无依无靠的发着抖,模样真是可怜极了,不忍道:“燕少主,我们真的只是在讨论他的伤势。” 燕随风把目光转到他的脸上,盯了片刻道:“贺兰昱,请你回避一下,我要单独和韦君元谈一谈。” 被直呼大名的贺兰昱当即就感到了尴尬与窘迫,心知这位少庄主是真的动了怒,有心就此离开,但见韦君元求助地看向自己,一时就没动地方。 燕随风等了许久,对面那两位就只互相对望,心里的火气更是蹭蹭往上窜,气愤地一摔袖子道:“好,那你们继续谈,我走。” 他说走就走,走得脚下生风,毫无留恋。韦君元登时就急了,踉跄着追出几步:“燕随风!你别走,你回来!” 燕随风的脚步立时刹住,但也没回头,只留给他一个冷硬的背影。 韦君元弯下腰喘了两口气,对贺兰昱道:“你先回去吧。” 贺兰昱犹豫了一下,走过去低声对他道:“你和他好好说,不要吵架。” 他并不知道燕韦二人之间的具体情况,只当韦君元向燕随风隐瞒了伤势,所以希望他们把话说开。韦君元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苦笑着点头。 贺兰昱走了,林中就剩韦君元与燕随风二人。 韦君元直起身朝他走了几步,企图在脸上调动出一点笑容。哪知他的笑容尚未成形,燕随风忽然转过身问道:”你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不是我的?” 韦君元没想到他问的如此直接,那笑在中途栽了个跟头,立时变得比哭还难看。 燕随风径直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又问一遍:“你和我说实话,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不是我的?” 韦君元被他黑曜石般的眸子盯得汗毛直竖,语无伦次道:“孩、孩子……不、他不是……这个……” 燕随风眼中闪过一丝愤怒的痛楚:“不是我的对不对?那是谁的?贺兰昱吗?你和他在虚名大会上就一直在一起,就是那时候的事是吗?” 他当时就好奇,不知苍风派为何会忽然跟韦君元走到一起去,现在想想,贺兰昱可是比自己早到一步啊。 韦君元不知道他究竟听到哪句会误会的这么离谱,登时瞪大眼睛:“这事与贺兰昱没有关系。” 燕随风还沉浸在自己的联想中,越想越生气,气得心都痛了,不耐烦地吼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些讲!” 韦君元被他震得一哆嗦,原本就是心虚,现在更不敢再有隐瞒,只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出来。 燕随风在他心惊胆战的叙述中沉默无语的盯着地面,听到最后深深吸进一口气,许是感慨千万,但呼出来就变成了冷笑:“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跟贺兰昱都能实话实说,跟我就不行?你知不知道我最恨别人骗我,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我,这很有意思吗?” 韦君元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语气几乎就是哀求了:“我错了,燕随风,当时我是被你问懵了,心里又特别害怕,所以才出此下策。” 燕随风攥紧拳头:“对,是我自作多情的逼问你,才让你‘出此下策’,这都怪我,你一点错都没有。” 韦君元成长至今,一直活得孤高倔强,道歉对他来说是件极为反感的事。可现在他是诚心诚意想要和燕随风道歉,却发现自己笨嘴拙舌的,说出来的话只会让对方更生气。抓着燕随风的胳膊,韦君元无措地嗫嚅道:“不,这怎么能怪你……” 燕随风伸手掐住他的手腕,一点一点地从自己的胳膊上推下去,语气里除了愤怒还有一点疲惫:“你还是怪我吧,你不是一向喜欢把自己的错误归结到别人身上吗?” 韦君元失去依靠,身子不禁摇晃了一下,眼见燕随风要走,急忙追问道:“你要去哪儿?” 燕随风这次没再回头,只言简意赅地回答:“回去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