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周正过去

    小鹏扑进周正怀里，周正被这小家伙的冲量弄得站不住脚，趔趄两下，站稳了，伸出双臂把他举起来，笑道：“小鹏，想不想周正叔叔？”小鹏猛点头，说想呀想呀，把小手搭在周正宽阔的肩上，腾空的腿乱瞪，想让周正再举高些，让他能像电视里点燃的火箭一样飞出去。

    “这小子…”周正失笑，按住小鹏的背让他别乱动，单于一站起来，走近周正身侧，周正指指单于一，问在他身上闹腾的小孩：“小鹏，喜不喜欢小单哥哥？”

    单于一看向小鹏，小鹏便收起在周正胸前乱抓的手，乖乖地趴在了周正肩上，眼睛变成了星星：“喜欢。”周正像犯人诡计得逞般笑了，单于一挑眉，不明所以。这样，周正想让单于一见再多些人，亲眼看看众人的反应，让他体会明白：他其实特别招人喜欢，没有人会不要他。

    所以，你不要怕。

    周正道：“单于一，要不你去帮玉清阿姨打打下手？她话少，不会让你烦的。”他拎起看单于一看得入迷的小鹏，左右晃着，摇得他直咯咯笑。“小鹏我看着了。”

    单于一听到周正说“不会让你烦”，表情一滞。他点头道：“嗯。”然后缓缓把小鹏揪住自己衣角的手揉走，弯下腰对趴在周正肩上，露出一双小鹿眼的小鹏轻声说：“哥哥去帮你妈妈做饭啦。”周正盯着好似流露了一丝温柔的单于一想：怪不得小鹏这么安静，要是单于一这么对一个姑娘说话，指不定得让她脸红多久呢。

    唐玉清在择着菜，单于一忽然开了厨房的门，问：“玉清姐，我可以帮你吗？”唐玉清被单于一这声“姐”给喊晕乎了，想着她怎么着也是到了阿姨的年纪，她换了盆水，反应过来，忙说：“行啊，你要是愿意帮忙，我当然乐意多一把手。”

    唐玉清还记得刚才进门时，她不经意间问起单于一他妈妈在哪，哪知单于一面不改色地回答“跑了”，把水果和月饼放在了桌子上。她吓得以为自己在白日发梦，用力揪了揪胳膊，却疼得迅速起了一道红印。再一见随着周正进门的陈端睿，脸上也是和她同样的困惑，她笑了，想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又是在周正的身上？

    青菜绿色的表皮被她的手指揭起，她回过神，侧头，单于一正静静看着她，等她给自己下任务。

    “啊，抱歉小单，我刚刚在想事情所以…”唐玉清把手上的水抹干净，拿出案板摆好，指着从冰箱拿出来解冻了好一会的猪肉，说道：“小单，麻烦你帮我把它剁碎，好么？周正喜欢吃香菇蒸猪肉。”

    单于一操刀，问：“他经常来？”

    “嗯，他没结婚的时候，说自己一个人太闷了，经常拿菜来我们家和我们一起吃饭。有一段时间我单位让我出差，还是让周正帮忙带的鹏鹏，那时候鹏鹏才一岁半，开口说的第一个词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小单，你知道是什么吗？”

    刀打在木头上的声音很响，但是唐玉清仍说着，单于一也听见了她的每一句。他们说话时，有些词分不清前鼻音后鼻音，咬字也带着与标准所不同的差异，周正尤其，但是单于一听多了，倒也觉得，这样挺好，不知道是不是受周正影响，总有种亲切感。他想着周正口中的“话少”，接下唐玉清的话问道：“是什么？”

    “是‘嘘嘘’呀。我和端睿还纳闷，鹏鹏说的是什么东西，等到周正一出现，鹏鹏就老喊嘘嘘，我们才发现原来他喊的是叔叔。我笑了半天，端睿特别生气，说是周正偷偷在鹏鹏耳边教他的，教什么不好，偏偏教个上厕所的词，周正说，那不好了，他自己拉尿还不用别人提着裤子哄呢。”

    唐玉清笑起来，单于一也跟着微笑，觉得这的确是周正会说的话。

    “你们认识很久了？”

    “我们三个人初中就待一起了。”

    单于一垂眼，想起周正在笑脸之后时不时露出的落寞，觉得想象同在十五岁的周正的模样是件很难的事情。他把肉末拢在一块，说道：“好了。”唐玉清惊讶道：“好快呀！”在唐玉清把肉末放到碗里和配料拌匀的时候，单于一问：“那…周正以前是什么样的？”

    “以前…”唐玉清神色放空，回忆起很多他们学生时代的事情，她刚想挑其中一件有趣的给单于一好好讲讲，笑着张嘴，却忽然想起在她和陈端睿的婚礼上，捧花在他们的刻意安排下落到周正手里后，周正唯一一次落泪，哭着说他没有办法幸福的模样。蒸架从她手里掉落，单于一眼疾手快地接住了，问她：“玉清姐，你没事吗？”

    “我没事，谢谢你，小单。”唐玉清神色如常，把该放的东西放好，继续说：“周正一直都是个很温暖的人。小单，你问我他以前是什么样，我也没有办法很确切地想出一个词来形容。但是我可以跟你说，他现在跟你说什么话，以前的他就会跟你说什么话，他没变过多少。”

    “我刚认识周正的时候，以为他是个特别刻苦读书的学生，因为他每天都坐在教室里盯着课本，但是在一次年级考试后，他被老师当着全班人的面骂，因为学校里只有他一个白卷，他站起来，不停鞠躬，说，老师我错了，老师我错了…”

    “结果下次全市考试，周正没有交白卷了，但是只填了客观题，成绩还是一塌糊涂，班主任差点没给他气病。我当时是学习委员，觉得周正这样让我很难堪，所以很讨厌他。回回老师都让我查他作业，我烦了，就问他为什么这样，他就说，他不是读书的料。周正随便的态度让我生气了很久。”

    “我在和端睿谈着恋爱，跟他说了这件事，他说他认识周正算有段时间了，周正不是不上进的人，他这样做绝对有他的原因，让我再看看。”唐玉清把辣椒切开，单于一抬手道：“玉清姐，你能不能放少点？周正吃不了辣。”

    单于一他妈妈喜欢吃辣的，所以餐桌上总有辣菜，每回周正吃到碗见底时都有点反应迟钝，单于一瞧着对桌的他，以为是周正工作回来太累，这种情况发生了一两次之后，单于一发觉：周正根本一点辣都沾不了。他还装，一声不吭，称赞他妈妈“你做菜挺好”。单于一听到周正这么说，对于他的厌恶只增不减。

    “啊？”唐玉清面露惊讶，“周正他吃不了辣？可是……”虽然这么说，她还是把辣椒块撇进了垃圾桶。“他没跟我们说过，我也不知道。”

    单于一想：周正好傻。

    他当初为什么会觉得周正这么做是为了讨他妈妈的欢心，又是为什么会瞪着周正呢。

    唐玉清道：“好，小单，还好你告诉我了。我继续和你说吧。我最初对周正的印象很不好，觉得端睿看错人了，不信他说的，于是我就打算自己去认识周正，去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来二去，我们三个就一起玩了。其实周正人很好，遇到什么事都特别乐意帮忙，即使自己根本帮不上。他像什么——对了，太阳。”她笑说，把熟了的一碟碟菜装盘好，让单于一帮忙送出去，然后等他回来再道：“端睿学习不好，毕业以后就和周正一起去读职校了。学生嘛，不是总想着在学校久一会吗？周正呢，他就反着来，他就是做好了预备下一秒就赶着出社会，想挣钱。他不说为什么，我们后来才知道，周正有个姐姐，在北京读研究生，周正想把钱攒出来支持他姐姐。”

    唐玉清在这停了。后面的事她没让单于一知道：周正的姐姐和他决裂了，周正就再也没见过她，除了那次周正几个月前的婚礼，唐玉清在外头喘气时，见到了从侧门匆匆离开的周捷。

    单于一帮忙收拾零碎，擦桌子，洗锅。唐玉清挨着他洗了手，然后轻声道：“小单，我这是偷偷告诉你的，你别把你姐卖了，好吗？”

    单于一点头，答应道：“好。”

    唐玉清又问：“小单，你不会离开他吧？”她问不了单于一为什么他的妈妈会走，就只能问他，会不会也不想待在周正身边，在有一天突然离开，让周正变成一个人。

    单于一想：应该问周正会不会离开他才对。他又点头，说道：“我不会。”

    唐玉清终于放下心来，拍拍他的肩道：“那我们出去吃饭。”

    单于一推开门，出去看，周正和小鹏正搭着积木，陈端睿在他们俩对面拍照，周正见到单于一出来，问他：“单于一，有没有好好干活？”

    身后响起唐玉清的笑声，她搭着单于一的肩，露出满意的笑容道：“要不是小单帮忙，你们得晚一个小时才能吃到中秋节的晚饭。”

    周正看着唐玉清伸展的胳膊，表情又变得僵硬。小鹏打着周正的腿，抗议他把模型搞错了。

    单于一已经不太记得那顿饭他们都说了什么，只记得聊天很简单，很舒服，原来那么多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也并不只有吵架和谩骂，反而鲜活又明快。周正不停给他夹着菜，让他吃这吃那，说他太瘦了得多吃点，他说好，然后又想着，有一天他要长得很高，到那个时候，他可以走在周正的前面，拉他的手。

    吃完饭，陈端睿一家把单于一和周正送到楼下，小鹏闹着不让单于一走，甚至放声大哭，周正还笑说怎么没见小鹏对他这样，陈端睿哄着小鹏，骂周正乐个什么劲。单于一蹲下来，发誓说他很快还会再来，和小鹏轻轻拉钩。

    然后在回家的路上，周正在开车前，把脖子上的玉坠摘下来挂到单于一那，说这是周正他妈给他的，单于一坐在副驾驶座，在微弱的灯光下摸着玉坠冰凉的纹路，问：“干什么？”

    周正打了转向灯，笑说：“只是想给你而已。”然后伸手摸了摸他耳边的头发。

    这回，单于一没有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