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无法入眠
“呼……”符守元一下子将我给抱住了,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欣慰。 “你终于醒啦,方师兄!”符守元说着,手越抱越紧,将我给箍得越来越狠。 “咳咳。”我被他的力气给箍得一时间呼吸都有些不畅了,“好了,符守元,快松开我。” 符守元似乎也才发现了我被他给箍得难受,脸上有些羞意地红了脸松开了我。 我抬头看向符守元,见到他眼下的四颗痣只剩下两颗,而且那两颗颜色也极淡,料想符守元身上的那个梦魔也应该离开了。 符守元似乎有些奇怪我的视线,下意识地摸上了他自己的眼睛处,然后问道:“怎么了吗?为何方师兄一直盯着我这边看?” 我摇了摇头:“倒是没什么,只不过是发觉你眼下的哪四颗痣消了两颗。” “是吗?”符守元似乎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事,“对了,师兄,我发觉我身体里的那个魔气没了,不知道为什么,身体也变得轻盈多了。是不是也会影响到了脸呢?” 我煞有其事地点头:“说不定正是这个缘由。” 符守元与我随意聊了两句后,就起身说要帮我去拿些饭食,说是料定我肯定是饿了。 我没有拒绝,躺在了他的床榻上。观察了下四周,发觉他的屋子确实比我要简陋许多,那柄长仪剑被他好好地供放在墙壁上。 长仪剑是前任持剑尊者傅守的本命剑,但之后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在了符守元手里。 符守元进来的时候,看到我的视线落在了那柄长仪剑。索性直接将那长仪剑拿了过来。 他将饭盘放在了床边的小桌上。 符守元将剑端端正正地拿给了我。 剑鞘古朴,像是随意削出的铁皮,而真正抽剑出来才会看到剑的真正模样。那种藏拙的剑意分明让我感觉到了一股熟悉之感。我抬起眼看向符守元,符守元正是给人如此之感。 长仪剑虽给人一种厚重笨拙之感,却也是这柄剑真正的剑魂所在。长仪剑之于符守元,确实是再合适不过了。 符守元见我一直盯着他,似乎有些难为情地别过头去:“师兄为何这么看我?” 我轻笑了一声,将真心话道出:“我发觉此剑确实很衬你。” 符守元却一瞬间眼神黯淡:“不衬我的,长仪剑很好,比我好。我天资愚钝,已经在练气一阶数十年了。” 我摇头,一眼就发觉了他现在已经今非昔比:“我倒不相信。哪有一个练气期的弟子可以保持你这般年轻相貌这般久的。” 符守元伸出手挠了挠后脑勺,似乎有些羞怯:“可能是我显年轻吧。我已经五十多了。” 我伸出手想要安慰的话,顿时咽了回去。 “五十多?”我表情有些诧异。 “啊!”符守元误以为我觉得他算错了,又低着头算了算,“我好像已经六十多了……” “已经六十了?”我表情越发诧异,“我以为你才三十!” 符守元摇头:“我被掌门捡回来的时候是定仪长老被魔界尊者方独杀死那会儿,距离现在也已经六十多年了。我那会儿正是牙牙学语的岁数,但却遭亲母遗弃。” 我一时间意识恍惚:“已经一甲子过去了。” 符守元慎重地点头道:“正是呢,已经这数年过去了。魔界尊者换了又换,从方独到方恪厉,又到如今的夷雾。时日过得如此之快。” 说完后,他又一脸沮丧:“唯有我,这数十年如一日,修为不增不涨。” 我一时之间,脑子混沌得很,甚至难以听清楚符守元所说的话。我开口:“符守元,你可以让我静静吗?” 符守元似乎有些奇怪,但没有拒绝,他将我交还给他的长仪剑好好地放好,然后又叮嘱我将这饭吃了。就有些担心地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他的房间。房间一下子陷入了沉静。 我伸出手幻化出了一枚水镜,水镜将我此时的容貌映照得格外清晰。我之前竟然会误以为我是借尸还魂。我伸出手碰上了水镜,水镜一下子消散,水汽飘散在了空中。 我的脸不曾改变,这就是我幼时的脸。甚至连一不小心就会暴露出的魔化眼瞳都没有任何差异。 我又重新幻化出了一面水镜。 又一次仔仔细细地盯着自己的脸,我静静地与水镜中的自己的那双眼瞳对视。红瞳缓慢地显露,但是眼瞳中出现了些金线,是一种符咒。我的父亲并没有。 因为血咒的存在并不是天生的。 是后天的,是方恪厉的父亲后天给方恪厉叠加上去的。因为彼时,方独醉心复活之术,总是在他那满是梨树的园里做一些招魂之术。是为了他的那个女人。 有些梨妖承受不住就魂魄尽散,要不怎么说,方恪厉的梨妖母亲厉害呢,她熬过了那段恐怖又血腥的日子,甚至产生了血咒,那玉雨的残魂真的停留在了她的身上。 也是因此,才有了方恪厉。 我心想,很明显,血咒的存在大概就是保住了我魂魄的缘由。 因为我身体并无大碍,所以我之后就起身与符守元道了别,独自回了遁寒山上去。 符守元似乎有些失落,但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突然与我道:“我突破了,不知道什么缘由,身体经脉竟是无比顺畅,几个小周天瞬息间就完成了。” 我见他竟真的已然成了练气二阶的修为,也为他感到惊喜。 “若是有空,常上遁寒山吧。”我开口,做出了邀约。 他也很惊喜地点了点头。 我便穿上了衣服,缓慢地往山上去。我现在的身体实在怪异,既有灵气也有魔气,甚至魔气有隐隐地压住灵气的趋势。我有些担心等到慕初明回来见到我这般模样,肯定要将我当场击毙。 那我这一世就是彻底地灰飞烟灭了。 但是实在不凑巧,等我迈上了遁寒山的那处宫殿的时候,一个衣袂飘飘的慕初明正站在那。 我不知为什么,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让我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我步伐不停地一下冲到了慕初明身前,慕初明体量偏高,我在他跟前还尚矮。 他似乎对我的出现也有些喜意藏在眼底,但是他出手的剑鞘却并不放轻力道,狠狠地一下打到了我的膝盖,逼得我不得不跪下来稳定身形。 “怎么不好好修炼?”慕初明开口,声音淡淡的,就像我在梦魔那里听过的无数次一般。 “徒儿……徒儿好好修炼了!”我硬梗着脖子道。 “可是我并不见你的身影,而且你身上的衣服……你是去符守元那里去了吧。”慕初明有些恼火地扫着我身上的衣服。 因为我之前的真传弟子服被弄得破烂了,所以我才穿上符守元的外门弟子服。 “是的,但是其实是因为符守元那有个魔修!”我突然道,毫不心虚地直视着慕初明。 见到慕初明那张淡漠俊秀的脸上露出一丝嘲意:“怎么,你这练气期的已经拥有了杀死魔修的本事?还是说,你就是魔修呢?” 慕初明说着,突然弯下了腰,伸出皓白的手指,就像铁钳一般捏得我下巴生疼。 我没有恼火的感觉,甚至怪异地有种甘之如饴地被慕初明这般嘲讽看着:“不是的,只不过我趁着那魔修体弱之时趁机杀死了他。” 慕初明盯着我的神情,见我并无异样,神色恢复淡然:“是吗,你满身魔气环绕,让我要误以为你就是魔修了。” 我有些愕然地抬头看着他,知道他已经感受到我身上的魔气:“师父,这可怎么办?我要如何做?” 慕初明起身看我,那双眼瞳像是在光照下微微闪烁,反射着漂亮的光芒。他的脸上有丝浅笑,但转瞬即逝:“你的身体会自己接受那些魔气的,只不过这几日你便不要再下山了。省得被他们那些人当作了魔修,将你拉出去乱剑戳死。” 我闻言有些想笑,但看慕初明那副一板一眼的模样,有连忙低头,克制住自己想笑的情绪。 慕初明转身就进入了宫殿。我心中有个疑惑想要询问他,连忙起身跑了几步,膝盖实在是疼痛啊,慕初明下手真的很用力啊,我心想。 我拖着一瘸一拐的腿,也进入了慕初明的房间。 慕初明的房间并无什么别的东西,除了一堆又一堆的书,便是一堆又一堆的灵石武器,都堆在角落,其他地方倒是干净。没有任何别的东西,除了床塌就是桌椅。 慕初明坐在自己的榻上,伸出手抽了一本破旧泛黄的书看,似乎是关于聚魂之类的。 我虽然怪异他为何看这种书,我以为如他这种修炼狂,看的书多半是关于绝世功法之类的。 慕初明见我呆呆地看着他,有些不耐烦地看我一眼:“说吧,何事?” 我张了张嘴巴,行礼道:“是这样的。我有个疑惑想请教师父。” 慕初明见我这般磨磨唧唧,有些不耐烦地一下子伸指,将我给拉到了他的身前:“声音如此小,我都听不清楚,你说。” 距离靠得有些近了,我脸色不自觉地涨红:“师父,符守元为何会有上届持剑尊者的本命剑?莫非符守元是那转世……”我说完,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生怕遭到慕初明的重击。 “你是问这个?”慕初明脸色不变,只是看着我的眼神晦暗不明,“你的猜测很有意思。但是,你是不清楚我师父是如何死的。才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 “我的师父,定仪长老,他是自爆元神而亡。”慕初明眼神一暗,语气虽然听起来轻飘飘,实则充满了憎恶。 我甚至感觉到他落在我身上的眼神中的情绪,夹杂着莫名的爱恨与无奈所交织而成的一股怨恨。 我别过脸去,脸红得不敢与他对视。 慕初明见我这副模样,伸手一下摸上我的脸,将我的脸毫不客气地一下子扭了过去,死死地与我直视。我不得不与他直视,我该看到什么?我能看到什么? 我眼中也蕴满了湿意,我知道我与慕初明的结果是不得善终,却不能不与他直视。我恍惚以为我们的恩怨在之前便可清缴。但看到慕初明眼底的恨,我知道我错了。 终究只是我以为。 我闭上了眼,低声抽泣了一声,我扑倒在了慕初明怀里。 慕初明那些情绪一下子被我这么大的动作给冲掉了,一时间有些皱眉地看着我。他低着头发觉我不断地在他怀里抽泣哭泣,一时间有些无奈地道:“哭什么?我都不曾哭。” 我哑着声音,生怕让慕初明听到我的哭嗝:“没什么,就是好心疼师父。这么多年了。” “怎么?你还知道有多少年吗?”慕初明似乎有些诧异我的回答。 “六十多年了。”我似乎哭得太过卖力,以致于鼻子堵了,我闷着声音道。 慕初明伸手拍在我的后背,似乎想要帮我顺顺呼吸,他低声笑了一下,却有些苦涩在其中:“是啊,已经六十年了。这六十年过得这般快。这般快。” “你这哭得倒是厉害。”慕初明伸出手将我缓慢环在怀里。 像是有些欣慰地笑了起来,慕初明此刻倒是难得的好心情:“你这么哭着,倒显得我这数年不曾哭过有些薄情寡义了。不过,我怎么能哭呢?” “你为什么会哭?”慕初明伸出手抬起我的下巴,仔细地端详我哭得涕泗横流的脸,似乎发出了一声嘲笑,然后拿出一块白绢帮我擦了擦脸。 慕初明的眼神突然认真,让我一时间有些恍惚。 “你说,这六十年很久吗?”慕初明问我。 “好,好久。”我勉强回答。 慕初明摇头:“哪里久了。那你知道当年,”慕初明说着突然停顿,他闭了闭眼,而后睁开,眼神清明,“当年我与方恪厉相杀,距离现在多少年了吗?” “三十二年。”慕初明没有等我回答,而是突然自顾自笑了起来,“整整三十二年了。我每每想到当年,便无法入眠。” 我有些愕然地看着慕初明,脸上的泪突然止住了。 慕初明突然癫狂了一般地笑起来,笑得太过夸张,让我只觉得心脏仿佛被狠狠地扼住一般,我张了张嘴,最终问道:“为何无法入眠?” “方恪厉都已经被你杀了,你的仇也报了,为何无法入眠?” 慕初明终于停下了笑声,他淡淡地看我一眼:“我也不知。” “也许等某日我死了,我才会知道缘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