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 前行

    “什么意思？”

    岳松怔愣了一下，旋即马上想到了刑骁做出这种反常行为的另一层可能:“你是骗她的？你在演戏？东西不在莲山？”

    “东西的确在莲山没错，不给点真料怎么能让他们上钩呢？”

    刑骁眯起眼睛贼兮兮地笑着，像从前他们还很亲密时那样拍了拍岳松的肩，然后伸出食指勾了勾，岳松便下意识地凑了过去，两人呼吸相闻，面颊近得几乎能贴在一处。

    “这件事其实根本就算不上什么秘密，唯一的秘密是，东西到底在哪里。黎修良早就知道它的存在，警方内部和他暗通款曲的那个人也知道，所以在‘逍遥行动’后，黎氏集团的漏网之鱼在找，警方也在找。你们安排人守着我，保护是一个目的，跟着我找到那东西又是一个目的。”

    “而今天的这场会面，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的，因为我的身边有太多警方的人，比如你，比如单钊，比如那两个守着我的便衣，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把自己要和黎卉做交易的这件事告诉你们，这一点对方也是知道的，而且无法避免，所以你看，他们选的时间和地点是不是普通到和密谈两个字完全不搭边？”

    刑骁说话的时候，嘴里呵出的热气轻轻打在了岳松的面颊上。岳松的一颗心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听得全神贯注，另一半却飘回了很多年前一个夏日的黄昏，操场角落的一处无人照管的灌木丛里，刑骁拉着他的耳朵告诉他，别紧张，我也喜欢男生。

    “但对方根本不在意这件事会不会被你们警方知道，而且如果我猜得不错，那么今天会去莲山别墅的应该有三拨人。”

    “三拨？”

    岳松收回了那一半飘远的心，思维快速运转了起来，须臾就理解了刑骁的意思，并讶然道：“你的意思是，第一波是去找那东西的站在黎卉背后的人；第二波是去阻止证据外泄的警方，而第三波……就是你说的那个黎修良藏在警方内部的高层！”

    “他会晚一步去，然后动用手下的力量包围整个别墅区，如果那东西被黎氏的人拿到，那就偷偷放走他们，如果被警方拿到，那就用高一级的权限强行回收，这样无论最后是谁拿到，这份证据永远都不可能被公之于众，黎修良的命可以保住，他的乌纱帽也能保住！”

    刑骁赞许地点了点头，但随即又变成了摇头：“基本都说对了，但有一点你说的不对，那个高层是不会放走黎氏集团的人的，事到如今黎家倒台已经是铁板钉钉，他现在最紧要的就是拿到那东西，保住自己的位置，不让自己被拉下水，所以他不会放过任何漏网之鱼。”

    “他不怕对方鱼死网破？！”岳松反问。

    刑骁伸手就想去捏岳松的耳朵，但指尖在碰到对方耳垂的刹那却骤然一缩，仿佛触电了一般。

    他发现自己刚才有些得意忘形了，于是讪讪地收回了手，身体重新坐直，将两人的距离拉回到不超越寻常友谊的范畴，这才继续道：“东西到了那人手上，是公开还是隐瞒，公开哪一部分，隐瞒哪一部分，不都是他说了算么？到了那一步，黎修良就彻底是死鱼一条，哪里还能鱼死网破。”

    耳边晕染出的暖意很快就冷却了，岳松默默看着刑骁退后，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握成了拳。

    刚才那番对话明明是重要至极，可岳松这一刻却根本没心思再去回味论证。这个狭小的车厢不知不觉就沾染了刑骁的气息，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把刑骁拉回来然后狠狠亲上去。

    他爱慕这个人，渴望这个人，但他已经对这个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他们之间薄如春冰的信任再经不起他任何一次肆意妄为。

    岳松收回了自己过于灼热的目光，逼迫自己退回到驾驶座上，用开玩笑的口吻对刑骁说道：“刑骁，从前你脑子里只有数理化方程式，对文史政没半点兴趣，现在完全反过来了，你比我这个做警察的还能洞察人心啊。”

    说完，岳松启动了车子，往医院的方向开了回去。

    刑骁眼中的光暗了暗，一抹不易察觉的落寞从中一闪而过，轻声自嘲道：“……呵，是刑渊慎教得好。”

    岳松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耳朵不由冒了红，连忙道歉：“抱歉，刑骁，我不是说你这样不好，我……”

    “你道什么歉啊，这都是人生的历练，”刑骁笑着瞥了岳松一眼，然后看到了对方变得通红的耳朵尖，忍不住揶揄道，“喂，岳松，你怎么还害羞上了？我没怪你啊。”

    岳松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情绪稍一波动就容易耳朵红，所以高中的时候刑骁特别喜欢捏他耳朵，刚刚凑一起说话时，刑骁也差点做了这个动作。

    岳松只好把话题重新扯回正事上：“那个，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回答我最开始的那个问题，如果证据被他们销毁，你要怎么办？”

    刑骁托着下巴，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行人和店面轻轻叹了口气：“说实话，这也是我正在担心的。刚才我在和黎卉说话的时候，特意强调刑渊慎的那台主机上有两块硬盘，你不觉得很多余很奇怪吗？”

    “是有点奇怪，”岳松打了个方向灯，从左转道缓缓开过，“如果放在平时，完全可以拆了机箱整个抱走，或者把资料拷贝出来。只不过今天有好几方在博弈，时间紧急，又要考虑掩人耳目，所以直接把硬盘掰下来是最方便的。但是掰一块还是掰两块本质上没有区别，这又不是拆炸弹里的红蓝线。”

    刑骁点头：“你说得不错，所以我才要在这上面反复强调，因为我要让他们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硬盘上，毕竟，电脑上的数据不在硬盘里那还能在哪里呢？只有他们把全部的注意力都用来思考是拿上面一块还是拿下面一块还是干脆全部拿走的时候，我留在那机箱里的另一个东西才能逃过一劫。”

    岳松听到这里，终于有些懂了刑骁敢把这个秘密说出来的底气在哪里，他想到当年刑骁填的志愿是微电子专业，那不就是搞CPU的吗。

    “你在其它地方动了手脚？”

    岳松以为说到这个刑骁肯定会很乐于和他分享，但没想到刑骁只是抿着嘴，露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却不再说话了。

    车子在往医院方向的路上慢慢挪着，时间已经十一点多，岳松想了一路，终于在距离医院的最后一处红绿灯前向刑骁说出了一起去吃个饭的提议。

    刑骁的眉头一路都没松开过，眼睛也一直看着车外，直到岳松把话问了两遍他才回过神来，但给出的回答却是一句拒绝：“不了，单钊还在医院等我。”

    “就吃个饭，吃个饭都不行吗？”岳松扶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握紧，他还有太多话要跟刑骁说，不想以这个短到只能读秒的红灯作为结束的终点，“刑骁，就当我是你的一个老同学，别那么排斥我，好吗？”

    刑骁没什么表情地直视向岳松满含期待的眼睛，口中说出的话却不留任何余地：“老同学的话，不会对我做那种事，而且岳松，我不是排斥你，只是我能给你的都已经给你了。”

    “刑骁……”

    “往前看吧，”刑骁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前方，“已经绿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