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大地起伏，山丘碧凝，迷縠寨清晨的云气氤氲在山中，浓白如奶。尹青华没有向往常一样华冠丽服，而是找出一件素色的月白袍子，底边用银线绣上简单的花纹，大抵是早晨有些冷，他又在外面披上一件毛呢斗篷，整个人轻轻软软的，倒是少了些往日的冷艳。周呈喜欢得紧，把他抱在怀里亲吻，直到怀里的人喘不过气来才放开。

    尹青华今天故意把自己弄得寡淡，把存在感降到最低，然而在周呈眼中，尹青华无论走到哪里，整个人都在发光。

    “青华你去树林干什么？”周呈跟在后面，前面是火红的树林，阳光从云气中开出来，栖身在树枝上，像许多细碎的火光星子。

    “见我姐姐。”

    “姐姐？”周呈声音一顿，“亲姐姐？”

    “嗯，见到她你别说话，她发起疯来会用蛊术诅咒你的，”尹青华神色复杂地看向他，“姐姐对我说让我把你带过去给她看看，她是草鬼婆，你小心一点。”

    “草鬼婆？”周呈露出疑惑的表情。

    “是我们寨的黑苗，他们的蛊术和我不一样，黑苗是专门给人下蛊，替外面的人办事。”

    周呈根本不信这些邪术，他倒是感觉尹青华有些唬人的意思。

    “那为什么带我去呢？”

    尹青华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可能因为你是我男人。”

    周呈上前几步把尹青华的手握住，眼带笑意看着他：“这算是登门提亲？”

    尹青华斜了他一眼。

    “娶圣女当老婆给多少彩礼合适啊？把后面那个山头买下来能及格吗？”周呈偏过头看向他，“老婆你说呢？”

    尹青华瞥了周呈一眼，“少贫。”

    他们刚好走到红树林的入口，浮光照在尹青华的眉眼上，侧脸的轮廓温和柔软，没有半点在迷縠寨冷艳凌厉的模样，一如昨晚和他缠绵的时候，纯粹又温柔。

    周呈遇到过不少美人，但都没有尹青华的眉眼有韵味，他是苗寨的一轮圆月，外层被渡上一层银纱，在黝黑、深蓝的天空下，让人久久舍不得移开目光。

    他们没走多久就到了树林深处的吊脚楼，门口的小银蛇吐着信子朝尹青华爬过去，缠在他的手腕上，突然像感觉到什么又从手腕上爬走，围着周呈转了两圈便消失在门口。尹青华领着周呈进了吊脚楼，里面只点上三支蜡烛，坐在主位上的女人带着银冠，上面刻着蛟的图腾，她穿着一袭红，顶着和尹青华几份相似的眉眼对周呈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这是你男人？”女人问道。

    尹青华点点头。

    女人端起热茶轻轻吹了一口气，接着就把热茶连着茶杯一起朝周呈砸过去：“混账！姓周的能有几个好东西！”

    尹青华急忙上前去拦，却被人从后面跑过来拦住：“圣女！”

    女人没有控制好力道，茶杯刚好摔在周呈的脚边，砰的一声，滚烫的茶水流了一地。

    “姐姐！”尹青华挣开拉住他的人，几步上前握住她即将发力的手腕，对着她摇摇头：“不是，周呈不是他......你信我。”

    女人看着尹青华的脸，轻轻抚摸他的脸颊，看向周呈的眼神能冒得出火：“外面来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他想毁了你......”

    几年前的严冬几乎把迷縠寨冻裂了，从南到北，从冬到西，雪花毫无方向的从空中飘下来，迷縠寨迎来最恶劣的一个寒冬，大风雪的天气，尹柒与在外面捡到一个被冻昏迷的男人。尹柒费尽力气把他拖回房子里，照顾他，毫不意外的，他们成为了恋人。男人提出带着尹柒与去外面的世界生活。

    尹柒与和男人在迷縠寨办了盛大又隆重的婚礼，在苗民们把尹柒与送到寨门口，男人接走了她。过了两年，尹柒与再次出现在寨门口，只是她与过去不一样，她满脸哀愁，衣着褴褛，还挺着一个圆滚滚的肚子。

    尹柒与和心上人去了外面的世界生活，尹青华是苗寨的圣女，原本以自己的两个孩子为骄傲的尹氏一族在迷縠寨手众人所羡慕的，在尹柒与挺着大肚子再次回到苗寨的时候，她成为了整个迷縠寨的笑柄，以前暗恋她，对她唱情歌的苗族男人们都不再抢着献殷勤。

    尹柒与的肚子越来越大，又是一个寒冬，她生下了孩子，是个漂亮的小女孩。尹青华冒着风雪从神庙偷偷来看尹柒与和她的孩子，还顺带了好些名贵的草药。尹柒与不愿意说孩子和那个男人的事情，尹青华也没有问，直到寒冬过去，春天来临。

    不知道是谁传出尹柒与的孩子出生带煞，专克苗族男女，越传越邪乎，却也越来越多的人相信，大家纷纷要求族长和大长老要求处死那个不足两个月的孩子。在苗民们的愤怒下，族长不得不烧死尹柒与的孩子。

    绞刑架上绑着一个不足两个月大的婴孩，因为离开了母亲的怀抱正在嚎啕大哭。尹柒与跪在族长面前，她的头发早已经散下来，银钗从头发上掉下来，她也顾不上，她抬头用那双红肿失神的双眼望着族长，乞求着：“求求你！族长求求你，放过她！她还那么小！”族长闭上眼摇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尹柒与脸上布满黑一道白一道的泪痕，她的嘴唇干裂，好像咬出了血。她原本合身的衣服也被她揉皱了，显得松垮，好像要从她瘦弱的身体上脱落下来。她颤抖的双手拉住尹青华，眼泪滚下来：“青华，圣女......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她一边说一边磕头，额头磨出血流出来，再滴到地上，晕出暗花。

    尹青华泣不成声，他抱住尹柒与，蒙住她的双眼，握着她的手腕，抽噎着：“姐姐...闭眼......”

    族长点燃浇上油的木柴，那火仿佛发疯了一般，随着风四处乱串，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那赤红的火焰直直扑向绞刑架上的婴孩，哭声淹没在大火里。

    “啊——！”尹柒与终于忍不住挣开尹青华，跪在大火前痛哭。

    尹青华急忙拉住她，尹柒与扯着他的袖子呆呆地看着他，轻声说：“青华，我还没给他取名字呢......”

    “她连名字都没有，她会不会被天上的人讨厌啊......”

    “不会吧，她那么漂亮，是个可爱的小女孩，没人不会喜欢她，是吗？”

    “是，大家都会喜欢她。”尹青华轻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