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它自己长出来了【生子婚后正剧向虐】
5. 小师弟自幼是跟着姚师兄长大的。他被师父捡回观时还在襁褓之中,彼时姚涵十岁。 后来李稚日日长大,师父万事不管,二师兄专心练武,他便成天爱跟着姚涵。才能爬时,就抱着姚涵不松手,待能踉跄走路时,便被姚涵拐去与狗相扑与猫互殴了。两人终日里上山下海捉鱼逗鸟,也算逍遥。 只是后来,崇德元年,胡人来犯河北。 只是后来,姚涵下山,遇到了何素。 只是可惜,有了后来。 ……许多事纷纷扰扰,他也不知怎么,就对师兄说了那么重的话。 也许是慌乱,从来不知道师兄还会喜欢人的。也许是妒忌,那可是自己的师兄,是他的——“他的”师兄——却竟然为了那么个瞎了眼的家伙情愿肝脑涂地,百死不悔。这怎么可以? 他的师兄从来逍遥自在,光风霁月,就算荆布麻服都是天下一等一的潇洒俊秀,凭什么却为了那个男人要低声下气跪在泥泞血污里?他心里那是要仰望的人啊。却竟然有人可以轻易将那样的人踩在脚底,看都不看一眼…… 怎么能那么自甘轻贱!? 但,更贱的那个,却是即使如此还想着要救师兄的他。 偏偏师兄压根不稀罕。 一气之下,便说了不该说的话。那话原也是在骂自己的。眼下再见,李稚满腹思念,却终究无言以对。 倒是姚涵的那些猫猫狗狗还认得他,纷纷扑上来算是打了招呼。 姚涵仿佛浑然不记得那场过节了,见他沉默,只招手道:“冷不冷?进来坐吧。” 6. 何素不敢拂姚涵面子,于是李稚便在这两人小苑中硬是撅了一间小茅屋住了下来。他自幼不擅武功,专长药石,这对整日里忧心姚涵的何素倒算是雪中送炭了。只是有些事,医生不在倒还罢了,医生既在,便不能容忍何素继续做下去,譬如—— “你这是在做什么?” 是日,灶台前站了两个男人,一个手提锅盖看着锅中咕嘟冒泡的糊状物不可置信,一个理所当然道:“放糖啊。”正是何素与李稚。 李稚瞪着那三五勺三五勺倒下去的糖,还有那看不出原型的糊糊,眉心吊得直如川字。何素犹自觉得李稚不懂:“玄泽喜欢吃甜……” 李稚几乎一口气上不来:“……我师兄我当然知道……但怀孕的人不能吃甜食你不知道吗?还有你这都是什么……” 何素愕然。便在他愕然之时,李稚又捂着心口提起另一个锅盖:“你他娘的要杀人吗?!甲鱼乌鸡人参炖一块儿,还有虫草……会补伤的!” 何素听得发懵。他从前是完全没下过厨的,在何府时自不必说,便是在军营之时,也是不会料理什么好东西的,只懂将配发的豆饼肉干等烤了吃,围城时便是逮耗子虫鱼,因此他只知道,但凡有肉便将肉全都煮在一起,那就是最好最贵的东西,是能补元气的东西。至于人参乌鸡,冬虫夏草,更是为了姚涵才去寻来的东西,他自己从没享用过,只知道这些东西好,过去那些贵胄子弟都吃,可论到该怎么吃,他却不懂了,纯是个暴殄天物的大老粗。 ……谁知道这还能补坏人的? 李稚尚在指指点点:“一只鸡可以吃两三天呢!甲鱼也是!你倒好,一顿全给炖了,这么吃法,如何不被你养出虚火来?” 何素听得逐渐心虚,不由把脖子缩了几分,声气弱弱道:“果真如此……则是我错了,我是不大通此道……怨我……” 他渐渐嗫嚅。 李稚看得气不打一处来,想骂却又不知从何骂起。 师兄就喜欢这倒霉玩意儿? ……无话可说!他无话可说! 自己气了好一会儿,李稚勉强冷着脸又道:“平日里白鱼炖汤也就够了,吃腻了再换冬笋鸡茸。参茶里人参只要两片。甲鱼一月只准吃一次。红枣不如黑枣香甜,给他换了。冬菜我这两日种了几茬,你让他吃新鲜的,每日现摘现炒。还有……糖再不许放!还有——” 何素连连点头,听得认真,问道:“还有什么?” 李稚瞪他半晌,刚要开口,隔了不远的厢房却是蓦地传来当啷一声脆响。两人面色同时凝住,下一瞬,便是不约而同一齐发足奔向厢房。 “师兄!” “玄泽!” 两人同时撞开房门,脱口而出,猝不及防对上姚涵无辜的目光,以及一地陶瓷碎片。 无言相对片刻后,李稚颤颤巍巍张开嘴,正想问什么,姚涵已迅速抢答道:“是五先生敲的碗!”五先生是他的大黄狗中排行第五的那条。 然而李稚还是问了出来:“你的手……?” 何素瞬间瞳孔痛缩。 7. 姚涵的手曾经是很稳的。 那是一双第一流剑客才有的手,肌腱紧实,筋络明晰,修长的手指上有多年磨炼生出的茧,拿起剑稳得像山岳。 诗说公孙舞剑,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何素曾经不信,后来见过姚涵,就信了。 姚涵是天纵奇才。无论身体条件还是天性禀赋,他都仿佛是为习武而生。他爱武学不仅仅是作为一种力量,也是作为一种乐趣。这使他无数遍地思考,招式的意义在哪里。 所以即使是在琵琶骨被穿透之后,他仍然能靠着纯粹的剑术斩落敌将的项上人头。 或许,说他是第一流的剑客都是不恰当的。因为他根本就是天下第一剑客。 但如今……他连一个碗都不能拿稳。 “我说了是五先生敲的碗,你看我作甚!”姚涵微怒,旁边背锅的黄狗委屈地呜呜。李稚一个箭步冲上前,便要将他藏到背后的手拎出来。 何素闭口不言,只是眼眶渐红。 ……若只是琵琶骨被穿,姚涵还不至于此。可他当年眼见姚涵以琵琶骨被穿的废人之身尚能斩杀敌将,便复又挑断了姚涵的手脚筋络。因为那是一种触景生情的恐惧——姚涵曾经提着一把剑站在血泊中,对他说,“我杀了你的规矩”。 他因此不能忍受姚涵拿起剑,哪怕是为了斩杀敌将。 此外还有一种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秘觉察,令他震惊之余感到触底反弹般的爆发性的厌恶,那就是姚涵并非是因为无能为力才被他囚禁于此。 既然可以逃离,又为什么要留在他身边?如果说最初是因为所谓的“爱”,那么在经历了那么多折辱之后,难道还是因为“爱”吗? 如果这是爱……那他到底算什么?! 明明他才是被灭门被伤害的人,为什么却好像是姚涵在迁就他一样?这种自私透顶的强求,能因为补偿性的受难就被曲解为爱么? 他并非觉察不到。恰恰相反,姚涵的迁就,他太能觉察到了! 却正是因此更为愤怒。 “做什么,幼臣!说了不是我!”姚涵半跪在地面,原本是要收捡碎片,此刻简直是就地撒泼打滚。一旁被栽赃陷害的五先生拢着耳朵哼唧。李稚却是心头冰凉。 分别多年,他只听说师兄这些年里还斩了个胡酋,心想那是理所当然,师兄嘛,却不知何时,师兄的手竟然会这般无力颤抖? 这也是何素干的? 他回头,何素果然垂头丧气一言不发。 李稚只觉险些气厥过去。 妈的,我就知道是你! 他一时痛心疾首指着姚涵,想要问声师兄你是不是瞎,可待转眼看到姚涵瓷人一样惨白脸色,又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还能说什么?他师兄就是傻的。 “你……”你了半天,接不下去。 姚涵扭头:“哼。” 何素看不下去。姚涵身体什么情况,他当然知道。他亲手断的骨,他亲手割的筋。姚涵想要糊弄过去,可又能糊弄得了谁呢。 尘灰之间倏忽跌碎一颗水珠。姚涵瞥见,脱口道:“常清……” 何素双目通红。姚涵本想说莫哭,话到嘴边,却是停了一停,转而道:“幼臣,你去看着厨房。” 李稚:“?” 姚涵盯他:“快去,一会儿焦了!” 李稚:“……”他恶狠狠剜何素一眼,悻悻离去。 眼见李稚拐了个弯,出了视野,姚涵才向垂头束手立在门口的何素道:“……来帮我收拾一下。” 何素半跪下来,准备收拢碎片,目光却是不由往姚涵身上飘。姚涵面色苍白然而神色如常,也不帮忙,只是提醒道:“用笤帚,莫用手。”何素这才恍然,狼狈去领了一杆笤帚。姚涵则抬手将五先生招过来,自己松了气力,倚在大黄狗身上。 一时间,何素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倒是五先生看看何素再看看他,忽然侧首拱了拱他,像是在催促他说些什么。他哑然失笑,搂住大黄狗脖子轻轻拍了两拍。五先生应和般呼哧扇动耳朵。 如此安静等何素收完碎片,他方向何素伸出手,绵软一笑:“抱我起来。” 8. 何素这个人,前半生都是在规矩里度过的。何老将军治家如治军,军有军规,家有家法,以至于何素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随性,更不知道什么叫享受。 十五岁之前,别人家贵胄子弟曲水流觞喝酒赏花,他卯时起亥时息,醒着便是练刀练剑练枪练弓,兵书要背阵法要学,一刻都不得闲。十五岁之后,他随父从军,令旗之下,没有父子,只有将卒,该挨打挨打,该冲锋冲锋,可谓一视同仁。 于是成人之后,同窗子弟葡萄美酒夜光杯,饮尽醉卧美人膝,何素在边塞长夜漫漫枕戈待旦,心里只有两个字:苍生。 什么人情?不甚通晓分明。 什么家事?他何素能有什么家事。 只知道忠君报国,戍卫黎民罢了。 所谓“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怕死莫入此门”,何家简直应该在投胎处立块牌子,叫鬼都想清楚了再来。 至于往后,也没什么往后。这辈子早被规划得清清楚楚。无外乎是戍边戍边戍边,到了年纪说个媒,与门当户对的小姐成个亲,生几个孩子,按父亲教养自己的方式把他们拉扯长大后,再拉来军中随自己戍边,几十年后又是几位何小将军,他们再戍边,再成亲,再生养,再教出几个成器的孩子来…… 如此循环往复,一忽儿便是一百年了。人生简单得一眼望得到头。 偏世事难料,造化弄人。讲了二十年规矩的何小将军,在二十二岁上时,遇到了此生最大的变数。 那是回京述职的冬末春初,东京正值祭典。 周家衙内打马上街游玩,却叫行人惊了马,撞向祭典聚集的人群。那一刻,春日繁花明光之间,人群哗然惊呼,四下溃退。何素下意识挺身欲拦,却是眼看不及,一时间,仿佛万物凝滞,连茶亭奏乐都不再响,却就在这时,有一人瞅准时机飞身上马。 那是一名素色劲装的青年,抢上马半立于鞍,不顾周衙内尖叫,夹紧马腹,勒住缰绳,奔马顿时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前蹄高扬。周衙内被他圈在怀里,吓得一动不敢动,浑如一只没毛的鹌鹑。 百忙之中,那青年不意回首一瞥,与何素目光一碰。何素蹙起眉头,那青年一怔之后,却是唇角浅浅勾起,向何素笑了一笑。何素霎时头脑一空。 眼前春风,眼前此人—— 他失神。 而后骏马蹄子落下,堪堪踩在人群外半尺不到。 上一刻还在惊叫的人群不约而同地失声,闹市短暂陷入落针可闻的静默中。而稍微沉寂片刻后,却是陡然爆发出了更盛大的欢呼声来。茶亭奏乐重起,夹杂着几许小娘子的调笑。青年飘然翻身下马,若无其事便欲离去。惟独是周衙内面孔一阵青一阵红,蓦地呵斥道:“你是何人?!敢抢本公子的马?!” 青年一怔驻足,却只是略一停留,便醒觉过来衙内是面子挂不住,要寻他麻烦,于是摇头一笑,转身便走。周衙内恼羞成怒,打马要追,何素反应过来,赶紧现身叫住衙内。 其后一番拉扯,何素硬着头皮牛头不对马嘴地敷衍了两句,遥遥望着那青年走远,眼看周衙内不及再去找他麻烦了,方松一口气,冷落下来。周衙内被他弄得莫名其妙。 只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青年竟未离城。 夜半三更,何府后院。何素想着边塞战报睡不着觉,便干脆披衣起身,枯坐廊下。正愁眉不展时,庭院墙头忽然传来一声轻缓询问:“咦?你怎还未睡?” 9. 何素抱起姚涵,只觉轻得过分。明明怀孕的人了,却纸片一样全不着力,浑身骨头支棱,抱在怀里只如一束羽毛,似乎稍不注意,便会被随风吹去。他不免心下生疼。 姚涵本是何等俊秀人物……若不是栽在他身上,怎至于此。 想着垂眸抿唇,眉目有些痛意。姚涵靠在他怀中,低声道:“常清又在胡思乱想。”何素不语,只小心将他抱到床上。 随后便相对无话。良久,姚涵轻轻一扯他衣角:“说话。” 何素猝然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好。柴米油盐?他不想拿这些烦姚涵。前线消息?恐怕也只是徒添忧虑。至于甜言蜜语,别说他实在不会说,就是会说,今时今日他也不觉得自己还有资格对姚涵说了。思忖半晌,他终是苦涩道:“……对不起。” 字句嘶哑,正是将哭未哭之时那种喉咙发紧的声音。姚涵不禁心疼。他太清楚何素的想法,可是这又如何能怪何素? 何家世代从军,小皇帝初初登基,为人既怯弱又偏执,怕了他何家功高震主,又觉莫须有落人口实,干脆召回何家满门,借着胡虏刺客的名头想将何家屠尽了事。什么自毁长城,他全不考虑,堂堂天子没了何家一条走狗难道还不行了?偏偏那行事的是何家旧识,虽是君命不可违,却也实在于心不忍,便放过了何素。姚涵到何府时,见到的正是那预备离去的刺客,与火光中一片尸山血海。 而两人虽只打了一个照面,姚涵却立刻自对方有意无意露出的腰间金牌看明白了来龙去脉。那人见他看得分明,方才颔首离去。或许,对方也是为何府不平的。 只是没想到,姚涵并未声张。 不仅并未声张,甚至一力担下了罪名。 为何呢? 也不为何。只是何素的人生在此时不能没有目标,而忠君报国这个信仰不可以崩塌——在全家刚刚被屠,他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的这一刻。 那受命而来的刺客也许是希望何素查明真相,因此留下天大的破绽。死者伤口俱是中原剑伤,而非胡人兵器。可是对那一刻的何素来说,皇帝不可以是恶的。 皇帝不可以是恶的。真相不可以去查。他的恨必须要有去处,必须有一个目标,能让他短时间内不要想着去死。 那么,有谁愿意去做这个靶子呢? “常清……”姚涵想了想,还是没有直接安慰。何素责任心重,廉耻心也重,此时越是说“不是你的错”,他只会越愧疚。只能是自己主动言他了。 然正欲岔开话题,五先生忽地嗷呜一声,小步跑到门边蹲下。 庭中天色昏昏,老鸦归巢。枯枝阑干间,一点雪白摇摇晃晃,悠悠来下。 姚涵目光一动。 “常清,过来些……” 何素不明所以,但仍是照做,轻手轻脚在姚涵身边坐下。姚涵被他小心模样逗乐,失笑后倚了过去,却是就势靠在何素肩头,转头蓦地仰面一吻,吻在何素耳边。何素身体反应比脑子快些,下意识将他圈住搂紧,搂紧后过了片刻,才骤然反应过来,倏地低头去看姚涵。姚涵狡黠望他,他面颊顿时腾地充血,自耳根开始发起热来。 偏生此时,姚涵又笑吟吟转开了视线,假作不见何素的目光,反向庭中望去,轻声道:“常清,下雪了。” 天地白头。 10. 翌日何素买肉回来,身后却是跟了个女子,面目洁净,粗布青衫,看模样二八年纪,青衫上点点血迹。 李稚彼时正在院中洒扫,首当其冲与那女子对望一眼,两人一齐怔住,随即李稚忽地怒从心头起:“何素!怎么回事!” 何素自己也觉有些尴尬,讷讷摆手道:“路见有人撵她,便先救了……” 李稚半信半疑,一转头仍是怒目相对。女子吓得一缩头,小心拉了拉何素衣角:“恩公,这位是?” 何素张嘴,尚未出声,李稚便道:“与你何干?”女子瞠目结舌。 何素怕吵了姚涵,不敢声高,恳求道:“小声些吧。且劳你看看她伤口如何,待避过风头,治好了伤,便让她走。” 李稚指他半晌,终于挤出一个字:“哼!”却是将他姚师兄昨日哼他的还给了何素。 另一头,家里来了生人,姚涵还未发觉,大先生二先生三先生四先生已然齐齐冲出犬舍,在那女子跟前不远处坐定,个个警醒竖起耳朵严阵以待。那女子只觉才出虎口又入狼窝,无奈道:“不知恩公这里……如此艰难。不如还是不添麻烦了……” 李稚微微点头,气稍消了些。谁料何素几乎是本能地道:“你且留下。待那群人走了再说,不然危险……” 李稚:“……?” 何素你? 何素犹自未觉不对:“这位姑娘是青城门人,遭人追杀,我总不能见死不救的……” 李稚更觉警惕:“青城派不就在城外?怎地不回去?” 女子只觉气氛诡异,脑仁倍疼。这说话的明明是两个大男人,为何她却好像是来与另一位争宠的? 何素一丝不苟解释道:“她是自北面而来,即是说乃从前线方向回来,青城派却在另一面,要过城方可到达……” “前线回来,怎的如此洁净?”李稚狐疑。 “当今时世,我自不是孤身出门,前几日与师门同行都还安稳,只今日……”女子不得已解释。李稚仍怀疑间,却听厢房那边木门吱呀一声,三人齐齐停住,转头望去。 一人白衣清冷,倚着木门,轻声道:“先生,都回来。”却是叫那群威风凛凛的大黄狗都俯首摆尾跑了回去。女子心下一松。何素如蒙大赦,却又有些赧然:“玄泽……” 正是姚涵。他看着何素模样不由失笑:“救人头等大事,便是我也会带她回来的。幼臣莫要挂心我。姑娘进来坐吧。常清,煮些热水去,幼臣给她看看,要什么药?”却是安抚了何素后又把这事安排了。那女子受宠若惊,连声谢过。 李稚如何不懂,说是无需挂心,实是不要他代为插嘴的意思,只得忿忿收声,心底咕哝道师兄心也太大了。但姚涵既然发话,他便不会违逆,一边腹诽一边还是带着女子先去安顿。 姚涵却是将何素差去烧水后,望着庭中白雪发了会儿呆。 新雪薄积,底下露出一层枯黄的草茬。门口几滴殷红血迹,难以忽视。 青城山去前线干什么?带回来了什么消息以致招来追杀?此女何以落单?追杀者何人? 这些问题在一瞬间浮上他心头。生在乱世的人对这些问题有种直觉,更何况他在何素身侧多年,见了不少军事上政治上的斗争。有的事,何素自己或许都没有他看得明白。 但此刻他也没有多想,因为还有更重要的问题排在前面。 稍发了会儿呆后,他回屋写了一张字条,吹干后推开窗,屈指于唇吹了声口哨。一只灰雀啾啾很快鸣叫着飞过来。姚涵伸手,它便收翅举头来蹭。 姚涵随手拨弄它额顶羽毛,低笑道:“你倒胖了。”灰雀昂首抖毛,一阵唧啾。姚涵哼笑一声,却是将纸条绑在了它腿上。小鸟抬头瞧他,他便轻轻抚它头顶,直将这小鸟摸得屡屡缩头,俨然舒服得几乎摊成一块鸟饼。 “劳烦你,”他轻声道,“去见一次光成。”尾音几不可闻,接着便抬手一振,灰雀高飞而去。 11. 陈青阳捧着一碗米汤坐在书房的软榻里,犹然如在梦中。 遭到追杀其实是不意外的。陶相与江南水寇勾结胡虏,要里应外合分了高家天下,这事但凡传出一点风声,天下便要大乱,因此这消息甫一入耳,她便知不能善了。只是没想到,追兵动作这么快,她与几个师兄弟才回临江,杀手就已追到背后,让他们连回近在咫尺的青城山都做不到。 无奈之下,师兄决定孤身诱敌,分散追兵。而后其他的师兄们也纷纷效仿,一人一人脱队,及至最终,只剩两人,一个陈青阳,一个杨进,陈青阳是师姐,杨进是师弟。 而追兵还紧追不放。 陈青阳一咬牙,不得不停下:“我来断后,师弟回山!” 她是师姐,她不断后谁断后? 武林便是如此,能者必须多劳,这就是所谓侠义。 杨进少年老成,也没做任何无谓的劝阻,应了一声便掉头狂奔,再不看陈青阳一眼。而陈青阳已做好了被击杀的准备——几个师兄们都没拦住的人,她不觉得她能拦得住——然而绝望到头反而起了杀性,她一时间也没什么害怕的感觉了,只有一腔恶气,等着豁出命一搏。 却是就在这当口,何素忽然出现,打破了所有人的预料。他出其不意以一截枯枝射穿了为首刺客的肩头,而后将另一名意图潜近浑水摸鱼的刺客格杀当场。余下刺客一时震惊,他便赶紧带着陈青阳拔腿开溜。 脱险过程如梦似幻。陈青阳至今仍不敢相信,自己这是逃出生天了? 竟还有医生替她开了药,让她洗刷完换了身干净衣裳,米汤温热冒烟,捧在手中只觉心肺俱暖。她端着碗,不由怔怔出神。 这时耳边传来吱呀一声,却听一人没好气道:“神游天外呢?赶紧吃,吃完给你们掌门……或者师兄弟也好,赶紧给他们写信,让他们接你回去。咱家没有余粮也没有地方养你。” 陈青阳遽然一醒,眼前景物逐渐清晰。眼前一人抱臂而立,乃是个年纪与她相差无几的男子,自上而下睥睨于她。其人面貌清秀,神气却是幼稚,让人不禁疑心他是否有得八岁。 正是恩公要带自己进这苑门时那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幼臣”。 陈青阳一时无语,只觉幼臣这字实在起得合适。奈何这人是这里的医生,也为自己费心劳力,是诊了脉拨了药的(虽然不情不愿),不管他如何,自己总应该是心怀感激好言相对才行。于是虽然无语,对望片刻,还是道:“请赐纸笔。” 李稚点了点书桌。姚涵闲来无事,近日时常写字,桌上正展着几卷熟宣,一管自制的兔毫笔搁在旁边,砚台墨迹未干。 陈青阳放下汤碗凑上前去。最上一张写了两笔,字迹工整清秀,说的却是:“甘栗香甜,偏不我食。可恨。”陈青阳噗嗤笑出声。李稚瞪眼:“怎地?”他探头来看,陈青阳下意识觉得不能让他瞧见,连忙信手揭过此卷,又露出前一张来。 同样的字迹,同样是写了些生活琐事,夹杂了些家国之思,从冬菜口味论到四季节气,从地龙炭炉说到矿藏采掘,最后结语却是道:“五先生日肥。不妙。”又是把陈青阳看得一乐。 她已知道这家人家的“先生”是指那群黄狗。因此眼看这主人吃喝用度间想到百姓生计,一通天文地理忧国忧民,最后却非忧思过度,而是着落回自家狗身上来,一时只觉这主人真是心怀天下之余生趣勃发,不由几乎暂且忘却那迫在眉睫的追杀之苦。 “颇具意趣……这是恩公所写?”她又翻到下一张纸,倏地一怔。 李稚忍无可忍,将纸都抽走:“莫看了,快写信!何素那厮懂什么意趣,这都是我师兄所写……”话音未落他骤然意识到不对,猝尔住口。然而陈青阳已然捕捉到他话中关键:“何素?……何常清将军?!” 李稚面色发白,抿口不语。不等他想明该怎么圆场,陈青阳猛地将他向自己方向一扯!嘶啦一声轻响,一支弩箭擦着李稚后心飞过。 窗纸洞穿,寒风涌入,桌上宣纸尽皆扬起。纷飞纸片中,一张偏巧挂在桌角。其上八个字涂抹数遍,却还是隐约可辨: “如何世人方得团圆?” 如何世人方得团圆? 嗖,第二箭穿窗而入! 陈青阳抄起砚台一挡,箭头撞上砚心,铮然一响,斜射而出,砚台随即裂成四瓣,墨水泼了李稚一脸。李稚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陈青阳扯着又往后退。第三箭! 寒芒眨眼便到跟前。 陈青阳已手无寸铁,只得咬牙将李稚往身后一拽,伸手去格。箭头逼近,眼看就要钉穿手臂,骤然,哐当一声巨响,烟尘扑面。一柄柴刀迅猛劈来,刀风锈腥,千钧一发间,贴着陈青阳指尖将利箭格出。 陈青阳心头猛地一松,而后便是好一阵咳嗽,涕泗横流,却是被灰呛的。待烟尘散去,一人横刀站在她与李稚身前,一言不发,旁边木墙透入天光,生生劈开了一个一人高的窟窿。正是何素。 抬眼望去,对面两个手持鬼头刀的玄衣人,一左一右蓄势待发。 陈青阳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提起。就是这两人!每次都是打头阵出现,他们之后还不知有多少道关卡,现下己方却只有何素一个能打,再加自己算半个,这如何是好? 不对,不知那白衣人能不能打? 李稚缓过一口气来,却是当即骂道:“你来这里作甚?这里用不着你!” 正在算人头的陈青阳愕然。怎么用不着何素?分明是何素一走两个人就要死在当场的程度好不好? 何素却知道李稚的意思,那是要自己去护着姚涵。他难道不想去吗?可他只有一个,分身乏术,他走了,这女子和李稚怕是都要死在这儿,他怎么走? 正想叫李稚赶紧抽身去护着姚涵跑,对手却没给他们继续废话的机会,刀头一动,直压上来。 何素心念电转:“跑!去外头动手!”他的想法简单,但应当是目下最有效的——杀手的目标是这女子,那只要她不在这里,自然就没有误伤姚涵的可能了,彼时两难自然消除,自己只用保护她便可。 陈青阳不明就里,却一口应下,拔腿便跑。废话,救命恩人就算让她死她也只能死,现在只是让她跑一下而已有何不可? 立刻便是脚底抹油。 李稚晃神间,其余四人一股脑出了书房。陈青阳武功不算太强,轻功却是不弱,从墙缝里窜出,几步便是数丈远。鬼头刀客与何素同时追上,在她背后堪堪换了一刀,一刀之下,火星迸射,柴刀的锈迹都被震落一截。出刀的鬼头刀客与何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