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高（中）

    席征冷着脸端正地骑在马上，拉着侍卫的震字门兵卫也皆似什么都未听到一般拖着人往外走。周围身着墨绿色盔甲的侍卫上前，与拖着人的兵卫针锋相对。

    “子端。”顾修的身子骨较之以往弱了许多，说两个字都要停下来喘几下，“这里闹哄哄，可是出了什么事？”

    席征寒着张脸，一双眼死死盯着林微脸上的指痕，一句话也不说。

    顾修脸色也渐渐沉了，喘着气虚抬一下手，指着被压住的侍卫道，“你是哪家的？”

    那侍卫听到家主问话，犹如得了救命稻草一般挣扎起来，奈何旁边震字门的人抓得太紧，怎么都挣脱不开，只得大声叫喊，“家主，属下是松阳县家生子顾卓，先前凉枝禀明有奴隶编排主子，属下才动手惩戒，请家主明察！”

    上八门嫡系人丁稀少，旁支却开枝散叶。松阳县算是艮字门下有些实力的，又姓顾，亲缘上极为相近。顾修唔了一声，笑了笑，“子端，怕是误会，奴隶议论主子乃是大罪，顾卓只是依律行事。”

    顾锦跟在顾修身后，看着跪坐在地两眼泪汪汪的碧音，握紧了拳。席征瞥了一眼坐在轿子上的顾修，对他脸上虚与委蛇的假笑十分反感，挥了挥手，“带走。”

    顾修见席征全然不顾艮字门的脸面，面色也阴沉下来，道，“自然，按律，顾卓动了大将军你的东西，乱棍打死也不足为道。大将军想杖毙了他出气我这个做家主的也不能说些什么。只是，奴隶议论主子，按律该挫骨扬灰，来人，把那两个奴隶带下去。”

    一旁候着的艮字门府兵纷纷上前，预备抓着林微和碧音走。林微单手撑地，看着周围穿着冷冰冰盔甲的府兵，眼中皆是恐惧。他下意识地仰头看向骑着马的男人，瑟缩道，“主子……”

    “家主，碧音该死，家主若是有气，便杀碧音一个人好了，都是碧音的错，和阿之无关！”碧音看了一眼咬牙站在顾修身后一言不发的顾锦，一把将林微从地上拉起，抱着他尖叫哭喊道。

    顾修眼中闪过一抹厌恶，刚欲说些什么，队伍中又传来一阵骚动，一道清丽的女音响起，“我说队伍怎得停了，原来三位哥哥都聚在这了。”周灵玉身着浅蓝色纱裙，头戴幕篱缓缓而来，裙摆处仙鹤随着她的动作轻轻起舞，“也不知是什么大事，竟扰得几位哥哥不得安生。”

    顾锦微微抱拳，道了声惭愧，三言两语解释了一番。周灵玉轻笑，“原来如此，灵玉冒昧，内心中有个疑惑，既说是议论主子，那是在议论些什么内容呢？”

    “呜呜呜……”碧音一张俏脸哭得红彤彤的，望着好不可怜。“方才见路边有野花，想着公子喜爱野花，便同阿之商量着采两朵置于公子营帐中……”

    “胡言乱语！”顾卓见席征和周灵玉脸上的神情，心知不好，赶忙大喝，“我分明听到你们在那边说什么想不想主子，亲厚不亲厚的。众目睽睽下，身为奴隶竟说出这等话，实是大不敬！”

    顾修叹了口气，“子端、灵玉，王上们的口中，可不会说谎。”

    奴隶说的话和王上说的话，哪个更可信，自是一目了然。顾修又道，“阿之是子端你的奴隶，我也不好处置。但碧音是万万不能留了，当日我们上八门共同制定的律法，我也不好违背祖训。”说着他挥了挥手，示意艮字门府兵上前将碧音带走。

    碧音抱着林微不愿撒手，却被硬生生从林微身上撕了下来。他满脸惊慌，下意识看了一眼已经站在最末尾的顾锦，又狠狠将头偏了过来，呜呜哭着，“碧音知错了……呜呜……饶了阿之吧……”

    林微一把抓住碧音的手，却猛然忆起席征不喜他与旁人太过亲厚，又急忙松开，伏跪在地，“主子，阿之知错。”

    “你说了什么？”席征冷然道。

    说了什么？林微看着落于地面的灰尘，思及方才顾卓说的话，颤声道，“回主子，阿之方才在说，主子待阿之十分亲厚，便是万死难报其一，定是尽心竭力伺候好主子。”

    顾修听得这话，啧了一声，“身为大将军的奴隶，竟十分不知道检点，大庭广众下说这些话，你……”

    “过来。”席征出言打断了顾修的话，伸手。

    林微仰头，看到骨节分明的一只手，吞了口唾沫起身上前。

    “席子端，便是震字门权势滔天，你也不能不顾律法。”顾修几次为席征铺的台阶皆被无视，终也不顾体面，冷声道。

    席征被顾修口口声声的律法说得心火直冒，又细细看了看林微脸上的指印，打得太狠，脸都有些破皮。他怒火上涌，扬声道，“等什么，杀！”

    扣着顾卓的兵卫齐齐行动将人押了下去，一旁围着的震字门府兵一齐将铁棍横于胸前虎视眈眈地看着想要上前的艮字门府兵。

    ＂席子端！＂顾修大怒，他粗喘几声压下喉间上涌的腥气，抖着声怒喝，“顾卓是我上八门王上，你为了一个奴隶，要杀王上，此事若传出去，且不若世人如何看待你震字门，军中将士大多王上出身，他们可还愿跟着你席大将军出生入死？！”

    席征一把将林微捞至怀中，冷声道，“碰了我的东西，只杀他一个，未灭九族，算是便宜了他，”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瞪大了眼睛，远方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山间飞鸟惊起，悬于空中迟迟不去。

    “九族……”顾修咬牙，“席子端，你这是要同我艮字门宣战了么？”

    席征眼都不抬，策马扬尘而去。周灵玉面色白了白，她缓步上前，轻轻下蹲道了声福，而后道，“修远哥哥哪里的话，子端哥哥气头上，说的话难免不中听了些。北三门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修远哥哥切莫当真。”

    那边顾锦将跪坐在地上抽泣的碧音拉回自己身侧，站在周灵玉身后听着二人的对话。

    “登高祭天要紧，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不若此事先放一放，等来日子端哥哥气顺了，定会登门拜访，向修远兄长赔个不是。”周灵玉温声道。

    ＊

    阿梅步履飞快地穿过前厅，雪天路滑，一路而来，他好几次险些摔倒。他喘着气将兜帽取下，拱手向守在门口的廖忠行了个礼，放轻脚步走到主屋门前。

    主屋门窗紧闭，他轻轻跪在地上，刚想唤一声主子，就听到里面周止行的声音，“家主，止行愚笨，如若找到了季悯先生遗物，不知该如何处置？”

    “你只需找出，其后的事，我自有论断。”周文温声笑道。

    阿梅面色突变，周止行在坎字门家主身边时日尚短，因此分辨不出家主话中的含义。阿梅咬了咬唇，双手紧紧攥起，被门内传出的杀意逼得无路可退。

    正当他惶恐不安时，远方突然传来一声大喝，“主子议事，何人竟敢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