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出嫁
“诶诶,最新消息!听说花首席带过来的那个叶姓少年被妖宫的人抓走了!” “想来也是这个结果,参加比武大会以来,我还是头一次见敢在顶上天宫御剑飞行的人族!” “那你是资历太浅,我倒是见过几次违反顶上天宫律法的人族。可他们往往第一时间就被妖宫侍卫诛杀,哪还有去妖宫的流程?奇了怪了……” “确实古怪,听说为首的是比武大会开幕那日代替妖皇致辞的人族少年。” “是沈芝吧?神医谷的第十九代传人如今竟肯沦为妖族的走狗,还真是开了眼了。” “总之,这里面的玄机可大了去了。要我说,花首席带来的那位的身份,恐怕不是我们以为的那般简单……” 叶敬酒被沈芝带走的第二日,比武大会正常举行。 以往比赛当日的赛场气氛严肃庄重,如今却因昨日的意外议论纷纷,不少人的目光都打量着在角落处等候比赛的花不笑一行人。 这位往日俊美从容的贵公子面无表情,任人打量,只是当冷淡的目光与人群对视上时,原本热闹的议论声渐渐安静下来。 相比之下,花家弟子们更是近距离感受着首席的低气压,暗自叫苦。 一夜过去,花铃的眼睛肿了一圈,开口时还透着浓厚的鼻音,“哥,等今天的比赛结束,咱俩就去妖宫那问问。小傻子他肯定没事的。” 向来轻佻的兄长却并未回应她,少年紧握着手中的灵伞,伞面以往平缓的灵线正快速紊乱游荡着。 三场。 还有三场比赛,比武大会就正式落幕。 叶敬酒不在,他最终会和岑澜一决胜负,豁免献祭的资格鹿死谁手尚难定夺。 只要赢下这次的豁免权,年满十八,他同胞妹再无后顾之忧,不受家族牵绊。 若非如此,昨日叶敬酒擅自御剑飞行时…… 他本该同他一起的。 “哥?” 花铃抓住他的手臂,用力晃了一下,“你听那些人说的了吗?小……叶敬酒如今在妖宫,和那个神医在一起!他肯定不会死!你别……别这样了……” 她说到这,用力咬了一下嘴唇。 胞兄从昨日便一言不发,整个人消沉许多。她自是知道缘由,叶敬酒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虽然不知对方为何突然违反妖宫律令,但是她又何尝不想追上对方,阻止对方做出傻事。 若非因献祭品的身份,若非恐惧胞兄丧命于这种可笑的家族内斗中,她也不会—— “怎么没有听到岑澜的消息?” 胞兄突然开口问她,花铃一愣,脑袋一时转不过弯,“岑、岑澜?……这事和那个冰山有什么关系?” 胞兄目光蓦地定在她身上,花铃心中一紧,“哥,怎么了?你怎么忽然问他?他不是没有参加这次比武大会吗?” “……” 她看着胞兄的表情从凝滞到狐疑,最终过渡到平静。 胞兄思索道,“是我想多了。” 幻境法则正悄然改变着一切。 作为精通精神与意识法则的顶级大能,遏制魔尊意识的复苏,可以说用尽了这座幻境几近一半的灵力。 前一刻的震惊怀疑在下一刻被法则的力量抹除。 比武大会的双人场比赛在天宫魔眼的注视下正式开幕。 花不笑进入赛场,撑开了手中的灵伞,金丝灵线暗藏杀机,活脱于伞面之中。 他抬头看了眼阴霾的天空,知晓这次比赛结束后再没有某个少年等待。 面前的对手蓄势待发,他神色平静,淡声道:“开始吧。” —— 面前的白光一闪而过,待视线恢复,入眼的便是热闹的浮知城商街。 叶敬酒一时有些发懵,他再三确认自己从妖宫直接到浮知城的商街后,仍旧感到难以置信。 一路走来,浮知城的高楼皆有红色绸缎捆绑,连接至高耸云端的顶上天宫。 只见抬眼望去,数不清的红丝绸缎与顶上天宫相连,复又蔓延至一眼望不到头的远处。 待问清路人,叶敬酒这才知晓这红丝绸缎的缘由:乃是恭迎妖皇娶亲之物。 “这红丝绸缎可不是凡物,而是南海赤炼族所锻造的灵器,名为红丝纺。以顶上天宫为源头,可以凭借灵力修为蔓延至各个城邦。到时候要贡献给妖皇陛下的宫女,皆会登上各城的红丝绸缎,由妖宫侍卫护送至顶上天宫!要我说,除了妖皇陛下,还真没有其他修士能够让这灵器用到这种用途上!”一位好心的兔妖商贩如此解释。 事情到这里,再结合沈芝先前所说的“变天”,叶敬酒心中莫名有了一个猜想。 他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问道:“敢问如今距离妖皇陛下所举办的比武大会……过去了多久?” “嗯?你这问题可真是有够奇怪。” 听到他问题的兔妖商贩诧异道,“距离上次比武大会已经过去了半年。……你是人族吧?是不是想问献祭品的事?听说这次的献祭品是花家的人类,正好跟上献祭日,这次的献祭品会跟随宫女一起进入顶上天宫。” “……花家?” “是啊,就是人族里那个有名的世家。” 兔妖商贩点头,“要说最后那场决赛我也去瞧了,那可谓是一边倒的局势,没什么看头。若不是花家的那个少年突然晕倒,魁首也不会轮到那个被打得半死的人族。说来还真是可惜……” 兔妖商贩还想接着说,可面前着漂亮的人族少年向他道谢后便转身离开,模样瞧起来颇为凝重。 “还真是怪了……”兔妖商贩摇了摇头。 · 叶敬酒曾听过樵夫王质的故事: 樵夫王质外出砍柴,在深山偶遇几名童子下棋玩乐。他在此处稍稍停留,待回过神来,斧柄已经腐烂,人间沧海桑田。 以前听时,他只觉得古怪奇妙。现如今亲身经历,反倒深刻体会到樵夫的迷茫无措。 但这种让人挫败的迷茫感经历过这么多次,已经不会让叶敬酒感到心慌了。 他只是心道果然如此,没有过多犹豫,就朝花家所在的城邦前去。 与沈芝分开前,对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毫无疑问让叶敬酒重燃希望。 但回过神来,叶敬酒发觉除了星图一物,他再没有其他的法子去窥探这座幻境的玄机。作为一个世界的外来者,尽管继承了原身的记忆与修为,可一旦涉及到具体的法理奥秘,他可谓是一无所知。 算算时间,就算加上在幻境度过的日子,叶敬酒来到这世界也不过半年多。要他掌握修仙者长期积累的经验知识,到底是勉强了些。 好在问清幻境中这半年的变化后,叶敬酒心中或多或少有了些猜想。 那兔妖口中面对花不笑变得不堪一击的对手,一定不会是师尊。 虽然不清楚另一种在幻境消失踪迹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但凭借神识烙印微弱的联系,以及沈芝的话,叶敬酒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师尊很有可能遇到了和大师兄一样的情况,被幻境抹去了踪迹。 至于花家献祭品一事…… 耳边似乎还能听到花铃笑嘻嘻叫唤自己、要他陪她踢蹴鞠的催促声,又或是花不笑的暗自关心。 无论在进入幻境之前,叶敬酒对魔尊抱有多大的敌意。但在这幻境中,花家兄妹确实帮了他很多忙。 他们是朋友,是伙伴。 正因如此,哪怕既是明白这些只是幻境衍生出的往事,他仍旧难以遏制自己的步伐,而非选择在浮知城静静等待星图预示日的到来。 如今的他早已今非昔比,他已经能自己一个人做出许多决定。 比如,去拯救他有可能遇到危险的朋友。 —— ……痛。 痛意弥漫全身,伴随着致命的寒冷让视网膜前的一切扭曲融化。 第二十八天。 他如此清醒地记着,被血丝覆盖的眼底充斥恨意。 他用力挣扎着插入身体的锁链,链条顶端穿入皮肉扣住他的脊骨,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丑陋疤痕。原本修长漂亮的手指变得扭曲畸形,粘粘着皮肉的指甲外翻,随着又一次剧烈的挣扎,同响亮的锁链声一起落入没过胸膛的寒池。 一次、又一次。 他不畏疼痛、不知疲倦地重复着,凝聚的灵力击打在链条末端,没有丝毫变化。 清脆的锁链声回荡在空旷的水牢中。 “难为家主放弃让你和你胞妹成为献祭品。可放着好端端的花家首席不做,非要来这水牢受罚,你这是何苦呢?” 和看守水牢的花家侍卫打过招呼,冯长老摸着自己的胡须,笑呵呵来到寒池外侧。 “……” 剧烈挣扎的锁链声骤然回归平静。 漫长的呼吸声后,花不笑缓缓抬头,与血黏连在一起的湿发挡住了他的视线,少年深邃的眼眸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 他开口,嗓音因为长时间的怒吼与缺水而变得嘶哑难听, “铃儿……在哪?” 冯长老望着水牢中间的少年,笑意加深。他摸了摸胡须,面目和善道:“你问小铃啊?这段时间嫁衣紧赶慢赶,总算赶出来了。如今应该是在试衣吧。” 说到这,冯长老不禁‘啧啧’两声,“若非你前阵子擅自撕毁嫁衣,意图诱惑妖皇新娘逃跑,如今整个花家也不至于忙碌到如此地步。要不是小铃替你求情,抱着家主的腿跪得膝盖都磨破了血,如今您二位应该早已阴阳两隔了。” “……” 寒池一片死寂。 似乎是闻到了生命即将凋零的腐臭味道,一丝快意染上冯老心头。 即使天赋惊人又如何? 即使年纪轻轻修为便已经远超于他又如何? 还不是要在这水牢里被锁链穿透脊骨,痛苦得等待着自己生命的凋零? 花家不缺天才,尤其是亲眼见证自己的亲生父母被花家家主手刃的天才。 很痛苦吧? 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死在一向崇拜尊敬的家主手中,欺骗自己的胞妹只是一场意外死亡后,又要再一次见证胞妹的被迫出嫁—— 名为出嫁,实则抽筋剥皮的献祭。 多可怜啊。 冯长老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清了清嗓子,道:“花不笑,我来此地是为了通知你一件事,明日花铃便要乘坐銮舆登上红丝纺。虽说是过去得早了些,到底是为了以仿又生变故。临行前,她要我代她向你道别。” 他话音刚落,原本平静的水面蓦然再生波澜,锁链声碰撞作响。 还未回神,一张充斥血迹与恨意的面孔陡然撞进冯长老的视线,又在杀意即将触碰他苍老的脖颈时被收紧的锁链遏制住行动。 锁链死死扣住少年森白的脊骨,在极限拉扯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砰砰声。 狼狈不堪的少年死死地盯着他,从喉间发出痛苦的怒吼声。 冯长老愕然向后退了一步,待反应过来,他又有些恼羞成怒。 他自是不肯承认被这奄奄一息的少年吓到的事实,于是高高扬起手掌,恶狠狠给了少年一巴掌。 掌声清脆悦耳。 冯长老惊魂未定的心脏得以安稳,他看着被锁链缓缓扯回的少年,轻蔑一笑。 “当然,这实在没什么必要。” 冯长老转头离开这座格外阴冷的水冷,得意地冷笑道,“毕竟,再过不久……你们就又可以重逢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