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前世卫绍（中篇）

    温子明抱着手臂站在门帘子旁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卫绍。方才卫绍在内室中与温含章说的话，他都听见了。此时看着卫绍面上掩盖不住的喜悦，温子明就觉得心塞。

    虽然他也觉得卫绍靠谱才把他引见到温含章面前，可这是两回事啊，他大姐姐平素那么聪明伶俐的人，卫绍不过三言两语就让温含章答应下嫁，平时他大姐姐对着他时可没有那么好说话。

    卫绍得偿所愿，心宽神舒，也不计较温子明刀子般的小眼神了。温含章愿意嫁给他，其中一定有温子明的部分助力。只要一想到这点，卫绍看着未来小舅子就笑出了满脸春风。

    虽然后头还有许多让人头痛的事情，但他得到了温含章的许可，这就是黎明前的曙光。纵使后头磨难重重，卫绍也有信心能够取得伯府老太太的信任，将女儿许配给他。

    此时的卫绍心潮澎湃，整个人像在发光一般，他本来就长得俊，这时更如一块打磨剔透的宝石，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温子明撇了撇嘴，看在卫绍如此喜欢他大姐姐的份上，也不打算刁难他了。只是他这一关好过，他大哥、他亲娘这两关才是真正考验人的。温子明一半怀着担心，一半又暗搓搓地想要看笑话，但出乎温子明意料的，温含章居然自己就把温子贤和张氏给解决了。

    卫绍见着妻子如此给力，心中就像做梦一样欢喜。温含章这般善解人意，他也不能让她在娘家面前被人看低。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卫绍一切按照古礼去做。

    卫绍初初为官，并无多少积蓄，送到伯府的聘礼还是他咬紧牙根凑足了的。温子明见他囊中实在不丰，想要借钱给他，卫绍考虑再三，也只借了足够买一处两进大宅的房钱，他郑重其事地与小舅子立契，约定还款日期。虽然温含章姐弟都觉得这些不过是小钱，但他并不愿意在这上头占人的便宜。

    新婚燕尔，良辰美景，每日醒来都能看到自己喜欢的姑娘在视线范围内，纵使身上还背着小舅子的外债，卫绍也觉得自己这辈子圆满了。

    温含章第一回有情饮水饱的感觉，是在洞房花烛夜后。她手上拿着一条卫绍熬夜编织的一条相思链，看着夫婿眼眶里泛红的血丝，还有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心中有些小小的感动。

    温含章搞定亲娘也没那么容易，张氏觉得她看中了一个没出息的穷翰林，这段日子一直气不顺，便严守门禁，不准卫绍与她见面。卫绍见不到她，只能偷摸着借温子明的手，送一些小巧物件到伯府中，或是一根打磨光滑的木簪，或是一个野趣盎然的花环，说是情之所至，想要与她一同分享。

    这些小招数还蛮讨人喜欢的，至少温含章对他的好感一直在稳步加深中。

    温含章是直到婚嫁之日才再度见到卫绍的。她一看到仍旧笑得温柔甜蜜的卫绍，心中就突然放松了下来。卫绍是个青涩童子鸡，两人的新婚夜过得磕磕绊绊。温含章一结束了肌肤之亲就昏睡过去了，她没想到卫绍睡不着觉，居然起来做手工活。

    卫绍轻咳了一声，突然有些觉得手链送不出手。但他实在没有多余的银两来讨妻子欢喜。

    昨夜他便看到了温含章身上的环佩首饰，样样精致贵重，有些他甚至从未见过。但一场婚事下来，他身上只留了这个月的家用，下个月的开销还要等着下月的俸禄。

    卫绍想对温含章说，等他日后存了钱，他必定会为她置办最好看的金银头面，让她永远不会后悔嫁给他的决定。但他在温含章面前空口许下的诺言已经够多了，一味承诺而不践誓，温含章会不会觉得他过于轻浮。

    温含章就像没看到他的迟疑一般，将手链戴在手上。她皮肤白皙，红白交映之下，更显得那一截手腕娇艳欲滴的好看。

    卫绍看着妻子的欢喜，如释重负，他握着她的手亲了一下，之后他抬头看着笑睨着他的妻子，突然问出了一个问题。

    温含章想了想，道：“被三妹妹看到了。”温晚夏看到好几回她与卫绍在园中偶遇，便以为她背弃未婚夫，爱慕上外男。温晚夏拿捏着这个把柄想要敲诈她。温含章烦不胜烦，也想要借此断了卫绍的心思，才变更了请安路线。

    卫绍问她是不是不愿被他纠缠才不再走那条小路，温含章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全部坦白。

    两人正是浓情蜜意之时，一些美丽的谎言能让生活更顺畅。

    温含章对着夫婿眨了眨眼睛，卫绍便笑了起来。她不知道为何，也想跟着笑，世上最难得的便是真心实意。无论卫绍以后如何，但此时，温含章确实能感受到他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影子。

    因着夫妻感情突飞猛进，卫绍每日办公都极有干劲，一下饷就往家中赶。卫绍不是那等指着妻子嫁妆开销的人，除了如数上缴每月俸禄，为着贴补家用，他还时常争取卖画卖字等润笔外快的机会。卫绍的书法在翰林院里十分出名，就连皇上也时常召他伴驾。

    卫绍后来回想自己的一辈子，才明白他人生的顶点只在他考中传胪后的这一年，一切好事都在这一年中蜂拥而至，而后便急转而下。

    皇上青睐于他，卫绍心中是有数的。他先前在温含章面前许诺过他会勤于进取，求一个封妻荫子的好前程。这会儿更是努力想在皇上面前表现自己。

    可惜明康帝信重他，看似给他加了许多分量，但他在官场上的根基其实极不稳当。温含章也看出了这一点，她不计投入地帮他开拓人脉，打点人情，当他在仕途上能够更进一步之时，温含章突然怀孕了。

    这个孩子来得猝不及防，卫绍初初听到时简直跟被雷劈了一般，但一反应过来便是喜不自胜。

    温含章也很高兴，所谓承上启下，有了孩子，整个人的精神风貌都会变得不一样。因着先前十多年养尊处优打下的良好底子，从孩子初初被诊出到小腹微凸，温含章能吃能睡，一直没有太大感觉。

    胎儿在她肚子里乖巧至极，因着她有孕，又开始对她有了好脸色张氏也说她十分有福气，多少人第一胎都是吐得昏天黑地，温含章却一点害口反应都没有，刷拉一下三个月便过去了。

    官场上许多人情聚会，都是看在伯府的面上才会给卫绍下帖，有些指明了要携妻出席，卫绍若是不想错过这些交际，温含章便不能一直推拒下去。反正怀孕最容易出问题的便是头三个月，温含章在家中养了三个多月，太医也说她胎脉沉稳，胎相极好，温含章自觉身子没有太大的问题，便又开始赴宴走动。

    卫绍心中是不愿她如此操劳的，但他拗不过妻子，只得将需要吃酒的场合全都筛掉，又将太医和岳母的孕期叮嘱时时牢记，温含章一有异样他便如临大敌。这般严格盯守下，温含章又健健康康地过了两个月。

    她怀胎五月后，有一回温含章与张氏一同到道观上香，回来之后卫绍总觉得妻子古里古怪的。他第二回有这样的感觉，是在三皇子的别院里头。

    当时已是寒冬腊月，鹅毛飞雪，三皇子与皇子妃下帖邀请他们夫妇到京郊赏雪。

    卫绍自从进入官场之后，就一直在观察三皇子的动静。究其原因，也是因着那个奇异的梦。梦的时间跨度，在他娶妻的当月便已经结束了。

    但梦里发生的最后一件事，便是三皇子私藏兵械一事在京中败露，京中戒严，宁远侯府老太太因忧惧外孙出事，大病一场后便撒手人寰。卫绍对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会记得如此清楚，是因梦里宁远侯府老太太还未出殡，他的那位庶小姨子就纠缠上他，言语之间颇有些想败坏温含章名声的意思。

    卫绍现下回想起来，总觉得温微柳言语中不尽不实。因此他先前见着温微柳时，便额外多了个心眼关注着她一些，但也并不觉得她像梦中一般疯狂偏执。

    梦里梦外的发展脉络完全不一致，卫绍如今只是把那个梦当成神仙的一个馈赠，有时候会借鉴着做些参考，但并不会完全相信。

    三皇子与皇子妃突然对他们抛出橄榄枝，卫绍是想要顺势而为进行调查的，若是他能借机立一大功，便不用在官场中熬资历才能得到升职的机会。因着此事有些凶险，就算卫绍心怀算计，也并不希望怀孕的温含章牵扯其中。

    可惜在他出行之后，三皇子妃又让人把温含章接了出来。在别院里一看到温含章，卫绍便察觉到有些问题。

    卫绍有心想和温含章说一说这些事情，但他顾忌着妻子有孕在身，不过犹豫了两日，事情就突然爆发了。

    从别院回京不到三日，温子明便在伯府中被火烧至死。温含章听到这个消息后，哀痛至极，许是母体情绪过于激动，温含章平安了七个多月的肚子突然在这时候出了问题。孩子居然有早产的迹象。卫绍不得不把事情咽在肚子里，专心顾着妻子这一边。

    但温子贤却屡屡打着爱惜妹妹的旗号，过府探病，主动亲近于他。

    卫绍不胜其烦。其实温子贤的拉拢之举，自他在京中初显锋芒之后便已经出现了。到了如今，卫绍察觉到温子明的死与他有关，更是不想打草惊蛇，便不露声色地与他周旋着。他只是想要把事情放一放，等到温含章生产过后，再腾出手处理这件事。

    但他没想到，张氏会怀疑他有包庇温子贤之嫌。张氏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先前温含章忍着悲痛安慰她，现下见着女儿有事，她反而强撑着精神过府照顾温含章。

    与此同时，温子明出殡的事也在进行着。

    京城里当时已是有些风声鹤唳。蛇鼠横行，大冬天的居然还有鸟儿迁徙。皇上命钦天监说明情况，但钦天监还没给出答复，就在温子明出殡的当日，先前几日一直在街上乱窜的老鼠突然都消失不见。

    温含章早就被察觉不对的卫绍劝到了京郊。但这场地震还是让温含章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在卫绍的记忆里，那个孩子的出生伴随着一室的血影，让他一想起来就心中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