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学长（下）

    决定陆宸是否能拿到特招生名额的那场球赛当天谭麒鸣破天荒翘了竞赛培训。初中生的比赛观众多是同校助威的同学和选手家长，场馆并不拥挤，谭麒鸣小心地找了个左右无人的位置坐下，却注定还是会引起大片注意。他一落座就感觉到前排拉拉队的女生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时不时偷眼看他，好在他对这种关注已经很是习以为常，戴上防噪耳机便低头看起了书。

    还是有胆大的女孩走来和他搭讪：“桐川的怎么跑来看这场球啊？”

    他无奈地摘了耳机：“嗯…来看我朋友。”

    “诶，你朋友是哪个学校的，叫什么？没准我认识呢！”

    这时候运动员开始进场热身了，陆宸抱着球和队友交代着什么，抿着唇的样子看起来十分认真。谭麒鸣指了指：“红色队服的7号。”

    女生惊呼了一声：“我靠，你朋友就是陆宸啊！”

    “…他很有名吗？”

    “开什么玩笑，坐在这里的女生起码有一半想追他。”女孩端详了他一会，又说，“不过现在可能有一部分转移目标到你身上了。”

    谭麒鸣礼貌地笑笑没搭腔，眼睛仍盯着陆宸看，篮球队的男生都高高大大，但他还是帅得很出众，拧着眉交流战术的样子比平日多了几分成熟；篮球服很短，漂亮的手臂肌肉和小腿线条都一览无余。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谭麒鸣默默地想，他从小就知道陆宸比一般小孩好看许多，很讨小女孩和阿姨们喜欢，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变成一个英俊挺拔的少年了。

    球员开始热身了。谭麒鸣才知道原来陆宸打球时的样子和平时挺不一样的，过人时也会露出有些凶狠的表情，和队友击掌时的笑又有几分痞帅；他投篮的姿势很舒展，修长的身体绷起漂亮的弧度，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汗水流进清晰的锁骨里……

    女生看出谭麒鸣对她没意思，也不纠缠，随口扯了几句话便坐回小姐妹堆里和她们分享她刚刚得知的八卦去了。陆宸也终于向观众席抬起头，很快发现了穿着白衬衫的谭麒鸣，眼睛一下亮了。

    谭麒鸣笑着对他挥了挥手，做了个口型：

    “桐川见。”

    社团招新会谭麒鸣本是不愿去的，无奈会长强调他必须到场，哪怕只坐在那里不说话都行，拐骗新社员的事让其他几个部长干。谭麒鸣躲在摊位阴凉的角落看书，还是能感受到很多落在身上的视线，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迫开屏的花孔雀…不，白孔雀。

    “学长！”

    听到熟悉的声音，谭麒鸣很快抬起了头。陆宸站在学生会摊位前笑吟吟地看着他，他还穿着篮球队的队服，显然一入校就和篮球社绑定了。

    谭麒鸣笑着放下书：“怎么，有兴趣加入我们体育部吗？”

    陆宸的眼睛滴溜溜转：“学长你是哪个部的？”

    “我是学习部的，我们部可收不了你。”

    陆宸露出点委屈表情，压低了声音说：“学长你给我走个后门呗…”

    话剧社摊位就在学生会隔壁，话剧社长看见陆宸眼睛放光地靠过来：“帅哥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话剧社啊，你一看就是演男主角的料！”

    陆宸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平时练习很忙…”

    “不参加部活挂个名也可以的，有你在我们招新都变容易了，求求你了…”

    陆宸半推半就的被她拽走了，谭麒鸣看出他其实挺心动的。原来他对演戏感兴趣吗，自己以前从来没看出来。

    陆宸真的在话剧社挂了名，不过也加入了体育部。体育部部长是个女生，拿着陆宸的报名表笑得合不拢嘴：“谭麒鸣，还以为你只对女孩子有用呢，你上哪找的这么可口的小学弟啊？”

    高中生的谭麒鸣依旧很忙。桐川校园挺大，他和陆宸也不在一栋教学楼，放了学谭麒鸣若是没有社团工作便被司机早早接回家，他已经提前开始准备起A国的大学申请了，晚上经常安排一对一培训；陆宸则每天都有球队训练，他们除了学生会全员例会外并没有什么相交的时间。

    但好在还有午休，谭麒鸣不喜欢挤食堂，他都是自己带饭菜到学生会活动室吃，吃完就继续看书，陆宸有时会从食堂打了饭找他一起用餐。

    不过开学一段时间后陆宸就不来了，只说要和别的朋友一起。谭麒鸣当下也没深想，和他不一样，陆宸人缘很好，如果不是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应该都是呼朋结伴的。直到他课间无意听见同学闲聊说，哎你们知不知道高一那两个级草杠上了，他们年级的女生都不知道该支持谁呢……

    谭麒鸣默默放下手中的笔，转头问：“高一还有别的级草吗？”

    同学被这冷面美人罕见的八卦欲吓了一大跳：“你指的谁啊？他们公认的级草是陆宸和周星昂。不过你放心，校草肯定还是非你莫属…”

    谭麒鸣把视线转回书上不再和他们浪费口舌。但他心里很不安，周星昂的名声之大他再不关心校内是非也是听说过的。陆宸惹上大麻烦了。

    他也是那时候才意识到，陆宸会和他说很多大大小小的事，好像巴不得跟他分享自己全部的生活，但那都是些高兴的事。所有不高兴的事情，陆宸从来没有主动跟他提起过。

    陆宸没想到谭麒鸣放学竟站在他们班门口，下意识想遮住脸上的纱布，手却被一把攥住了。他有些发怵，学长还没对他露出过这么凌厉的表情。

    “怎么弄的？”

    “打球的时候摔了一下…”

    “陆宸。”谭麒鸣的脸色沉了下来，“你知道我能打听到的。”

    “…我之前和别人闹了点矛盾，”陆宸知道瞒不过去，只能小声说，“已经没事了。你别担心。”

    “周星昂？”

    “嗯，真没事了，我俩现在关系挺好的，晚上还约了一起打球呢。”陆宸很诚恳地看着他。谭麒鸣也就信了，他并不怀疑陆宸的社交能力，但想了想还是说：“你少和他打交道。”

    陆宸打着哈哈岔开了话题：“学长你也太受欢迎了，上次在校门口我俩说了几句话，回头我们班女生都追着我打听是不是认识你。”

    “她们可能只是想找借口和你说话。”

    “怎么可能，有人和我表白我都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你喜欢谁？”

    陆宸支支吾吾不说了。谭麒鸣心里有点烦躁，心想他不会还对苏小琴余情未了吧。

    周星昂的事既然解决了，谭麒鸣也没有再追问。但他还是有些后怕，幸亏周星昂并没有多为难陆宸，也幸亏他们打架的事没被声张出去，周星昂的校董叔叔自然能让他不受任何处分，但陆宸就不一样了。

    谭麒鸣第一次觉得自己在陆宸的事情上很无力。他家里给他的只有钱，可在桐川很多问题不是钱能对付的。

    当然实在想解决也不是不可以…回到家谭麒鸣试探地问了一句：“黎叔，如果我朋友在学校里遇到了麻烦，您能帮忙吗？〞

    管家听到这个问题露出些惊讶表情，但很快便慢条斯理而不失恭敬地回答他：“如果是少爷您的吩咐，我们肯定会尽心竭力地解决。但您也知道，关于您的事我都是会如实汇报给老爷的。〞

    〝…我明白了。〞

    谭麒鸣的心一点点冷下来。在外人眼里他几乎是无所不有无所不能的，可他所拥有的都只是那个大洋彼端的男人一时兴起的施舍，如同木偶线一般缠绕他多年。他自小被这线操控，没有随心所欲的权利，可它们一旦断裂却会让他顷刻一无所有。那些让别人羡慕的东西从来没有真正属于过他。

    谭麒鸣开始频繁去观看篮球队训练。他当然也不是真的看球，总是带着书或者笔记本电脑，塞着防噪耳机坐在叽叽喳喳的女生周围做自己的事。高冷校草竟是铁杆篮球迷的名声不胫而走，谭麒鸣对此哭笑不得。

    有时候训练或者练习赛完了谭麒鸣便会请球队吃饭，他已经是学生会副会长，声称篮球队的表现关乎学校荣誉算是他职责所在，他也真的很喜欢篮球。球队一群大大咧咧的男生听了深信不疑，开开心心跟着他吃高级烤肉。

    那时的篮球队队长私下和他道谢，说以往这种活动要么用社费要么他自掏腰包，谭麒鸣这么阔绰大方都没给他什么请客的机会了，看不出谭麒鸣面上冷冷淡淡内心居然是个酷爱篮球的热血少年。谭麒鸣便笑着说陆宸是我发小，我看球都是受他影响。

    队长一拍大腿，那怪不得呢，看来我们还是沾了陆宸的光，不过说来这小子不仅长得帅打球还真有两下子，下届队长大概率也是他了…

    谭麒鸣笑而不语。

    谭麒鸣和球队关系密切陆宸起初还是挺高兴的，后来似乎是察觉到什么，谭麒鸣再请客的时候他兴致就显得不那么高了，虽然还是会和队友吃喝说笑，看向谭麒鸣的眼神却有点犹犹豫豫的。

    他的欲言又止谭麒鸣只当没看见，依旧不动声色地请客结账。终于有天涮完火锅陆宸忍不住找到他，表情不大自然：“学长，你不用总是这么破费的。”

    谭麒鸣有点头疼他的敏锐，但还是面不改色道：“你们队长都没说什么呢，我觉得一群人一起吃饭挺高兴的。”

    陆宸皱了皱眉，还是没忍住道：“学长你根本没那么喜欢篮球，别说科比和詹姆斯了，你连樱木花道和流川枫都分不清楚。你也一向不喜欢热闹。你是不是觉得我……”

    谭麒鸣很快打断了他：“你说的对，我不是真的喜欢篮球。但我也想偶尔和朋友热热闹闹聚个餐，你知道我家里总是挺冷清的…”他露出点歉然表情：“我过去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陆宸被他说得有些惊讶，惊讶很快变成了心疼，赶忙解释道：“不会不会，你想来随时都可以！我可高兴了！”

    谭麒鸣在心里偷笑，伸手拧了把他高挺的鼻子：“还有，我分得清樱木花道和流川枫。”

    可陆宸终究不像篮球队的其他傻大个一样好糊弄。谭麒鸣知道他信了一时，之后还是会在心里犯嘀咕，但只要不说开，这事也就这么敷衍过去了。

    谭麒鸣和一个学习部叫李承言的学弟关系不错，学弟也不像这所贵族高中大多数学生一样家境优渥，因为成绩好拿了奖学金才付得起高昂的学费。李承言虽然家境贫寒却一直不卑不亢，做事也负责认真，谭麒鸣对他很有好感，例会时经常没事表扬他几句，平时也很是关照。

    但他还存了另一个有些卑劣的心思，李承言可以给陆宸的存在打点掩护。例如他家以他的名义给学校捐了一大笔助学资金，发放的审批又要从他这个学生会准会长这里过手，他私自给这两人和随便其他几个同学上调了金额，校领导根本不会过问，就算管家发现了也一时注意不到混于其中的陆宸。

    他一点也不想让家里知道陆宸和他的关系，也许是他的家庭让他本能地感到危险，明明他和陆宸之间也没什么。

    李承言是个聪明的小孩，很快意识到谭麒鸣对他的关照，有次例会散了便找他私下道谢。谭麒鸣笑着和他说了几句，顺便解释了自己没对他一个人搞特殊化，他也就心怀感激地安然接受了。

    李承言走后谭麒鸣才注意到陆宸就站在会议室门口等他，眼神有些古怪。他在心里感叹这次不好对付了，面上仍淡淡的：“你还不用去训练？”

    陆宸似笑非笑地说：“学长，我发现你是不是特别有慈善精神啊。”

    谭麒鸣脸色一凛：“你什么意思？”

    陆宸自知失言，被他瞪得气势也虚了：“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

    “那你以后注意点说话。”谭麒鸣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确实很生气，这是他第一次对陆宸说这么重的话。他知道陆宸心里不自在，但他接受不了陆宸间接侮辱无辜的同学，更接受不了他总是把他的心意当成施舍。

    我只是想对你好一点，他想，为什么这么难呢？

    那之后他和陆宸第一次陷入了冷战。谭麒鸣不再去篮球队，陆宸也不主动来找他，两个人原本的交集就只有学生会例会，那两周陆宸以训练为由告假不参加了。谭麒鸣心里生气又委屈，他想这人怎么就能这么犟。

    高二寒假前学生会也要换届了，高三生不再担任社团职务，新的会长理所当然由他继任。换届自然伴随着聚餐，那天谭麒鸣便是聚餐的主角。国内对未成年人饮酒管束不严，这种时候都要喝上几杯，社员有意要灌谭麒鸣，谭麒鸣也不是很有所谓，他专门学过品酒，自认酒量还行。

    只是杯子刚举起包厢的门就突然被打开，陆宸笑吟吟地走进来说抱歉球队有事来晚了，他先自罚几杯。

    后来每当有人找谭麒鸣敬酒陆宸就笑着找各种理由帮他喝，他在学校也是个风云人物，刚因为球赛的功劳升了体育部副部长，人看着又很好说话，大伙便高兴地转移了灌酒的目标。谭麒鸣看着他和这帮人推杯换盏的有点生气，在他身边冷冷道：“我自己可以喝。”

    陆宸倒酒的动作顿了顿，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之前都是我不好，学长你别生气了。”

    陆宸耳朵喝得红红的，语气也很软。谭麒鸣有再多气也不知道该怎么生了。

    饶是陆宸再海量被灌了几遭也有点醉，谭麒鸣便起身说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先聚到这，这个醉鬼我帮忙送回去，说完直接拉着陆宸离开了包厢。

    陆宸酒品不错，醉了格外乖，不吵也不闹地任由他拉着走。走到安静的室外谭麒鸣才放开他，摸出手机准备给司机打电话，却发现陆宸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谭麒鸣心里微微一动：“你怎么了？”

    陆宸眨眨眼：“学长，对不起…我不该和你闹脾气。”

    “…我早就不生气了。”

    陆宸听了他的话释然地笑了起来，低头去翻包，掏出一个大盒子递给他，圆圆的眼睛在夜色下很亮：“刚过零点了…学长，生日快乐。”

    谭麒鸣愣住了。他从没告诉过陆宸自己的生日，说实话这日子他自己也从来没放在过心上…他接过陆宸送他的礼物，是一大盒可以自由拼装的乐高。

    他不是没收过礼物，这些年母亲送过他钢琴和珠宝，父亲送过他金笔金表甚至银行卡和房子，喜欢他的女生送他精心制作的手工，管家也经常送他一大堆书。

    …但从来没有人送过他玩具。还是这么大一盒。

    谭麒鸣本该高兴的心却五味杂陈的，这虽然不比他过去收到的任何一份礼物贵重，但这么大盒乐高对中学生也并不便宜，何况是陆宸呢。

    半晌他低声说：“……谢谢。”

    陆宸见了他的反应，有点难过地笑了笑：“我都不知道该送学长你什么……你的书够多了，也从来没说过你喜欢什么别的东西，还一直不肯告诉我你生日，我偷偷去翻了学生会档案才知道。”

    谭麒鸣轻轻捏了捏他被酒精熏红的脸：“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以前不喜欢过生日…但是这个礼物我真的很喜欢。谢谢你，陆宸。”

    陆宸却慢慢挪开了他的手：“学长，你对我太好了，但是你对我越好我就越难受，让我觉得自己的想法很罪恶。”

    他盯着谭麒鸣一错不错地看，眼圈儿却慢慢变红了：“可是怎么办啊……学长，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你了。我一直想让你知道，又怕你知道了会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