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意外的结局

    将自己圣光传给伊恩那一刻，劳伦如释重负。

    灵魂之火全力燃烧，似乎能将他的罪孽一并焚毁。

    熟悉的阳光再次落在他身上，可他只感到寒冷。属于自己的沙漏接近终点。灵魂之火逐渐熄灭，连同他的生命。

    而燃烧带来的白光依旧环绕着他，倒也令结局不那么孤黯。

    很快，牧师感到骑士又回到了自己身边，一双手落在自己身上。对方试图调用圣光，缓解他的生命流逝。

    徒劳之举。

    劳伦看见骑士嘴唇微微颤抖，快速无声地默念圣言，希望自己耗尽的神圣之力快速恢复。

    有人正在全力抢救他的性命，可劳伦此刻却无比满足，欣然接受了死亡结局，这是他背叛交易的代价而已。

    重要的是，原来他竟能发出这样的光。

    牧师侧过头，望着倾倒的世界，看到敞开大门中走来熟悉人影。

    “……发生了什么！”特洛熙喊道，冲到两人身边，面对浑身伤痕无从下手。

    希里面色铁青，看着地板上残留的法阵痕迹。

    在那炫目白光中，见习牧师隐约看见了养父。

    老牧师对躺在地上的年轻人露出熟悉微笑。

    「斯洛……」劳伦盯着幻觉，「你看到了吗？你看到她了吗？」

    他示意养父去看自己身边红了眼圈的预言家。

    「我多么想和她一起踏上旅程……」

    「父亲。」

    他听到伊恩剧烈咳嗽，转过头去。

    过度消耗自己的圣殿骑士吐出一口淤血，随即像是无事发生，继续默念圣言。

    劳伦用尽最后力气，按住对方双手。

    “我的……兄弟……”他艰难说道，“不必了……”

    那双蓝眼睛忧伤地盯着他，随即看看特洛熙，又看向劳伦。

    牧师轻轻摇头。

    预言家无需知道他的那些心思。那个闯入他世界的女孩不该被任何东西束缚，她会像一只飞鸟，横渡深渊，越过高山，去往她所想之地。

    “我……”劳伦伸出手，“……很感谢你，特洛熙。”

    「我爱慕你。」

    无法说出口的感情，就像无法倒置的沙漏。铃兰枯萎。

    越是在一个人生命的尽头，人越是容易激发那些曾经的、初次见面的细微记忆。

    特洛熙拼命回想，血月之夜，劳伦·伍德沃滋在人群中举起手的样子。

    “见习牧师，但没通过选拔。”那个栗色头发的年轻人小心翼翼说道。

    预言家握住牧师那只苍白冰冷的手。

    “我也是，劳伦。”

    她回答，流下眼泪，紧紧握着那只手，直到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回应。

    卡厄斯冲入帷幕。

    法师已经做好了面对各种危险暗算的准备。但出乎意料地，他安全落地——

    ——落在议事厅的地面上。上一秒，他还在城主府内室里。

    金发青年一时无法判断这是否是现实。是一个空间魔法吗？

    他视线从众人脸上划过：希里脸上的惊讶和防备，无所谓；特洛熙正在哭；牧师躺在她的怀抱里；伊恩。

    伊恩很虚弱。

    他盯着爱人好一会，却没有上前，反而转向椅子上垂着头的男人。

    “如果你还是人类的话，”法师开口，十字长剑直指对方，“回答我。”

    “你在干什么？”希里在他背后问道，“你疯了？那是执政官。”

    她快步走到法师面前，挡住对方。

    “走开。”卡厄斯面无表情，“这是恶魔。”

    他努力压抑内心烦躁：伊恩还在这里，脸上全是血，法师恨不得立刻带他离开——但匿去行踪的恶魔始终是个隐患。

    “纳夫塔利不是害死那些失踪少女、吸干她们血液的凶手。他才是，威廉已经被恶魔附身了。”

    法师极力解释。

    希里不为所动。“我需要证据。”她说。

    “黑袍法师……是个危险的人。”死去的牧师曾经这样说过。可是特洛熙和伊恩如此相信她。没有额外信息，希里一时间也无法作出判断。

    卡厄斯合上眼睛，片刻后，吐出一口气。

    “现在我无法证明。”他说道，“但它很危险。”

    这个答复显然不能让希里满意。

    “那么你现在就没有理由出手，卡厄斯·混沌。”

    她语气变得强硬起来，手中燃起火焰：“尤其是对着查希提仅存的当权者。”

    “让开。”黑袍法师说，“我不想说第三遍。”

    恶魔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说过什么？”它得意洋洋，“没有人会相信你。”

    “圣殿骑士没有死，”恶魔语气有些小小的懊恼，“但背叛交易的牧师也算是得到了惩罚。”它音调又抬高，“想知道他曾经对这位教廷大法师说过你的什么坏话吗？”

    “闭嘴。”法师说，额头青筋狂跳，预感不详。

    “你在和谁说话？”希里问。

    “我在和那个恶魔说话！”卡厄斯提高声音，“难道你没听见吗？”

    他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都一脸茫然。

    “……这里没有恶魔。”希里说。

    卡厄斯的心沉下去。恶魔不在执政官身上。

    它在自己脑子里。

    一阵钝痛感从额头传来。法师不由捂住额角。

    “人类如此脆弱，一点点诱惑，一丝丝怀疑，足以击垮他们。”恶魔继续在人类脑海里说，“你还要杀死我吗？”

    “杀死我也没关系。”它说，“你会付出代价，让我梦寐以求的代价！”

    “借着威廉的名义，我能告知教廷和克罗埃西亚王室，查希提发生的一切。”恶魔在他低语，“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叛逃法师勾结主教，进行惨无人道的实验，带来血月之夜，城主及夫人双双殒命。”

    “杀死主教后，他又将目标转向了最后当权者。查希提不过是他率领深渊大军踏平克罗埃西亚的踏脚石。”

    “届时，整个大陆都会流传，你是如何用诡计谋杀三位长官，残忍屠杀居民，重创边境之城的故事！”

    它激动地、用尖利嗓音描绘着黑袍法师将要面对的未来。

    “人们会更加恐惧你！你的恶名无人不晓！教会视你为异端，王国视你为威胁，而你的同伴将会认为你陷入癫狂、再次抛弃你！”

    “闭嘴！闭嘴！”卡厄斯大喊，十字长剑剧烈晃动，“滚出我的脑子！”

    “放下剑。”希里警告，“和我回到教会，在教皇面前如实陈述，事情会解决的。”

    “——然后他们将把你判为被恶魔蛊惑的不端术士，送上绞刑架或火坛，而你的小情人……等待他的是对再次叛逃者的审判。”恶魔补充道。

    “——不！不会！！”法师对着空气吼道。

    希里眼神冷下来，显然认为眼前的黑袍法师失去了理智。

    “那么我不得不采取武力了。”她说，火焰组成锁链，冲向卡厄斯。

    一道水幕挡住火舌。

    “我们说好的！”特洛熙对老师大喊，“不能带他回去。”

    “卡厄斯、卡尔。”她转向法师，脸上还带着泪痕，“求求你，不要动手，我相信这里还有恶魔，但求求你，不要再今天动手……今天我们失去的足够多了……”

    卡厄斯移开眼神。十字长剑依旧直直冲着希里。

    “……我不能。”

    理智告诉他，这是杀死恶魔的唯一机会。一旦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杀死执政官，他的恶名将彻底坐实。

    但倘若他放跑对方，每一个人，伊恩、特洛熙、希里、塔里夫和奥尔德拉，包括他自己，都会时刻处于危险之下——短暂交锋，对方就险些击碎他全部防线，卡厄斯不能放任这种风险继续存在。尤其是，被恶魔附身、亲手杀死伊恩的风险。

    “它必须死。”

    “那我们无话可说了。”希里叹气，“我以为至少这一次，我能够相信你……卡尔。”

    “对命运哀伤去吧！”卡厄斯回答，强忍头疼，长剑冒出电光。

    “一次又一次，在高塔，在战场，在这里！我们之间的误会还少吗！”

    “相信我又能怎样？证明我是值得神明救赎的吗！？”他吼道，双眼猩红，“我不在意你们的狗屁神明。我只知道，恶魔在人间，而他无所作为！”

    “我所爱之人饱受痛苦，付出一切，却被教会剥夺声音；血月之夜我们拼死战斗，却难以得到教廷的承认，一点流言蜚语就足以击破我们脆弱的同盟！”

    “你的信任对我一文不值！”

    “没错。”恶魔兴奋地附和，“就是这样，动手吧，动手吧！”

    “我不介意为你的新生献出自己——＿杀了我，杀了威廉·帕特森，让黑袍的恶名撼动大地！”

    “你将是查希提血月之夜的最高结晶！你是通往深渊的命运钥匙！卡厄斯·混沌！

    它那刺耳声音突然卡住。

    紧接着，折磨法师的头痛消失了。

    卡厄斯一愣，长剑掉落。希里手上的火苗熄灭；特洛熙转过头。

    所有人都看向威廉·帕特森。

    他依旧好端端坐在那里，脸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一丝笑意，头不自然地别过去，靠在圣殿骑士胳膊上。

    不过这次，威廉永远陷入了长眠——随之消失的，还有附身在他身上的恶魔。

    所有人都看着伊恩·伯德文。议事厅陷入震惊的沉默。所有人都在努力消化“伊恩杀死了威廉”的可怕消息。

    只有当事人一脸平静。

    伊恩看向卡厄斯，与那双瞪圆了的、充满惊讶与难以置信的红瞳对视。

    他也在我的大脑里。

    法师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伊恩在他与恶魔斗争时作出的决定。尽管骑士无法说话，无法替他反驳指控，但他的行动回答了一切。

    恶魔从来不了解他，从来不了解伊恩。

    「这是最好的办法。」

    骑士松开手，执政官的头再次垂落。

    现在，他们的罪名平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