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爱德华(四)
“爱德华,你的父母给了你高贵的出身,你生来就站在顶层,但即便如此,你的童年却满目疮痍,你知道为什么吗?”年轻的女王陛下摸着年幼的我的脸颊。 她虽然是问我,却没有留任何时间让我回答。 “你羡慕芸芸众生中那些其乐融融的小家庭吗?希望你的父母像寻常人家的父亲、母亲那样悉心呵护你吗?”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让我觉得格外别扭。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我那不像样子的父母的模样。或许吧,他们也有风华正茂的时候,我却只能想起他们最后那段日子里那么落魄狼狈的样子。 “如果是那样的话,您也不会收留我了吧。如果不是您搏得了王位,我的父亲大约也不会这么失意颓废。”我学着大人的微笑。 年轻的女王伯纳被逗笑了,她说:“你这孩子说话真是直率。你是在怪我吗?” “不,我没有责怪您的意思。我知道,我的父亲会失败,是他自己不够强大,是他太容易被打倒。” “我果然没看错人。亲爱的爱德华,我这个人呢,想要什么都一定会想方设法抓到手里。”伯纳握住的手心仿佛抓住了整个世界。 “所以你看,现在,这个国度的万事万物都属于我了,所有人都要仰视我,”伯纳说道,“为了得我所愿,不管付出了多少代价,我都不后悔。因为,我更不能忍受的是,把自己想要的东西拱手他人。” “等到你也心有所欲的时候,就会明白我说的话的,爱德华。” …… 欲望一旦生出,除非餍足,否则不会有偃旗息鼓的那一日。 女王陛下说的是对的。等明白了自己的欲望的那一刻,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我只要一想要他对所有人都是那么和善,像关心我一样关心他们,对着那些明明什么都没为他做过的人,毫无防备地露出面对我时一样的笑容……我就恨不得那些碍眼的人都立刻消失。 嫉妒和渴望提醒着我,我内心的恶魔已经认定了,默理斯是我的,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别的什么都好,我完全不能容忍,只是作为他的朋友之一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我想要独一无二的地位,不许任何人成为我的阻碍。 就像女王所说的,用尽方法,用尽手段,即便是暂时放下我作为我自己的高傲,去彬彬有礼地驱赶,去不动声色地独占。 我要慢慢地侵占默理斯周围所有的空气,蟒蛇一样地缠住他,让他的生命里只有关于我的一笔笔浓墨重彩,让他的一呼一吸之间,只有我。 而他只要在我的双臂之下,做我一个人的默理斯。 “我一个人的”,这个词是多么有吸引力啊,让我像是寻到鲜血气息的吸血鬼一样,在内心深处不可逆地疯狂了,狂舞着铺满了整片心脏。 我要把所有不相干的人挡在我和默理斯的世界之外。 事情比我想得还要简单。 我采用不同的方法对付他们: 有些人只是觉得一个人太无聊,工具一样拉着默理斯缓解自己的孤单,那我只要站在默理斯的身边,轻飘飘的一个眼神过去,他们就跟讨厌的苍蝇一样嗡嗡地飞走了; 再与默理斯亲近一点的,我会对着他们做出亲切的模样,却装作无意识地展现我与默理斯的亲近,似乎不是有意地把他们晾在一边。于是这部分的人也静静离开了,成为淘汰者,成为不相干的看客。 他们对默理斯的感情肤浅得经不住任何挫折。 而更棘手的,像是索菲亚这样赶也赶不走的家伙。我往往从默理斯这边下手,他很心软,只要我稍一服软,他就对我没辙了。而且,我也有的是方法,让默理斯与索菲亚在联合学院里,再也见不上面儿(不过,这算是下下之策)。 从哪学会的这些?我说了,用尽方法,用尽手段,当然会找到最合适的。 我想,女王成功了。虽然可能并不是她一开始计划中的那样,但她的目的达到了。我必须学会把握人心,才能在追求所欲中胜出。 我知道,默理斯喜欢我的傲慢和自尊,这一点几乎不会有除他以外的人喜欢。 所以我甘愿低下头颅,费尽心思,只是为了独自拥有无条件容忍我的一切、点燃我属于凡人的那部分情感的默理斯,纵使他不会乐于见到我如此。 当然,在他面前,我还是可以随意任性。 就像是长大以后,不管我为了拥有更多权势、把握自身地位如何伪装,如何手段阴狠精于算计,在默理斯这里,我得以永远保留着最纯洁的那部分自我。 我不是翡柏那公爵,不是爱德华·朱诺格,只是爱德华而已。 其实,究竟是占有欲作祟,还是我渴望着和他之间不可替代的感情,我是分不清楚的。但我很了解的是,这或许在我对感情格外吝啬的生命中,是昙花一现的奇迹,再没有第二个人会像他一样让我如此,既快乐又痛苦地,感受到“活着”。 如果要我现在就死的话,我宁愿要么死在画室里,要么死在他的怀里。 在联合学院的几年,我告诉了默理斯我监察官的身份,还有我作为王族的公爵的事实。他虽然惊讶,但是对待我的态度却没有改变。既不变得畏怯,也不趋于谄媚。 随着腺体的成熟,我已经能够完全掌控自己的信息素。 而默理斯不仅是对信息素感知最弱的beta,而且本人也没有太强烈的性别属划分意识,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我外表以外的变化。 所以他也不知道,当他窝在我房间里看看睡着了的时候,我会珍爱地抚摸过他的皮肤和微微翕张的嘴唇,哄着他发出令人怜惜的呓语; 当他练剑时候挥汗如雨,把衣衫浸湿的时候,我会在大脑中构建的画布里,勾勒他带着少年气息的轮廓与线条,详尽描摹; 当他看不下去我房间里到处乱放的颜料盒子,不自觉收拾起来又因为分不清颜色抓狂的时候,我会在搂着他教他分辨时,格外兴奋地凝视着他后脑勺的小小发旋…… 21岁的时候,在女王的吩咐下,我卸任监察官,离开了联合学院。 我知道,属于我的时代很快就会到来。我要拥有仅次于女王的无上权势,这样我才能有力量,强大到有资格永远攥着我所坚持的一切。 无论是我的尊严,还是我的默理斯。 走之前,我问过一年后就要毕业的默理斯,作为勋臣,想跟随一个怎样的人。 我已经递交过免除勋臣的申请(该申请是不可撤回的),也无权干扰联合学院分配勋臣的重要流程,所以当时也只是抱着打探下这家伙的想法罢了。 他说:“只要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就行了。”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单纯的默理斯,恐怕以为我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呢。 我只等待着再会的那天。 在女王的安排下,我被外派离开首都星。那是一段无趣的日子,没有足够的时间画画,没有默理斯的声音和模样,但我不得不这么坚持下去。 这期间,密切关注默理斯的一切,是我最为享受的兴趣。他上课时候昏昏欲睡又强打精神的样子,独自练习剑术的身影,午后趴在卧室的桌子小憩的模样。 当然,安排的每一个人都会在一段时间内被我下令杀掉。让除我之外的人看见这些风景,就算是照我的命令办事,要我心平气和地接受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总有一些人败坏我的兴致。 果然我一走,索菲亚就老是出没在默理斯的身边。这女人,真是不知好歹,总有一天我要…… 但愿这两人不会被分配到同一个家族,毕竟我还不太想费心去处理她。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想象过很多种可能。最差的结果就是莱法尔和基尔默。 万一他被派往莱法尔,即便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基尔默——这一代代忠诚于朱诺格的家族的教诲,也免不了会受到排斥。 而默理斯要是回到了他的家族……我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去干涉基尔默这个对朱诺格和女王陛下至关重要的大族,更无法预测他回到族人身边之后会如何变化。 最后是惠纳利。不算好也不算坏。 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可是惠纳利家的那个伯爵尽管不如索菲亚那么碍眼,却也是很讨厌的家伙。默理斯和他朝夕相处,处处被人称为“慕里希伯爵的勋臣”,已经让我极其不爽,而最重要的是,他就是默理斯说的那种,“心地善良的好人”。 所以,他也得死。 但是,我得好好想想,究竟从何处着手。 惠纳利……惠纳利…… 我的心里萌生出一种预感。 我忍不住笑了。或许,一切会比预想中的……更加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