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万蛇谷
只见水面之上气泡越聚越多，末了浮出一黑咕隆咚的圆形物体，竟是颗人头。那人头上顶着厚厚的水草，青白无血色的面皮上嵌着个扁平的鼻子和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温玉行离得近，就见他那眼里浓黑一片看不到眼白，鼻子下方皮肤皱皱巴巴连成一片似乎并没有嘴，看着异常诡异。 人头与岸上众人一边对视一边缓慢地游至岸边，从水中探出一只巨大的手掌扒住岸沿。那手掌真如燕随风所言形如利爪，而手掌连接着的手臂干枯细长，上面苍白的皮肤呈龟裂状，长度几乎赶上一个成年男子腿部长短。它用两条细长手臂撑地，如同一只长脚蜘蛛般缓慢爬出水潭。 众人虽已做好迎战妖怪的准备，在看清它的全貌后还是不禁吃了一惊。这生物上半身勉强还算得上是个人身，可从腰部开始遍布鳞甲，下肢短小如同婴儿，屁股后头拖着一条扁长蛇尾，一时叫人难以辨出是何种妖物。 燕随风的眉头不自觉地拧在一处，握着韦君元的手紧了紧，回身对他严肃道：“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害怕，也不要乱跑，听见了吗？” 韦君元本是在发呆，听到这话愣愣地点了一下头。燕随风对身后一名手下使了个颜色，那人立刻走上来护在韦君元身旁。 上了岸的怪物大睁着一双空洞黑眼扫视在场众人，仿佛在挑选自己的猎物。常朝这时主动请缨道：“少主，这妖怪交给我。” 燕随风点头：“小心点。” 常朝应了一声，拔剑慢慢靠近那怪物，待到进入攻击范围挥剑便是一记剑芒。怪物在水中行动虽然迟缓，此刻却灵活地以手撑地翻身躲过攻击，而后仰面朝天落回地上，未等后背着地两条瘦长手臂忽然反折着撑住地面，再次恢复成长脚蜘蛛的形态。这次它倒垂头颅，眼睛死死盯住常朝，贴着地面飞快向他掠去。 常朝没想到它在这种扭曲的姿态下行动居然如此迅速，连忙纵身跃至半空，怪物扑了个空，目眦欲裂地瞪向常朝。常朝随机旋身而下一剑正刺向那怪物的面门。无论什么妖怪，头脸受创非死即伤。常朝这一剑势如破竹，剑身穿透怪物头部一直扎进地里。怪物在地上狠命抽搐几下后瘫软着不再动弹。 常朝吁出一口气落至在地，心道这妖怪虽形象可怕，但倒是没甚攻击力，握住剑柄便想将宝剑拔出，身后忽然传来温玉行的大喊：“不好！” 常朝心下一寒，就知事情有变，本能驱使他顾不得抽回宝剑便向后跳开。与此同时，一股恶风贴着他的头皮扫过，众人看得清楚，那怪物身后的长尾直立而起，上下裂开如同一张大嘴向常朝咬去。幸而常朝躲闪及时，接连后撤数十步，倒也未伤分毫。 望着被宝剑钉在地上却依旧奔突咆哮的怪物，燕随风也是吃了一惊，不禁向前走了几步，想要把这怪物诡异的构造看的更清楚一点。怪物的头部被斩，却用下肢当作头，一拱一拱企图从地上挣脱，裂开的尾部内里布满獠牙，血红涎液从齿缝中渗出，看上去的确是一张血盆大口。 众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怪物，过于愕然一时没了反应。短暂的惊愕过后，温玉行从指尖掷出一道灵符，符纸裹在火光中直直射入那张大嘴中，下一瞬便将这怪物炸得血肉飞散。 看着满地黏腻血肉，常朝擦了擦头上冷汗，走过去将宝剑拔出来，又后怕又嫌恶地甩了甩。 燕随风面色阴沉：“没想到这里居然会有此等怪物。” 温玉行问道：“燕兄觉得这是什么东西？” 燕随风道：“中记载过一种妖怪，吃人之后会将身体的一半化成人形，人形即使被斩也能继续活，我十几岁时便得知有这种妖怪，一直不曾见过，没想到今日会在万蛇谷遇见。” 如此看来，这万蛇谷的确非同一般的凶险。未等众人有下一步动作，水潭内再次有了响动，这次浮出的气泡异常多，潭中一片“哗啦”之声，顶着水草的青白人面接二连三从水中探出，数十双空洞洞的黑眼珠子盯住岸上众人，一边从腹中发出低吼一边朝岸上爬。 温玉行吃惊大喊：“大家小心。” 众人纷纷拔剑开始迎敌。人面蛇身的怪物嗅到同伴的血肉，一个个都非常躁动，甫一上岸便翘起尾巴张开大嘴朝他们扑去，与几位青年术士战在一处。显了真身的怪物行动敏捷、攻击力惊人，不断翻转着正反都能灵活移动的躯体在地上滴溜溜乱转，见人就咬，凶猛异常。 温玉行一边挥剑砍杀，一边将灵符打向它们。灵符似乎只有射进嘴里才有用，一旦碰上怪物坚硬的鳞甲，伤害微乎其微，反而愈发激怒它们。 燕随风眼看怪物越聚越多，深知此刻不是缠斗之时，也从腰间抽出宝剑准备加入战局。临走前，他不放心地回头嘱咐那名手下：“务必保护他周全。” 韦君元至始至终都在发呆，望着眼前血腥恐怖的战场，他无动于衷地呆站着，忽然一滴血从半空飞溅下来打在眉心，他刚想伸手去擦，身旁的护卫拉住他猛地向后退去。一截妖怪断臂正摔在他们刚刚站立的位置。 韦君元见那断臂还在乱动，瞳中一丝清明转瞬即逝，忽然抽出腰间佩剑将残肢斩为两截。之后他自己也愣了一下，不能理解自己为何会做出这样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他的脑中依旧茫然，却能清楚听到不远处有个声音在呼唤他。准确的说，是有某种力量在吸引着他。 此次前来的几人都是门派内数一数二的精英弟子，怪物虽凶恶骇人，但在众人全力之下也没能占到多少便宜，不多时便显出颓势。岸边残肢断臂散了一地，那些大张着血盆大口的头颅被温玉行看准时机每个都喂进一支灵符，炸得血肉横飞。剩下的怪物见势不妙竟也知进退，纷纷按原路撤退飞快地沉回水潭中。燕随风深知此地凶险陌生，见好就收，不肯穷追。眼看着最后一只怪物的尾巴在水面一甩消失不见，他将宝剑收入鞘中，回身第一件事便是找韦君元。 可原本韦君元所在之处，只剩一位昏迷不醒倒在地上的护卫。 燕随风只觉眼前一黑，忙冲过去拍打那护卫，同时焦急地朝周围望，可四野荒凉，根本没有韦君元的影子。温玉行也着急，蹲下身先探那人鼻息，而后又拉起他的手腕诊脉，讶异道：“他中了妖毒。” 虽说刚刚战况紧张，但燕随风忙中偷闲几次分神去查看韦君元的情况，就在战斗接近尾声时二人还好好的站在那里，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这样，究竟是什么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击倒护卫带走了韦君元？燕随风望着恢复静寂的石林，胸中如油煎火燎。 温玉行给护卫喂下解毒丹药，又传送了一些灵力，片刻后那人缓醒过来，燕随风赶忙询问他当时情况。然而那护卫也是懵懂，只记得当时有一只怪物从后方窜出来偷袭他们，他因为担心误伤韦君元便将他挡开到一旁，哪知怪物起初势头很猛打两下扭头就跑，他追了几步回头再看时韦君元便已不见了，而这时一团黑烟扑面而来，他毫无防备就这样昏了过去。 燕随风听完他所言，一颗心越来越沉，他们本是要找南宫师叔，结果师叔没找到，韦君元又丢了，这可如何是好。 在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都是束手无策。温玉行蹙眉环顾了四周，自语道：“若是师兄还有记忆，倒是可以用师门内密法联络他。” 燕随风听了这话忽如醍醐灌顶一般，忙伸手进怀中摸索一阵拿出一只修纳环。真可谓关心则乱，刚刚一时着急他竟忘了可以依靠这宝物来寻找韦君元。 修纳环一如往常周身散发着幽幽光华，燕随风略施法术便可感应到宝器内滚动着的灵力带给他的指引，不禁喜道：“我知道他在哪儿了。” 温玉行见到这宝物愣了一下：“这莫非是落梅山庄内的修纳环？” “没错。”燕随风拿着修纳环站起身，也没工夫多做解释：“他离我们不远，追！” 其他人闻言赶紧拔脚跟上。 韦君元确实距离他们不远，几人疾步如飞很快来到一处低矮石洞。石洞入口距离地面仅有半人高，想要进入必须趴伏下来。燕随风扶住石洞边沿弯腰向内查看，只见洞内一片昏暗，阴风阵阵，偶尔掠过一星两点鬼火，是个危机四伏的样子。 温玉行道：“恐怕洞内有埋伏。” 燕随风当然知晓，可救人要紧，无论如何也非进不可。 众人略一商议，决定在外面留下两人把手，由燕随风、温玉行与两名护卫进洞一探究竟。 石洞低矮阴冷，散发着一股股难闻的腥臭气息，四人边走边小心提防着。忽然一个黑影从角落里窜出，同时还伴随着尖利嘶鸣，温玉行眼疾手快一剑将其劈落在地，定睛一看原来是只肥硕的大老鼠。与此同时他才注意到石壁的缝隙中有无数双冒着绿光的眼睛盯着他们，想必也是蛇鼠一类。 越是深入越能觉出内里阴冷潮湿，然而却并没有感受到特别强烈的妖气，若此刻他们面对的敌人乃是金蟒大仙，那这石洞内早就会被其强烈的妖气所填满。如此前行一段，道路逐渐开阔，前方显出一个圆形空场，有东西躲在暗处蠢蠢欲动，待众人想要看得仔细些又忽地消失不见。不多时身后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好似许多人同时前行。温玉行回头看去也没有看到什么具体的人，只是鬼影阵阵，想必是障眼法之类的法术。 燕随风屏息凝神等待片刻，终是不耐烦的大喝道：“什么人，休要装神弄鬼，快快现身。” 这一嗓子甚为洪亮，声音敲打在石壁上发出嗡嗡回响，震得四下蛇鼠惊惶逃窜，一瞬间石洞内便安静了不少。而那四周鬼影在闻听此言后，倒是当真聚拢到一处，化出个黑烟笼罩着的人形。之前看守韦君元的那名护卫见了立刻道：“少主，就是那人掳走韦少侠！” 燕随风眯起眼仔细打量了那人形，就觉与在金蟒洞内所见的黑影极为相似。 这时对面也终于开了口，莺声呖呖、邪魅勾人，是个女子的声音：“燕少主，别来无恙啊。” 这回燕随风可以确认，这人正是自己在金蟒洞遇到的逯言之徒，心中立刻有了计较：“韦君元在你手中？” 女子哼笑道：“不错，在我手中，不过真是没想到，你们居然敢追到这儿来。” 燕随风不动声色地慢慢向她靠近：“你抓他作甚，是你师傅让你做的？还是你的新主子给你下的命令？” 女子显然是愣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燕少主确实精明，不过你刚刚说的这两条都不对。” “哦？那你究竟有何目的？” 人形黑烟微微偏过脸，像是在扫视面前这几人，末了朝燕随风一招手：“你随我来，我便告诉你。” 常朝站在燕随风的斜后方，听闻此言立刻握住剑柄便要拔剑，被燕随风抬手拦住。 “可以。” 常朝大惊：“少主不可，这妖孽定是将韦少侠作为诱饵引你入内，其中必有陷阱！” 温玉行也道：“没错，燕兄不要中了妖人之计。” 女人噗呲一乐，将话锋转向温玉行：“要不你来代替他也可以。” 温玉行一皱眉：“诡计多端，我们才不会上你的当。” 女子哼了一记：“真是个小没良心的，你我二人好歹也同过床，人家燕少主都记得奴家，你居然不记得。” 此言一出，其他人不禁全部朝温玉行投去惊疑目光，温玉行俊脸一红，当即就要拔剑：“休得胡言！” 燕随风再次出手拦住他，另一只手则摩挲着依旧闪烁不停的修纳环，沉声道：“无妨，你们暂且在此等候，待我前去一探。” 说罢他当真迈步跟上黑烟的踪迹，进入石洞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