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该隐的心脏

    血月正在逐渐变得暗淡，黎明即将到来。一夜无眠，查希提大街上一派萧条。

    卡厄斯走出教堂。不远处，威廉正在指挥善后工作。尸体需要尽快处理，不然黑死疫就会席卷而来。

    “以赛亚。”伊恩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希里朝他们走来。骑士下意识挡在法师面前。

    他们两个在教廷法师心中恐怕都不是什么好形象：一个炸毁法师塔叛逃、作恶多端的邪恶法师，以及一位包庇叛徒受过惩罚、此刻官方状态还是“下落不明”的圣殿骑士。

    火系法师语气中透露着一股失血过多的虚弱，但目光依旧如炬，在他们之间来回交替，欲言又止。

    圣殿骑士内心松了口气，知道，看在他们刚才拯救了查希提的份上，对方暂时不会太抱有敌意。

    「我敢打赌，等一切结束，她会立马翻脸开始追捕我们。」卡厄斯悄悄对他说。

    法师之间实在是太了解对方的秉性了。他知道希里会怎么做，就像希里知道卡厄斯会随时准备带着伊恩跑路一样。

    「我甚至搞不清我们三人之间谁更了解谁。」骑士点评，「尽量表现得友好些，好吗？」

    卡厄斯不善地瞪着教廷法师。

    希里无视对方挑衅，审视片刻，最终朝伊恩点点头。

    “你还活着。”听不出太多欣喜，“谢谢。”这是因为伊恩救了她一命。

    “特洛熙呢？”她接着问。

    她以为自己追丢了。通道里全是烟尘，远处火焰正在蔓延，纳夫塔利的身影几乎难以辨认。

    我是疯了吗？预言家想。

    这一晚上，她被石像鬼攻击，目睹猎人和血族战斗，揭穿了主教真面目，被全视之眼信徒包围，又和伊恩等人携手抗击魔物，现在正在着火的地下追捕一位变成危险血族的前主教。

    作为离开法师塔的第一次远行来说，这是不是太刺激了一些？

    为什么她此刻才感到后怕？——塔里夫说的对，要是她运气差一些，今晚可以死个无数次。

    然而，她还是不假思索地跟上了纳夫塔利。

    也许是因为他伤害了希里，他让她的朋友处于危险之中，让查希提的居民遭受平白无故之灾。人们总喜欢给勇气和冒险找一个基于他人的理由，但预言家不确定，她感觉体内有一部分爱上了这种充满风险的行为。

    特洛熙驱动风元素，刮开面前浓烟，惊讶发现纳夫塔利就站在不远处。

    两个熟悉的人影正挡在对方去路前。

    “真是巧了。”猎人说，“希望你是来物归原主的，主教大人。”

    塔里夫看上去脸色苍白，一只手包着伤口，言辞依旧本性不改。奥尔德拉站在猎人身边，不知是否是错觉，特洛熙觉得他看起来比之前精神许多，那双异色双瞳正牢牢盯着纳夫塔利的手。

    “我的心脏，”血族说，“还给我。”

    “哦，是你。”

    主教很快推测出血族的身份，轻轻摇头，接着以一种怜悯又慈爱的语气回答：“这不是你的心脏，孩子。”

    他捧起手中心脏，那团东西像一块有生命的、表面凝固的岩浆，不断灼烧主教的皮肤。

    “这是该隐的心脏。”他说。

    “你只是一个人偶，亲爱的。”

    这番话让血族愣住。

    “我不相信你。”奥尔德拉说。

    “你只是不敢相信。”纳夫塔利摇头，“你从来不好奇你是谁吗？为什么会睡在这里？为什么你从没见过你所谓的‘父母’呢？”

    “因为那些都是假的。”

    “你难道从来没怀疑过，什么样的父母会将孩子，一个半血族，封存在教堂底下的石棺中呢？”

    “这些保险机制，那些石像鬼、教堂和火药，到底是用来保护你，”他继续说，“还是用来让你永远沉睡的呢？”

    “你有仔细思考过吗？”

    奥尔德拉后退半步。纳夫塔利在那双漂亮眼睛里看到震惊和不可置信。

    塔里夫也察觉到了旁边血族的动摇。

    真好，你还有家。他想起血族躺在他背后说的那句话。奥尔德拉告诉过他，血族也有家庭观念和对亲情的渴望。

    这种感情对这些不死生物来说，是不是太多余了些？

    “别听他的。”猎人还是开口说道，“这种话术我见多了，他就是想赖账。”

    “是吗？”纳夫塔利笑笑，“这位猎魔人肯定告诉过你人类和血族结合会诞生出什么。”

    怪物。

    如果奥尔德拉不是渴血兽，那他恐怕也不是珍妮和德拉古拉·弗拉德的孩子。

    猎人心中暗骂神官碎嘴，连刚睡醒的小孩子也欺负。他朝主教逼近一步，准备动手。

    “新手猎人第一课。”塔里夫对血族说。

    “永远不要让你的敌人唧唧歪歪说个不停。”

    “让他说完。”奥尔德拉说。猎人叹气，犹豫再三，还是将决定权交给血族。

    “我想知道。”

    奥尔德拉看上去神色茫然又担忧。

    漫长沉睡之后，奥尔德拉·弗拉德如同初生婴儿般醒来。世界没有留给他的位置，唯一寄托便是家族。然而此刻，家族血脉成为了一个随时会破灭的谎言，他既想搞清楚这一切，又惶恐谎言被确凿那一刻的孤独。

    他害怕他和世界没有联系。

    “告诉我，我是谁……我是什么东西？”

    “你只是一具继承了德拉古拉血液的炼金术产物罢了，”主教说，“你是一个容器，用来装它。”

    该隐之心在他手中跳动。

    “你在骗人。”特洛熙说，“你明明把她放进了一个人类体内，把她变成了怪物！”

    “月神代言人，这可是很严重的指控。”纳夫塔利扭过头，“首先，我可不是抢来这颗心脏的，其次，事实上，把她变成怪物的不是我，而是你的朋友。”

    “那位黑袍法师。”

    “芙罗拉是在接触他之后才发疯的。”主教说，“我没有触发那股深渊力量，是他触发了。”

    “他是最有潜力的一位。”纳夫塔利露出满意微笑，“我们取得了阶段性成功，假如没有你们阻止，查希提会成为第一座提前为深渊时代做好准备的人类家园。”

    预言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把这当做了……当作什么？一场实验？”

    “是的，亲爱的。”主教说，他似乎也并没有逃离的样子，反而耐心回答对方问题，“这就是一场实验，测试我们是否能适合深渊后的末世。”

    他举着该隐之心，脸上浮现出自豪表情。

    “我利用它改良了人类，当然，第一个实验品不是芙罗拉。”

    “而是我。”

    主教被灼烧开裂的皮肤不断愈合、烧焦，整双手已经变得漆黑。

    “距离深渊降临已经不远了。”他解释，“这是一件避无可避的事，我必须想办法，让人类尽可能延续下去。”

    “——即便把他们变成怪物？”特洛熙喊道，“你还记得你是个主教吗！？你的职责不是当个疯狂的炼金术士！这不是拯救他们的方式。”

    “为了大多数的利益。”纳夫塔利回答。

    “不被理解是正常的。”他宽容了对方的执迷不悟，“因为你们的单位是每个人，而我的单位是人类整体。”

    “我们正在走向漆黑之夜，月神代言人，那些梦境还不足以警告你吗？当整体人类都在面临生死存亡时，小单位的损失完全无法和全局相比。”

    见预言家还是不为所动，他打了个简单比方。

    “所有人都被关在悬崖边的房子里，一场雪崩正在来临。一个人从窗户中看到了它，试图说服大家离开屋子，进入寒夜逃命，哪怕会有人冻死。”

    “但显然，其他人都觉得他是个疯子。”

    “你可以把我当作那个疯子。”纳夫塔利坦言，“我只是……只是尽力而为。”

    “我要先找到打开通往黑夜的门钥匙，同时带上那些愿意相信我的人。”主教说，停顿几秒，说出了一个惊人的信息。

    “难道……教会和梦境还没有告诉你，”他看着预言家，“光明神很久之前就陨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