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LAman

    谭麒鸣很少有这么混乱的时候。他甚至没敢让自家司机送陆宸回家，怕他再在车上说出什么石破天惊话给人听了去，当即拦了辆的士把陆宸塞了进去。陆宸很听话地进了车，埋头去捣鼓安全带，没有再看他。

    谭麒鸣觉得自己还是该说点什么，但还没开口的士便缓缓开走了。

    他抱着陆宸送他的一大盒积木坐在自家宽敞的座驾上，脑子里很乱。谭麒鸣并未忽略自己对陆宸过强的亲近欲和保护欲，也不是没有思考过自己对陆宸的感情，但却顺理成章地认为那是因为陆宸是他的最重要的朋友，甚至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亲近的人，是代替家人的存在…可是对家人会有这么强烈的占有欲吗？刚才看到陆宸喝得歪在人堆里，他心里的无名火差点按捺不住。

    谭麒鸣很早就怀疑过自己的性取向，甚至打开过小视频试图验证，但无论是多么香艳的胴体对他都毫无吸引力，别提被男人上了，光是两具光裸的肉体纠缠在一起交媾这个念头都让他感到恶心。他想自己应该是无性恋了。

    可他却从来不排斥和陆宸有肢体接触，也不讨厌陆宸贴着他耳朵说话，看到打完球满身是汗的陆宸也不会有一丝厌恶…甚至会有些口干舌燥。他的确是接受不了被任何人上，哪怕对象是陆宸，可如果是陆宸被他……

    想象中的画面让答案昭然若揭。

    谭麒鸣沉默注视着车窗里倒映的那张天天被陆宸挂在嘴边夸好看的脸。其实我早该知道的，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只是不敢往这个方面想，因为我根本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但是我确实喜欢他。

    从那天起他待陆宸明显冷淡了，篮球队自然不再去，甚至连午饭都是在自己教室吃，偶尔收到消息也只是简短地回一个单字。他想陆宸是个心思活络的人，感觉到拒绝的意思应该就会知难而退，青春期一时的头脑发热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身边漂亮的女生那么多，他很快就会想通了。

    但他没想到陆宸还是会主动来找他。午休时间陆宸站在谭麒鸣班门口，不进来也不喊他出去，就杵在那里张望。谭麒鸣只装没看见，索性盯着笔记本头也不抬。他知道自己抬头看见那双倔强的眼睛马上就会心软了。

    无奈陆宸站在那太过惹眼，很快便有他们班其他的同学找他搭话，也不知道他怎么回的。谭麒鸣戴着耳机还是能听见座位旁边的女生窃窃私语：那不是篮球队的陆宸吗，真的好帅啊，他是来找谁的……

    谭麒鸣装不下去了，黑着脸走到陆宸面前把他领到了四下无人的走廊，言简意赅地问：“你来干什么？”

    陆宸甚至不敢看他，眼神往地面飘：“也没什么…就想来看看你。”

    “我没什么好看的。没事你就回去吧。”

    陆宸深吸了口气：“学长，我想和你道歉，那天我喝多了……”

    谭麒鸣抿着嘴，强作冷漠道：“我知道。你说了什么我就当没听见。”

    “可是你生气了。”陆宸小声道。

    “我没生气。”谭麒鸣忍住揉他头的冲动，轻声说，“我只是觉得我们可能走太近了，让你产生了什么误会，保持点距离比较好。”

    “……学长，你是不是讨厌我了。”陆宸垂着眼睛的样子看起来很委屈，谭麒鸣的心一下子就疼了起来，再开口语气也不自觉放软了。

    “我没有讨厌你…陆宸，我不会讨厌你的。”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但是我们不可能发生什么，明白吗？以后也不要总来找我了。”

    那之后陆宸果然就不再来了，学生会例会也不参加。球队马上又有大型比赛，他请假也合情合理。谭麒鸣告诉自己也许这样挺好的，他们本来就有各自的生活，但还是忍不住在散会时拉住体育部长问了一句陆宸最近怎么样。

    “他啊，最近训练是挺忙的，”体育部长看起来也有些苦恼，“但他状态真的不对劲，训练赛像是换了个人…篮球队那边挺头疼的，他可是主力核心啊，再这么下去全国赛正选都要换人了。会长你不是和他关系不错嘛，也去劝劝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

    陆宸是篮球特长生，球场上的表现不仅关乎奖学金，他以后升大学都指着球赛成绩保送的。谭麒鸣不可能还坐得住了，当即就找去了篮球馆。

    球队在打训练赛，陆宸居然真的没上场，呆呆地坐在场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发现谭麒鸣正走向他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神情又很快耷拉下来。

    谭麒鸣在他身边站定：“聊聊吧。”

    陆宸叹了口气，还是起身跟着他走到球馆后面无人的角落。谭麒鸣看他这颓靡的样子心里又气又痛，忍着情绪开口道：“陆宸，你能不能出息点。你知不知道篮球打不好对你意味着什么？”

    陆宸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辩驳什么，但很快放弃了，只低声说：“抱歉…我也不想的，可能就是心里比较乱。学长你不用担心我。”

    “你没必要和我道歉。”谭麒鸣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硬点，但还是藏不住疼惜，“我也不可能不担心你。你今天是不是不用上场了？收拾收拾东西我请你吃饭，我们好好谈一下。”

    谭麒鸣把他带到之前常请球队去的烤肉店，要了个隔音的包厢。陆宸依旧闷闷的，一路也不主动和他说话，直到坐下才迟疑着问：“学长，你想和我聊什么？”

    “你那天说你喜欢我，”谭麒鸣认真地看着他，“然后呢？”

    陆宸的眼神躲闪：“啊…我们不是说好不提了吗。”

    “你这样我能当什么都没发生吗？”谭麒鸣的声音下意识变重了，但他很快调整了情绪，“你告诉我你喜欢我，是想和我在一起吗。”

    “…我想啊。”陆宸轻轻叹了口气，“可是你不愿意，对吗。”

    谭麒鸣思量着开口：“陆宸，你对我的很多事都不了解，我的家庭情况和未来规划……”

    陆宸却罕见打断了他，情绪有些激动，“那些重要吗？谭麒鸣，我认识你八年了，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的人，所以我喜欢上你有错吗？”他的眼睛又红了，顿了顿继续道，“我也不是非要让学长你和我谈恋爱，如果不是那天喝醉了我根本不会…”

    “根本不会告诉我？”谭麒鸣感觉自己的心又抽了抽，他努力维持着平稳的语气说，“可是现在我知道了，而且你因为这个在难过…”他生生咽下了那句我舍不得看你难过。

    陆宸低头盯着自己交叉的手，不再吭声。

    “我…很多事情都由不得自己做主，”谭麒鸣放缓了音调道，“你知道高中毕业我就要去A国见我父亲了。就算不说我，你的职业呢？你想过出柜会对你以后的篮球发展有什么影响吗，你知道他们对这个歧视有多严重吗？就算你不出柜，你父亲那里怎么交代？他就你一个儿子，最重要的是，你是直男…”

    陆宸有些惊讶，又有点心酸，原来学长这么认真地考虑过他们的事。他强撑着笑意说：“学长你怎么知道我是直男，我连女朋友都没谈过。”

    “…你一直喜欢女孩儿，还把我当成过女生。”谭麒鸣犹豫着补充道，“苏小琴就不说了，别的漂亮女生和你说话你也会脸红。我也知道有时候你们球队会一起看小电影…解决生理问题。他们说你的挺大。”

    陆宸捂住了脸：“学长你真是…正常男人看那个都会硬吧。脸红只是因为我被表白不好意思，苏小琴是我小时候不懂事，懂事之后我就…只喜欢过你了。”

    他慢慢抬起头，红红的眼睛很温柔地看着谭麒鸣：“其实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觉得自己能面对。但是我不想给学长你添麻烦，所以我本来什么也不想说的，我们还是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谭麒鸣却反问：“你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我不知道。”陆宸又垂下了视线，“但是你又不喜欢我…”

    “…我从来没说过我不喜欢你。”谭麒鸣真是拿他这个样子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没忍住轻声说，“我喜不喜欢你你自己不是心里清楚吗。”

    陆宸怔怔地看着他。

    谭麒鸣沉默了一会，他是真的动摇了，半晌说：“陆宸，给我点时间，虽然我不敢向你承诺什么…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好吗？”

    陆宸却小心翼翼地问：“那我还能去找你吗？”

    谭麒鸣吸了口气：“只要你好好训练。”

    陆宸的眼睛马上弯了起来：“学长最好了～”

    他一句撒娇让谭麒鸣的心口倏的一下麻麻的。完犊子了，他心说，我好像比我以为的更喜欢他。

    之后他们又像是回到了老样子，陆宸的训练状态也恢复了，偶尔他会开玩笑地问谭麒鸣考虑的怎么样了到底从不从，谭麒鸣不正面回答，他也就不追问。

    谭麒鸣看着陆宸看似无所谓的笑容，心里想，你不知道我有多想答应你……但是真的太难了。一旦抓紧这个人，要怎么才能放手呢。

    寒假不久便到了。谭麒鸣要去欧洲交流，陆宸则要随球队冬训，临放假前陆宸依依不舍地看着他说学长我好怕你放假见不到我回头就把我拒绝了，你别太快给我回复行不行起码等开学让我再妄想两周。谭麒鸣心酸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以前不同校还不觉得，这半年几乎每天都能见到陆宸，一个月的分别漫长到有点难捱了。

    他本以为假期开始后忙碌的交流学习会冲淡陆宸在他脑海中的存在感，谁想到自己对他的思念不减反增。他走在宏伟的教堂下、漂亮的花园里或者飘香的咖啡馆边时都会想起陆宸，他知道自己这是典型的恋爱症状，看到什么风景都会希望身边有自己喜欢的人。

    他所在的城市那些天里恰好举办了一次同志骄傲游行，谭麒鸣站在街边看着那些相爱的同性情侣汇聚成彩虹的浪潮，带着自豪和爱意大大方方地亲吻伴侣的脸庞。那天阳光很好，他看得眼睛发酸。

    …我们明明比任何人都更相爱，他想，我为什么不能勇敢一点呢。

    谭麒鸣的春节是在异国度过的，对他而言并没有太大区别，往年他也没有家人陪伴。但他还是去百货商场给管家司机他们挑了礼物，边挑边思索着他该送陆宸点什么，想来他并不乐于接受贵重的东西……他的视线捕捉到橱窗里一排呆头呆脑的毛绒小狗，黑黑圆圆的眼睛看起来憨态可掬，谭麒鸣看着它们，不自觉露出微笑。

    小狗居然还有录音功能，两只爪子里藏着按钮，一只可以录音和消除，一只是播放键。谭麒鸣坐在琴室，一时不知道要弹些什么，他会很多高难度的钢琴曲，但对于陆宸而言它们或许太过晦涩。谭麒鸣认真思索了半天，用电脑搜了一支谱子。

    君が好きだと叫びたい。

    他想把自己的心声以陆宸最好理解的方式传达给他。

    国内除夕的晚上陆宸果然给他打了电话，那时微信电话还不普及，谭麒鸣很替他心疼跨国话费，却也舍不得挂断。陆宸那边有点嘈杂，时不时传来响亮的烟花爆竹声，陆宸便用更大的声音对他说新年快乐，谭麒鸣也笑着祝他新年快乐，新年里实现所有的愿望。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陆宸抽了抽鼻子，“好想和学长一起看烟花啊。”

    “…我也想。”谭麒鸣直白地说，想了想补充又补充道，“我特别想见你。”

    “学长你说这种话会让我产生很大的希望…”

    谭麒鸣微笑着打断他：“这些天很想我吗？”

    陆宸的声音委委屈屈的：“想啊，想得都快睡不着了。”

    “以后要一直这么想也没关系吗？”

    “啊…？”

    谭麒鸣缓慢而清晰地问：“陆宸，你能接受异国恋吗？”没等对面答话，他继续道，“高中毕业后我要去A国留学，顺便见见我的家人，那之后我会回来找你，每个假期也会…但我们还是要分开很长时间，你愿意等我吗？

    “陆宸，我已经想好了，我也喜欢你。你愿意的话我们就在一起吧。”

    寒假的最后几天谭麒鸣回国了，那简直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他把家里的旁人都打发回去放假，管家居然也难得松口同意了，于是谭麒鸣可以无所顾忌地和陆宸约会，甚至把他带回自己家来。陆宸给他展露了一手从小练就的厨艺，而他则把这辈子学会的所有表达爱意的钢琴曲都逐一弹给陆宸听；他们在纷飞的大雪下交换了青涩的初吻，夜晚临睡前他在温暖的台灯下温声读着法语情诗，陆宸虽然听不懂，一眨不眨看着他的眼睛却湿润了。

    陆宸还没到16岁，谭麒鸣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和他做到最后，但他们最后还是会把床单弄脏……谭麒鸣心虚地洗了床被又用烘干机烘干了原样换上，好让管家回来捕捉不到一丝端倪。陆宸嘲笑他好好一个大少爷谈个恋爱比偷情还惨，他没好气地问这都是因为谁，陆宸便讨好地搂着他吻上去，刚换上的床单于是又要遭殃。

    谭麒鸣从来没想过自己对一个人会有这么浓重的欲望，亏他还曾经当自己是无性恋。后来他去查了资料，他这种情况应该属于demisexual，他把这个名词解释给陆宸听，看他一头雾水的样子谭麒鸣干脆直接亲了亲他的额头：“意思就是我只喜欢你，只想和你做这种事。”

    陆宸乐得一双大眼睛都笑没了，谭麒鸣捏着他的脸咬牙切齿地说：“我算是栽你手里了。我出国的时候你敢去找别人我就掐死你。”

    至于体位的问题…谭麒鸣没有主动提起，反正陆宸总会让着他，就不提前给他心理负担了。

    和陆宸在一起后谭麒鸣才发现自己是个独占欲非常强的人，甚至到了有些蛮不讲理的地步。篮球队的男生难免会勾肩搭背搂搂抱抱，有时候进球庆祝的时候甚至会跳到对方身上，谭麒鸣以前看了虽然不太舒服但也没过于在意，而如今看着陆宸托着挂在他身上的队友的屁股…谭麒鸣脸登时就黑了。

    他的脸色直到那场训练赛打完都很难看，陆宸一眼就看出他在闹情绪，缠着问他怎么了，他不太高兴地说：“我不喜欢你和别人有肢体接触。”

    陆宸一下就被他逗乐了：“打篮球不就得那样嘛。”

    谭麒鸣咬着牙：“那也不行。”

    陆宸笑嘻嘻地问：“搂抱不行，拍肩碰手总行了吧？”

    谭麒鸣犹豫了一下，勉强点了点头。

    “学长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人讲究这么多，还特大男子主义。”

    “…后悔了你可以换一个。”

    得，这人气性还真大。陆宸对他毫无办法，故意逗他说：“别人碰都不让碰，你出国离开那么久，我要是忍不住和其他人睡了你得气成什么样。”

    说完他也觉得这个玩笑开得不妥当，还没来得及道歉却发现谭麒鸣眼睛都要气红了，瞪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那你就再也别在我面前出现…不然我真不知道会对你做什么。”

    陆宸被他吓愣了，连忙软声说宝贝我逗你的你千万别当真，谭麒鸣转过头去不搭理他，陆宸哄了半天也毫无效果，便凑到他耳边很小声地说：

    “老公我错了……”

    谭麒鸣呼吸一滞。

    他又气又恨地瞪着他未满16岁的男朋友，恨不得当即就办了他。

    又掐着指头算了算…似乎也不用等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