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逃跑的方案

    曾详细记载了赫利欧斯的第二次死亡。

    彼时，精灵与龙仍是大陆主宰，人类不过是其他低等种族之一。他们缺乏魔力与知识，哪怕是面对半兽人都无力自保，甚至有一些精灵会奴役人类，给他们打上“家畜”印记——十字与圆圈。

    漫长的黑暗纪元终结于某一天，一个人类宣称：人类也可以使用魔法，甚至光。

    一开始，人们把他当作骗子，随后认为他是疯子，因为那人在夜幕降临时独自进入深渊，他必死无疑——那是连精灵和巨龙都不愿踏入的地方。

    最后，所有人都相信了对方的预言。几年后，那个被认为早已死去的男人自群山间走出，容颜不老，手中光芒照亮夜空。

    他被信徒赞誉为“赫利欧斯”，代表不落的太阳。

    随着“人类可以掌握光”的这种论调传播，精灵很快盯上这个异端。

    遭遇背叛的赫利欧斯被押送至精灵王国神都，生命之树庇佑的神圣塔林，如今成为人类圣城的特拉萨林。在那里，不落的太阳被钉在象征家畜的圆圈十字架上，曝晒三日殆亡。

    解决反抗领袖的精灵们，自以为证实了赫利欧斯的非神性，殊不知此举恰恰在向世人昭告：

    他们的神，出现了。

    三日后，午夜，不绝的光束自暗黑天穹直落而下，击中日轮十字架，顿时，圣光笼罩神圣塔林，夜空宛如白昼。

    死去的人类再次复活，走下刑架，一路踏鲜血而下，浑身伤口逐渐愈合，周身洋溢光芒，如同地平线上升起的太阳第一缕光芒。那光璀璨夺目，就连生命之树都不得不褪去颜色。那一刻，守在周围的精灵纷纷垂下头，躲避那刺眼亮光。

    作为大陆的旧日传奇，巨龙咆哮着降临。顶级主宰者试图压制初生的圣光，最终却都败在赫利欧斯手下。

    于此同时，火焰击中了神圣塔林。

    龙血法师一人立于月下，衣袖迎着热浪飞扬，独自面对城墙上密密麻麻的精灵弓箭手。

    烈火化为龙形，喷吐龙息。

    她绀紫色双眼中倒映着毁灭的火焰，千年巨树和坚固城墙在龙息的力量下化为焦土，成为庆贺原初施法者诞生的薪柴与炭火。

    远处传来巨龙愤怒而痛苦的长啸，

    即便曾死于两者之手，即便遭受整个纪元的压迫，即便根除外族的呼声一浪接着一浪，赫利欧斯仍没有选择以血还血。于是，精灵被允许带着残存的生命之树，和巨龙一起离开，远赴西方。东岸成为了人类的新城邦。

    希望之火于此点燃。

    ·?·

    「我以为圣特拉萨林一战后，巨龙和精灵都选择隐居西方，以林带为界和人类划清界限。」卡厄斯说，对岗哨突然出现的黑龙感到意外，「它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们有过协议。」伊恩解释，「即便存在历史矛盾，面对深渊，三方都需履行守护义务。」

    「……所以我们是友军？」法师问。

    搞了半天，这是同一阵营内部互殴？？

    「恐怕它不这么认为。」伊恩回答。对方每一击都是冲着他们的性命而来。

    卡厄斯思索片刻。

    「我们硬碰硬的成功几率有多大？」他又问。

    「不到一成。」伊恩回答。

    「那我们逃跑的几率呢？」

    「不到三成。」伊恩回答，「一旦激活传送卷轴，在我们离开之前，它有充足时间攻击，而我们无法跨出传送范围，很难躲开。」

    「不过可以试试我的研究。」法师提醒。

    之前，和雪豹玩耍时，黑袍法师尝试过独创的空间阵法。他并没有用过几次，最大的目的也是用来捉弄过米特和伊恩，不过事已至此，赶鸭子上架总比坐以待毙好。

    冒险也是施法者突破自我的途径。

    「不。」伊恩立刻拒绝，「你说过，如果传送对象越多，越不稳定，对你的反噬……」

    「但它是基于法阵的自由点对点传送，只要我能锁定对象，无论你在哪我都可以做到。」卡厄斯飞快解释，「完成法阵只会引起非常小的魔力波动，只要不被黑龙察觉……」

    「激活时呢？」伊恩问，「启动法阵那一刻，米拉波雷亚斯可能直接攻击法阵本身而非我们。」那样的话，失去核心阵法，逃跑计划仍然会失败。

    骑士眉头微皱，却并不让法师觉得冒犯——卡厄斯知道，伊恩正在认真思考计划的每一步。他很少站在傲慢的高度否定别人，即便十有八九他判断是正确的。圣殿骑士聪明、谨慎，尽管看上去不像头脑派，在小细节上总令人出乎意料：他甚至听过一次就能记住龙的全名。

    一个放眼大陆都算得上顶尖实力的人。

    如果我想做些傻事，他肯定也会尽全力支持我。法师想到，一丝小小的惶恐隐藏在他为此感到的幸福中。

    「……我可以使用音惑术。」法师回答，他当然知道龙不会被这种小伎俩骗到。但施法者的音惑术目的不在于迷惑敌人隐藏位置，而在于语言艺术本身。

    堡垒再次传来震动，尘土扑簌扑簌落下——米拉波雷亚斯逐渐失去耐心，开始漫无目的地攻击，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伊恩勾住他肩膀，示意他透过只剩框架的窗口朝外看去。法师能看见圣光坟墓前那根细长的旗杆，十字架小到微不可见。

    「接下来，和它说话，绘阵。」

    骑士面对他，态度变得从未有过的严肃。卡厄斯也不由紧盯着对方，感觉自己再次像个学生。

    「在它试图找你的时候，我会朝那个地方跑去。」伊恩继续阐述，「我们同步进行，分散它的注意力。」

    「一旦我到了那里，就启动法阵。」

    「不要管任何事，如果龙息挡住了我，如果龙落在你附近，如果你看到……总之，不要在意任何事，启动空间魔法，首先锁定你自己。」他强调。

    「我会配合你，给你足够的启动时间。所以不要思考我这边的事情，按照你平时状态，就像我们玩游戏那样去做。」伊恩还有话，「一旦你慢了一拍，或者你走神了，我们之间的节奏就会被打乱，反而降低了成功几率。」

    「所以不要考虑我。专心。」

    「你是完美的。」他最后突兀地补充道，显得尤为坚定，很难让人质疑方案可行性，「只要你想，你能做到任何事。」

    「……」

    卡厄斯第一反应是去数伊恩“说”了几句话——由于长期缄默，哪怕在意识沟通时，圣殿骑士都言简意赅，像今天这样的对话属于长篇大论。这足以证明伊恩想要传达的东西有多重要……为什么他要说这么多？

    注意到他此刻竟然在走神，伊恩有些无奈，拍拍法师侧脸，提醒对方回神。

    准备好了吗？蓝眼睛里透露出疑问。

    不远处传来龙的长啸声，碎石屑落在他们的肩膀上，地面晃动，他们在一座将要倒塌的堡垒废墟中，随时会灰飞烟灭，人类甚至觉得背后石壁被龙息炙烤得都有些暖和起来——他盯着对方近在咫尺的面孔，在那么不合适的时间和地点，他想干一些更疯狂的事情。

    卡厄斯凑上去，吻住对方。

    他感到伊恩的眼神顿时从严肃变成了茫然，随即变得柔软又无奈。

    法师点到为止。

    毕竟他们还命悬一线，但那一刻，亲吻他的想法占据了施法者理智头脑的全部——他就是如此自大而任性的人。伊恩知道，伊恩就喜欢这点。

    相应的，他也了解对方。

    「一个人逃跑的概率有几成？」他突然扼杀两人之间那股含情脉脉的眼神交流。

    看着愣住的骑士，卡厄斯语气变得危险起来。

    「让我猜猜，你制定的逃跑计划有没有包括你自己？」

    心虚而躲闪的眼神。

    「如果你刚才是把那段话当遗言说的。」法师咬牙切齿，「回去我们要好好谈谈你个人牺牲的陋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