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你为什么喜欢我

    高价的车内就像是开着车窗跑了一路似的，从坐垫到车门都湿透了，身为车主的李建峰确实没有一句抱怨。相反的，他心烦意乱地握紧了方向盘，身上的西装盖在楚乔身上，空调打着热风垂得他头晕脑胀，却一点都困不起来。神经紧绷得快断了，他迫切地希望楚乔快说点什么，“太好了”是什么意思？“我还以为你根本不在乎我”又是在说什么？难道暴露了？他并不怕暴露，这本就是建立在纸上合约之上架空的感情，可是一想到楚乔每次见到他是欣喜的表情，怕他感到困扰而每隔一段时间才发来的问候，心里就一片酸楚，生怕他说出什么来。

    像是听到了他心里的祈求，楚乔一路上什么都没说，到了李建峰家里也只是淡淡说了句“借用浴室”，就关上磨砂门，从里头传来刷刷水声。李建峰身上也湿了，可是思来想去放下对方一人自己也去洗澡似乎也不好，还是先换了件睡衣，坐在门口的沙发上等待。

    过了半小时，浴室门才迟迟敞开。楚乔白皙的小脸蒸得通红，眼角也像是在浴室里又哭过一次似的，比刚才还要红上不少。他似乎是没想到李建峰还等在门口，愣了一瞬，走到沙发边挤了进去。本就是单人沙发，李建峰又是超过一米九的大个子，再挤进一个人后两人不得不紧紧贴在一起。楚乔身上只套着一件宽敞的上衣，柔软修长的双腿，圆润的肩膀，还有身上浅浅的沐浴露香味。温热的水珠顺着发梢落在李建峰肩上，混杂着轻轻的呼吸，葱白的手指先是抚上他的西裤，然后摸到了宽厚的手掌。一声叹息，楚乔将脑袋靠在李建峰肩上，像是累极了，缓缓闭上眼睛，收紧手指与他十指交握。

    李建峰难得的窘迫，只好会握住那只纤瘦细腻的手，轻轻用拇指按摩着他的手背。空气沉滞了半晌，楚乔才迟迟开口：“对不起。”

    面对突如其来的道歉，李建峰像一座生锈了的机器人，僵硬地转过头。只见楚乔泫然欲泣地抹着眼角，明明脸上写满了委屈，却还是吸着鼻子说：“我太任性了，总想着要依靠你。”

    不对，他明明是个城府颇深的人，要用这种无辜的表情，用眼泪博取他的同情。即使并非如此，他喜欢的也不是面前流泪的青年，而是、而是……

    “怎么会任性呢？”回过神来，他已经捧着楚乔的脸小心翼翼地替他抹去眼泪，“委屈你了，对不起，是我没注意到。”他手足无措地搂着楚乔的肩膀，几次开口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默默看着泪水顺着他的脸颊落下。

    楚乔笑了笑：“没关系，你工作这么忙，没察觉也正常，是我想多了。”

    得到了原谅的话语，李建峰却怎么也不是滋味。楚乔小声的啜泣逐渐平息，像是累极了，靠着男人宽厚的肩膀，胸膛轻轻起伏着，不知何时已经阖上眼睛。在确认楚乔睡着后，李建峰轻手轻脚地爬起身，一手穿过楚乔的膝窝，让他的体重靠在自己身上抱了起来。这个过程里，楚乔应当是醒了一瞬，随即又将脸埋在李建峰胸口，重新睡了过去。将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李建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卧室。

    书房里，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雨声，将纸张与墨水无机质的气息衬托得愈发冷彻。眼神一行行扫过书本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李建峰却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脑袋里宛如一团带刺的乱麻，稍微试图思考，便会将过去的记忆无止无尽地牵连出来，疼得血肉模糊。他叹了口气，合上书本，窗户上的雨滴受不住重量顺着风的方向滑下，一滴、两滴，汇聚在一起消失在视野之外。取出珍藏在第一个抽屉里的相框，这才是他爱的人，可是为什么楚乔露出那种表情时，心会如此绞痛？他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只好把这种心情归结于那张漂亮脸蛋。

    叹了口气，身后突然响起敲门声。起先他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是管家送来茶水，可紧接着门外传来楚乔弱弱的声音：“建峰哥，你在里面吗？”

    李建峰一愣，迅速地将相框藏回抽屉里，前去开门。只见楚乔身上只套着件上衣，虽然屋内开着暖气，但裸露在外的手腕、脖颈和大腿因为寒冷而细细颤抖：“我打扰到你工作了吗？”

    一股无名火起，也不知是因为楚乔穿成这样就跑出来，还是因为差点被撞破自己的秘密，李建峰下意识就严厉地训斥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楚乔显然是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到，往后一缩——李建峰这才意识到他连拖鞋都没穿，更气了。楚乔失落地垂下脑袋：“我醒过来发现你不在，然后、然后想起你上次也在书房……所以才擅自过来了，对不起，下次我不会乱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建峰心里一揪，也不由得放软态度，将自己的上衣脱下批在楚乔肩头，“我是怕你着凉，好不容易洗了个热水澡，身子刚暖和一些又要冷了。快，我送你回卧室去，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

    家里虽然铺着地暖和厚厚的地毯，李建峰看着那两只嫩白的脚丫还是有些过不去，便不顾楚乔细微地挣扎，将他一把搂进怀里，像刚才那样抱了起来。楚乔这还是第一次在清醒时被公主抱，一时间张开的嘴都合不住，走出去好几步才回过神来，按着男人的胸膛面红耳赤：“我自己可以走的，你放我下来！”

    “这话等你会穿拖鞋了再说。”李建峰不由分说地将楚乔一路抱回卧室，所幸一路上管家女仆都低着头忙自己的事，经过长长的走廊，也没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楚乔被放在床上时脸涨得通红，眼神飘忽不定：“你、我，万一被看到了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李建峰不解地给他盖上被子。

    楚乔撇了撇嘴角，抱着枕头小声道：“你跟我说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所以我以为你是觉得丢人呢。”说到这，他飞快地偷偷看了李建峰一眼，见他露出惊愕的神色，忍不住笑起来，“不过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嘿嘿。”

    李建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握紧了拳头：“你饿了么？还没吃东西吧，”他匆匆起身，“我去叫人给你煮点热的。”

    “等等！”楚乔一把抓住他的衣摆，“我不饿，想跟你聊聊天，可以吗？”

    距离上次两人靠在一起已经过去一个月，这样仅仅只是周末见面、做爱的关系也持续了一个月。李建峰最终还是叫人煮了杯热可可让楚乔捧着，说是暖暖手也好。浓郁的巧克力香味一下子将楚乔的思绪带回了第一次在这儿过夜的那晚，他做了蛋糕，然后还没吃几口，就被李建峰勾引得头晕转向，还没反应过来呢就上了床。想到这里，他偷笑道：“我好像还没跟你好好聊过呢，之前都是过来了就做爱。现在想起来，我一点都不了解你。”

    “嗯，”李建峰说，“的确是这样。”

    “真冷淡啊，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了。”楚乔这么说，李建峰眼角一跳，刚想开口补救，就听他接着说，“对不起，我就是开个玩笑，不过你是真的很冷淡，你知道吗？工作日我怕你忙，都不敢联系你，到了周末也聊不上几句。你之前都是这么谈恋爱的吗？”

    面对楚乔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提问，李建峰喉结一滚，错开视线：“……可以这么说。”目光落在楚乔的手指上，方才还冻得毫无血色的指尖已经在马克杯的温暖下逐渐透出健康的粉色，让人想要握在手心里好好疼爱。下一刻，那只手就覆上了李建峰骨节分明、有些粗糙的手。楚乔握着他的手捏了捏：“真的吗？那我可得去找你的前任好好讨教讨教，到底怎样才能读懂你的心——嘿嘿，说着玩的，我才没有厚脸皮到会去找你的前任呢。”他说得轻巧，殊不知李建峰心跳得快要冲破胸口。

    “说真的，我本来挺担心的，担心你是不是只把我当个玩具，玩那种‘金主游戏’——哦，是我之前在网上冲浪，不小心看到的，就是那种有钱人花钱……算了这不重要。”楚乔没有注意到李建峰铁青的脸色，自顾自地嘟嘟囔囔，“所以我忍不住去你公司，想找你问清楚。但是看到你冒着雨担心我的样子，我就知道：”他像是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心底的喜悦之情，将脸蛋贴在李建峰胸前撒娇道，“这个人是真心喜欢我的。”

    察觉到李建峰的手掌微微湿润，楚乔眨了眨眼，抬起头在李建峰嘴唇上亲了一口：“你害羞啦？那我不说了，我们聊点别的，你别不说话呀！”

    明明深处温室，李建峰却浑身发冷，青年的体温烫得像一团火球，几乎要将他的良心炙烤至溃烂。他听到自己问：“你想聊什么？”

    “嗯……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好好回答，就问我一个问题，好不好？我还完全不了解你呢。”楚乔说，“我想想，你喜欢看什么电影？我喜欢看搞笑的，还有浪漫电影！”

    “我不怎么看电影，工作的闲余时间最多在家里看看纪录片。”李建峰回答。闻言楚乔睁大了眼睛：“那你不去电影院吗？最后一次去电影院是什么时候呀？”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设下的规定，问题滔滔不绝地涌出来。不过李建峰也并不是真的在乎这幼稚的游戏规则：“不记得，一年多了吧。”上次去电影院时，他还没跟斐璚分手。青年在他的风衣下安置了各种小玩具，到最后电影也没看进去，满脑子都是青年身上好闻的气味。不过出奇的，李建峰在想起那人后，也没有感到以往萦绕心头的烦躁和焦虑，平淡地等待楚乔的回答。

    楚乔没让他久等，笑嘻嘻地说：“把你不喜欢一个人去电影院的类型吗？那我们一起去看吧，导演也说这两天休息，正好出去散散心！这算不算我们交往后第一次去约会？之前在餐厅吃饭那次不算，那是你偷亲我。去看什么好呢？你压力太大了，看点轻松的搞笑片吧？但要是你不喜欢，看悬疑也行！惊悚……就算了吧，我怕我吃不下爆米花。”

    听楚乔滔滔不绝地计划着天马行空，不知为何，李建峰觉得自己的心情也被调动得高扬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两人牵着手，避人耳目地躲进电影院最后一排，趁着一片黑暗偷偷亲吻的模样。他不知不觉中勾起嘴角：“说好的一人一个问题呢？”

    “对哦，”楚乔偏过头，“我都忘了。”

    “那轮到我问了，你……”李建峰咽了口口水，“你说不了解我，那到底喜欢我哪里呢？”

    像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单刀直入地问这么露骨的问题，楚乔先是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再遇到你之前，除了父母都没有人夸我，即使是夸也只是夸奖我的这张脸，进了圈内后更是……像今天这样的事也不少见，但你不一样，你夸我、还对我这么好，把我当作一个人来对待。虽然我刚才说只有周末能见面，但这短短两天也让我很开心了。成年后能像现在这样靠着另一个人的体温让我欣喜雀跃，我一直都没发现，但我或许是有些寂寞的，所以今天才会忍不住哭出来。”楚乔说着说着，眼皮愈来愈重，小鸡啄米似的脑袋一点一点，“不只是这样，多亏你，现在我也有电视剧可以演，虽然不多，但也有人夸我演得很好，还交到了朋友，和室友的关系好像也变好了。遇到你之后发生了太多好事，嘿嘿。我的预感很准的，我们以后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