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高（下）

    “子端哥哥，你若再如此，我便要修书一封，叫大哥哥赶快回来。若是涉及到上八门争斗，玉儿可没大哥哥那等手段。”周灵玉带着侍女一脸不虞地坐在席征营帐中，有些气闷地说。

    周家能叫得出名号来的族人在人前皆是知书达理的模样，周灵玉这般动怒，着实少见。席征看了眼端坐在下首的周灵玉，在她美若天仙般的脸上看出点周文白的模样来，登时头痛不已。

    “便是文白来，也不会说些什么。”席征揉了揉太阳穴道。

    “若是大哥哥，午前那一遭，阿之和碧音早就人首异地，子端哥哥和艮字门自然不会有什么嫌隙。”周灵玉冷着脸说。她长得美，就算此时生气，叫旁人瞧着也想顺着她的话应了，好叫那凝玉般的脸上多几分笑容。

    席征看见周灵玉严肃的神情就头痛，周文白摇着扇子在他身边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映入眼帘，他皱了皱眉，“你且说要我如何。”

    “玉儿哪敢要子端哥哥如何，不过是今日同艮字门结了怨，过几日还是递贴登门，缓和一下关系为好。眼下北边蛮子对我八方大陆虎视眈眈，上八门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南边三门本就见不得坎震二门过于亲近，如今看到这幅局面……”周灵玉表情十分凝重。

    席征点了点头，“你且去安排。”

    “子端哥哥便只一味躲懒吧。”周灵玉端起一旁的茶水，“前有大哥哥后有玉儿，可真是什么心都不用操。”

    席征笑了笑，将手中经书翻了页。

    周灵玉眼尖地看到封皮上三个字，又叹了口气，“子端哥哥纵使心悦于阿之，再外人面前也总该收着点，顾修失了子本就气不顺，现下抓住点破绽，肯定是要一举攻之了。”

    席征翻书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一脸无奈的表妹，问，“心悦于阿之？”

    “是啊。”周灵玉大大方方地和席征对视，“这些年大哥哥为了让子端哥哥你习经书，嘴皮子都要磨破了，你皆是不肯。阿之来不过半年，这本边沿皆有磨损，可见是翻阅多次。”

    席征愣怔，他看了看手中已经被翻阅多次的书，陷入沉思。

    周灵玉起身，“方才顾家派人来传话，说家主身体不适，无法一同用膳，显然是对坎震二门有怨。下山后子端哥哥必得去一趟顾家，东西玉儿已经叫人去备好了。明日下山，还有许多事要办，玉儿先行告退。”说着，她起身带着侍女走了出去。

    席征也起身，在营帐中来回踱步，思索方才周灵玉的话。他心悦于阿之？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只是不想见阿之受人欺凌，也不喜欢他总是一脸惊慌的模样。他看着阿之安静作画的模样就欣喜，见他总是游离人世外对那些不重要的花花草草、虫鱼鸟兽颇为关心就气闷。

    他又看了看手中翻来覆去看过数次都不解其中意的经书，心道不对。那年阿梅刚刚进府，周文白也如这般，不许旁人亲近阿梅，也不许阿梅同旁的什么东西有接触。若这般便是心悦，周文白岂非也心悦阿梅不成？

    席征摇了摇头，周文白最是正统，怎可能心悦于一个奴隶。这样一想，他笑了，灵玉再怎么聪颖，也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小丫头，见识短浅，懂得什么人情世故？他不过想要阿之同阿梅一般满心满眼都是主子，现下阿之不听话，便以权逼之，以势压之，再施以薄惩。此计周文白用得，他也用得。

    思及此，他脸上闪过一抹了然，扬声道，“赵三，带阿之过来。”

    ＊

    “说说吧，你跪在门口，是想做什么？”周文手执一管玉箫盘腿坐在榻上，冷声道。

    阿梅跪在周文脚边，屋内的热气让兜帽中的雪都化开，顺着棉质斗篷滴落在地。他一脸顺从地说，“阿梅回午后，思及主子身侧无人，实在焦心，这才来了。”

    “哦？是吗？”周文冷笑，“我倒不知你几时值夜后都不用歇息的，这真是奇了。”

    阿梅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他毫不犹豫地回道，“往常，主子也从未丢弃过阿梅。”

    周文听得这话，猛地坐直了身子，一双凤眼眯起，“阿梅，你近日是愈发不懂规矩，丢弃？你不过是我养在身边逗弄的一个贱奴，若我不喜，随时可以要了你这条贱命。”

    “奴隶贱命不值得主子亲自动手，若主子真的不要阿梅了，阿梅便自行了断，也不让主子烦忧。”阿梅抬头，双眼中已然含有晶光，“贱奴孑然一人，姊妹弟兄皆不知下落，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你大胆！”周文一脚将他踹倒在地，站起身怒道，“你胆敢！你敢！”上位者的威压扑面而来，阿梅却未曾退缩，他伏在地上将周文皱起的衣角抚平，平静地说，“主子，阿梅茕茕一人，所愿也只有呆在您身边，若主子不再需要贱奴了，这世间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到了下头，贱奴也会日日祈祷主子所愿皆成，姐弟平安喜乐。”

    周文捏着玉箫，手上青筋暴起，他盯着伏跪在地十分低贱的人看了许久，而后舒了口气，像是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斗争中败下阵来。他坐在榻上揉了揉太阳穴，道，“茶凉了，去换碗茶来。然后告诉廖忠，北方蛮子虎视眈眈，前线紧急，需与大将军共同商议，即刻启程回燕都。”

    阿梅眼中的泪水终于落下，他朝着周文叩首，“谢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