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他不想放手

    钟声回荡在圣城和煦的海风中，东方晨光初现。

    一身训练布衣，少年快步走过庭院，路过花坛，铃兰与百合都随风朝他颔首示意。

    他走进象牙白的露台。身着华服的光明圣女正靠坐在卧榻椅上，纱裙顺着绒布面垂落在地。两位修女正在梳理她金棕色的长发，用镶金发饰将它们固定成高高盘起的样式。

    “伊恩……！”

    少年到来，打断了圣女的沉思。她看向对方，眼里洋溢着欣喜。

    见习骑士走上前，小心翼翼拥抱她，避免压到或弄乱任何东西。

    这谨慎样子让圣女忍不住笑起来。她抬手，隔着长袖白手套，轻拍年轻人脸颊。

    “你可真是……长高不少。”丽芙说，“还好，没像之前那么瘦。”

    许久不见，法师塔归来的少年骨架已经完全长开，身形高大、匀称，隐隐透露着出青年的成熟气息，原本圆润的面部线条变得更鲜明、五官更加立体，那双蓝瞳则一如既往纯澈。

    她们的希望之星即将成年，面临又一次分别。

    “我这身打扮怎么样？”丽芙很快又问，大大方方展示全身饰品。

    他的圣光引路人，教会的纯白圣女，永远美丽动人，这些金银装饰只会让人觉得累赘——如同被金丝缠绕束缚的白蔷薇。

    “光彩夺目。”伊恩回答。

    “我想和你一起离开。”他很快又说，“拜托了……丽芙，父亲怎能让你独身前往克罗埃西亚。”

    圣女脸上笑容一瞬间停滞，随即又轻松地回答：“我可不是一个人。”她将手放在一脸担忧的年轻人肩上。

    “我代表教会。”丽芙说，“这是我的职责……而你也有你的责任。”

    “——那就是在婚礼上牵着我的手——哈哈哈！”

    她突然狠命揉搓年轻人脑袋，把对方一头棕发搞得乱七八糟。

    “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丽芙大笑，拉扯伊恩嘴角。

    “多高兴的事，怎么总是板着脸？再愁眉苦脸我就要罚你啦！”

    伊恩：“……”

    比她还要高的年轻人被圈着脑袋，没有一丝反抗，任由对方蹂躏自己，放纵长姐的调皮。

    丽芙背后，两位修女正谴责地瞪着他，暗示骑士按住大姐，别让她乱动。

    他只能压住丽芙的手。

    “但你根本不认识维斯·查德维克。”伊恩说，“这不公平。你们都不知道自己是否会爱对方。”

    “他们不能强迫你和一个不爱的人生活。”

    少年皱眉，不愿亲密之人离开东岸，前往克罗埃西亚，步入陌生的王室生活。

    丽芙看着对方，眼中满是复杂。

    “爱是可以培养的……”

    圣女抚摸年轻人头发。“即便有爱，冲突也会存在。没有两个人生来相同，有时连我们都无法理解自身，更何况他人。”

    “牵着我的手，好吗？”

    圣女不再多说。真相对于十七岁的伊恩来说过于残酷：丽芙雅从未得到过圣光承认，也不具有妹妹希里那样的法术天赋，她的存在意义便是成为符号，成为教会宣传的工具。

    为了笼络、监视克罗埃西亚新上任的年轻国王，丽芙雅成为了最佳人选。

    她拖着长长礼裙，后摆随前进步伐，展开一片华美洁白的弧扇，如同白鸽尾羽，经由年轻骑士的护卫，走上通往圣坛的长长道路。在道路尽头等待她的，是亲如生父的教皇、备受期望的胞妹，与一个陌生男人。

    他们将见证她成为这个男人的妻子，她头顶上自此将承受皇后王冠的重量，而她所背负的十字架重量不为此折损任何。

    伊恩牵着她的手，礼服衬托出见习骑士肩膀至腰的倒三角轮廓，勾勒出他的长腿。他脸色平静而沉稳，哪怕站在全副武装的鹰骑兵和圣殿骑士面前，也毫不怯场。

    丽芙视线落在侧前方，年轻人握着自己的手上。

    他那仍年轻的肩膀，又将扛起怎样的责任？也许命运在这一刻已经开始啦新篇章的书写，她们最年轻的兄弟，将会在未来某一刻，再次踏上圣坛，带回他的长剑与圣徽。

    这条道路对他们来说如同昨日重现，只不过上一次，是未受神明青睐的圣女教会男孩接住圣光，而这一次，则是他将亲眼见证自己最爱戴的长姐离开。

    他在圣坛下停住，这是伊恩能送丽芙到的最远之处。他抬头，和那个陌生的黑发男人对望，对方面带微笑，眼神却让他联想到鹰隼。他盯着克罗埃西亚的新国王，知道自己目光并不友善，也确定对方眼中毫无真诚。

    丽芙能和这样的人培养出属于彼此的爱吗？

    他不愿放手。

    倒是圣女主动向前两步，越过她的兄弟，松开手，朝教皇走去。

    踏出最后几步之前，丽芙回头，深深地望他一眼。

    “我希望你能找到你所爱的人。”

    伊恩听到圣女小声说道。

    婚礼盛大落幕，少年失魂落魄，回到法师塔的岗位。

    希里显然也对长姐出嫁一事感到不满，却并无和伊恩谈起这件事的意思：在她看来，将情绪带入工作中，是对神授予职责的亵渎。

    天色阴沉，与和风煦日那一面海洋气候相应的，是无法断绝的连绵阴雨。

    雨水落在门廊外，如同圣城在为新娘的离开哭泣。

    少年扣上头盔前盖，准备与同僚换岗。

    一队圣殿骑士进入法师塔大门，与守卫们擦肩而过，一些见习骑士纷纷侧目，被对方身上闪亮的徽章吸引。

    伊恩也看过去，对上盔甲之间，一双茫然、湿润的红眼睛。

    隔着雨幕，一切画面都清晰异常，似乎时间在那一刻静止，无名的熟悉感与使命攥住了他，让雨水悬停在半空。

    他注视那个脸上带有烧伤的男孩，在层层包围下，两手空空，指尖冻得发白，被推搡着走进这座高塔。

    对方眼神中熟悉的情绪击中了少年：他终于明白，丽芙最后留下那个眼神饱含什么：对未知的恐惧和无助——

    ——圣女平静外表下，依旧是裹挟在命运中的迷茫与仿徨，如同这个来到高塔的孩子，不确定自己将要面对怎样的人生。

    他看着金发男孩渐渐远去，小小身影在金属和灰暗雨幕间时隐时现。

    我想牵着他的手，少年想。

    这次，他不想放开。

    ·?·

    「我不会再推开你。」

    早准备好一肚子抱怨、正打算打开话匣一一详述的法师愣住：“……什么？”

    「我不会再擅自决定我们的事。」伊恩重复，「我不该强迫你、束缚你。」

    “……”卡厄斯张了张嘴，刚才奚落黑龙的高超语言能力支离破碎。

    「如果你希望我们从始至终永不分离，」伊恩继续，「那我会在你身边直到最后一刻——只是……也请你不要推开我。」

    「你有权力决定自己的行为…任何时候…但有一点我需要告诉你，这是无法改变的，除非我不再存在。」

    「我不能失去你，我愿意将生命交给你。」圣殿骑士将受伤的右手按上左胸，「如果你觉得它太沉重，可以拒绝。」

    「但一旦你想，它随时属于你。」

    他体会过失去朋友、照料者、至亲，失去所爱之人的痛苦，刻在本能里的保护欲让他宁愿以命换命，也不愿自己再次陷入无人需要的痛苦深渊，但这些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卡厄斯有权退回，乃至为此生气。

    “你……我…算了，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说什么，但，”

    法师揪了揪头发，环顾四周，认命地跺脚，长叹一声。

    “为什么你总是…让我发不出火——现在想起来表白是不是晚了！”他纠结地大喊。

    话音刚落，卡厄斯很快被一下抱起。

    见鬼，他还没说接受道歉呢，伊恩现在也变得那么得寸进尺了吗？谁教的？

    施法者双脚离地，徒劳地挣扎了几下，放弃。

    “我知道了，好吧，我知道了。”

    他将脑袋埋在对方肩膀上，勾住恋人脖子，金色长发和棕发交织在一起。

    “……就…别送死，好吗？”

    卡厄斯闷闷地说，感到背上传来舒缓的抚摸，紧绷情绪慢慢放松，力量耗竭带来的头痛眩晕逐渐缓解，整个人犹如被一团暖洋洋的光包裹着。

    「我承诺你。」伊恩答应。

    听到这句话，卡厄斯忍不住翻翻眼睛。“你还真是会卖乖。”他说，“下次遇到危险别又忘记了今天的承诺。”

    「我记性很好。」

    “是吗？”法师冷笑，“好到忘记自己身上还带着多少乱七八糟的伤吗？”

    他一手勾住骑士下巴。

    “既然你都知道了，”卡厄斯说，“那我得绑你回去和塔利亚继续商量下一步计划。”

    “你可别想在我眼皮下随随便便死掉。”

    他一边威胁，一边被他要绑架的对象抱到马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