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决裂

    大风起兮，浮云翻卷。

    风声在耳边猎猎鼓动，洛午舟面无表情，他只听得见胸膛里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

    阴馗离昂首立于箭尖所指之处，眼波深不见底，开口声音低哑：“午舟……你若一开始就想杀朕，其实不必骗朕。”

    洛午舟不语，他绷紧的身子一刻不放松。他手指抓住弓弦，弓弦将他的世界劈出两条路。

    抬起手走向为民除害的圣贤大道，放下手将与恶鬼一同坠入万劫不复。

    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手会抖。

    他不断想到菱角死前啼血，想到乱葬岗遍野的尸骸，想到他躲躲藏藏的半生，想到那些失掉血肉至亲而痛不欲生的百姓。

    洛午舟咬咬牙，手指一松，利箭转瞬飞出，一声炸响，刹那瞬息，千钧一发，顷刻之间，天地变色，风云骤起。

    箭头砰的一声，竟然是擦着阴馗离的脸颊，深深凿进石墙。

    ……射偏了。

    洛午舟浑身一抖，转瞬间周围的枪尖已经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只等皇帝一声令下，这行凶歹徒便可人头落地。

    洛午舟缓缓闭上眼睛，却没有感到身首分离，阴馗离浑身散发出冷气，带着摧毁万物的绝对威压一步一步朝洛午舟走来。

    “午舟。”阴馗离伸手一擦，指尖染血，他居高临下，声音沉如千钧。“你太让朕失望了。”

    洛午舟已然心如死灰：“阴馗离，是你让我失望。”

    “你失望？”

    阴馗离怒极反笑，他挥手命护卫收枪，洛午舟身下一软，跌倒在地。

    “你这样草菅人命的恶鬼，若是想杀我，便立刻杀，不必惺惺作态。”洛午舟伏到在地，胸腔剧烈起伏。

    阴馗离俯下身，伸手抓住洛午舟的衣襟。

    “午舟啊午舟，朕做了什么事，让你说出这般刻毒的话？”

    他又笑了笑，将洛午舟甩在地上，怒气逐渐炽烈。

    “朕，自从当上皇帝，无一日不躬身于国事。

    “朕平定西北，驱逐蛮夷，将侵占国土的番邦全部肃清，朕是不是好皇帝？朕兴旺贸易，开辟通商，有多少人因为朕才吃得上饭，朕是不是好皇帝？朕从未缺过一天早朝，陟罚分明，打落多少贪腐高官，朕是不是好皇帝？——午舟，你以为朕无人拥护，能走到今天？”

    洛午舟浑身发抖：“乱葬岗尸积如山，这难道便是你为所欲为的借口？难道景官儿就不是你的百姓？”

    阴馗离怒极道：“世上多少平民，又有多少双儿？牺牲几个景官儿，贱命一条，死了便死了，相比江山大业，他们算得了什么？”

    “强取豪夺是你，草菅人命是你，你明明可以不这样做。江山千万万人民，双儿再少，也是无数个家庭的骨肉同胞！你知不知道民间有多人恨不得啖汝肉、饮汝血？你又知不知道多少和我一样的人从生下来便惶恐不得终日？你的江山，难道不正是一个又一个鲜活的人聚在一起的吗？”洛午舟喘气连连，已然声嘶力竭。

    “我要题给你的那句话：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你忘记了吗？这是我们年幼时，宫中太师教给我们的第一堂课。

    “你是人，他们也是人，他们一条贱命，你难道就高贵吗？”

    洛午舟悲从中来，咳喘连连，竟是伏地难起。

    阴馗离只冷冷道：“那你以为朕为何要爬到这皇帝之位？朕从前是一条贱命，朕现在是九五之尊。朕让他们死，他们就要死。”

    洛午舟惨然一笑：“我也是一条贱命，你杀了我啊！”

    “你以为朕不敢杀你吗？”阴馗离怒极，居高临下，身上杀气渐浓。

    洛午舟只闭着眼，再无抵抗。

    阴馗离抿唇不语，轻叹一口气。

    “朕不会杀你的。”

    阴馗离转过身，只留下洛午舟无力倒伏在地上。

    “传朕旨意，洛午舟欺君罔上，谋逆造反，即刻关押，囚于冷宫，任何人不得探望。”

    洛午舟静静流下一滴泪。

    冷宫。

    你终究还是把我当作你的禁脔和玩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