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你该下地狱

    王室狩猎，预示着社交季的正式开始。

    贵族们纷纷拿出压箱底的精良装备，贵族夫人们也换上最时髦的华服，坐在露台茶桌旁，讨论着八卦。

    如同她们丈夫费尽心思想要站到神出鬼没、擅长狩猎的国王身边去一样，这些浓妆艳抹的女人也试图成为王后的贴心闺蜜。

    丽芙一袭白裙，坐在五颜六色的礼服中间，一脸笑容，却不怎么说话。

    王后是不是心情不好？就有人私下讨论起来，猜测怕不是王室婚姻出现了破裂，又或者小公主的降生带了什么压力。

    就在这风言风语逐渐发酵时，尖叫声响起——一群野猪不知怎么地出现在营地里！

    顿时，场面乱作一团，桌椅翻到，不少贵族女眷昏倒在地，护卫试图驱赶这群意外出现的野兽，在这一片混乱中，王后站起身，冲向她的女儿——负责照料小公主的侍女不省人事，护卫不知所踪。

    她冒着随时可能被野兽袭击的危险，朝她的孩子跑去。假如丽芙雅再花一些时间思考，就会怀疑这一系列事件的凑巧，但此时此刻，作为一个母亲，女儿成为了她唯一在乎的事情。

    她抱起地上的襁褓，颤抖着手，掀开绸布。

    一个陌生婴儿对着她啼哭。

    丽芙愣住，就在此刻，一只被激怒的野猪出现在她背后。没有任何犹豫，野兽立刻朝白裙的女人冲来。

    面临背后威胁的女人却抱着陌生婴儿，一动不动，抬头，直直盯着树林，似乎感到了命运最终的召唤，满脸不可置信。

    有一瞬间，维斯甚至觉得妻子透过层层密林，看见了自己。

    似乎他整个人的灵魂都被妻子的眼神穿透，她问心无愧，而她的丈夫同样问心无愧：为了将国家、将王室从教会操控中解放出来，为了利益，为了他的女儿，王后必须死。

    他几年前就该这样做。

    共度的时光只会让他心软，失去判断。为达到目的，他发誓不惜铲除道路上的任何障碍——包括试图成为自己家人的妻子。

    “最上面那张弓……害死了你的母亲。”国王对女儿解释，“所以我把它藏起来了。”

    ·?·

    伊恩双腿一夹，黑马接收到指令，朝另一匹马猛冲过去；与此同时，对面也起步冲刺。

    两者速度叠加，决定生死胜负，只在一瞬之间。

    很快，两位骑士双双落枪，电光石火间，击中彼此。

    圣光虚盾错开了对面长枪，但冲击仍然给伊恩造成了不少伤害。然而很快，圣殿骑士原地自愈，勒马回身，再次面对他的敌人。

    对面，鹰骑兵的精良盔甲也挡住了伊恩的攻击，雄鹰翅膀扭曲，展现着此前一击的威力。

    两人再次中线对峙，进行下一场冲锋对决。周围士兵默默为他们留出空间。

    情绪高涨的雄马们甩着尾巴，铁蹄刨土，鼻子喷气，等主人一声令下，便再次冲向彼此。

    这次，两人又双双击中对方——双方实力都不容小觑，区别只在于谁更耐久，这一点上，伊恩占有绝对优势。

    果然，第三次对决，对面终于败下阵来。

    体力消耗最终会体现在动作的变形上，这也是为什么骑士需要训练千百次的冲锋与刺击，才能在真实战场上赢得一丝胜利的可能。

    与圣殿骑士毫不偏移的攻击相比，这一次，骑兵队长的握持角度出现了松懈，导致大半攻击偏离对手身体，两匹烈马相对冲锋的叠加力量一下落在他身上。

    黑甲骑士应声落马。

    伊恩收起长枪，减缓黑马速度。失去主人指挥的战马有些仓惶，继续朝前冲，落马的长官左脚还挂在马蹬上，被它在地上拖行。

    伊恩挑开马蹬，让受惊的战马独自离开。

    长枪尖端落在地上骑士的咽喉上方。

    胜负已分。

    一时，周围气氛凝固，士兵们难以想象，自家长官竟会被击败，连生命都掌握在了对方手里，都不知下一步该做何行动。

    然而很快，胜利者收起长枪，没有进一步取对方性命的意思。伊恩扯缰绳，调转马头，越过地上的战败者，向困在笼子里的幼崽走去。

    有士兵想上前阻拦，但地上的长官抬手，制止他们。

    “我输了。”他说。

    对方选择放他一马，此刻再以多欺少，违背决斗结果，实在是践踏骑士精神。

    一个尊敬对手的敌人，理应得到同等尊重。

    他从心底发出一声对于对手的扼腕叹息。

    米特抓挠着笼子，看着走来的人类，几乎要哭出声——说到底，它也只是没成年的幼崽，此番战斗早就让它吓破了胆。

    它的拯救者正准备下马，突然动作一滞，抬头看向自己正前方。

    走进圈套的猎物会有预感吗？

    不过所有的好猎人都知道，要在猎物反应过来前下手。

    猎场的密林中，维斯拉开猎弓，瞄准朝夕相处的妻子，公主的母亲，他的王后。

    塔玛兰的荒漠高处，铁面术士召唤出来的亡灵骑士，举起同一把长弓，张开弓弦，特制箭头在阳光下闪烁着冷硬白光。

    弓弦松开，猎弓发出嗜血的嘶鸣。

    离弦之箭飞速前进，直指它的目标，掠过枝叶和草丛，毫不留情，扎入远处王后的胸口正中。

    白龙鳞片制成的箭头，自未知处而来，击碎了圣光构成的防护盾，在猎物难以相信的眼神中，直直刺入他的胸口，皮甲在利器冲击下宛如纸片。

    历史无时不刻不在重演悲剧，发生在她身上，发生在他身上。

    丽芙雅后仰，摔倒在草地上，长发散开。猎兽弓威力巨大，鲜血瞬间从伤口喷出，染红了她白色的长裙。王后下意识紧抱着陌生婴儿，避免他被野兽伤害。

    下一只箭准确击中了后面野猪，野兽倒下。

    意识到这里发生了什么，尖叫声响彻猎场——王后中箭了！

    在贵族们乱做一团时，国王一脸焦急，策马赶到。

    “丽芙！”他喊道，翻身下马，奔跑几步，跪下抱住妻子。随行护卫拦住了想要上前的其他人们。

    罪魁祸首带着满脸震惊和悲痛，仿佛造成这一切的并非自己。

    垂死的王后仰视自己丈夫。

    聪明如她，怎会理解不了前因后果；唯独是她，看出了枕边人的野心。

    愤怒、绝望、无奈，一连串情绪随着鲜血流出，最终停留在某种诡异的释然上。

    “……我从没想过……交出她。”王后说，“安图雅……也是我的…女儿。”

    “所以呢，亲爱的？”国王轻声问道，“你想让我感到愧疚吗？”

    他不会。王后必须死，哪怕她愿意放弃光明教会的立场，哪怕他已不再讨厌她，甚至有些欣赏这个温婉聪慧的女人。

    他不需要家人，血王座只能容纳一人，为此，连兄弟和长辈都可以利用，连灵魂都可以出卖，在鹰岩城犯下血门惨案也在所不惜。

    只有他能影响安图雅，他要掌控龙血的力量，除此以外，没有第二人能有资格。

    似乎是为了让维斯良心发现，丽芙雅拼尽全力，抓住他领口，将鲜血留在冷酷的猎人身上。

    “她不是武器，维斯……”她告诫，“我以为这么久过去，你能学会爱……”

    “我宽恕你。”圣女说，“但你该下地狱。”

    “别在那里等我。”国王说，看着她慢慢咽气。

    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双眼，逐渐失去色彩。

    王后松开手。

    “永别了，吾爱。”

    他向短暂的柔软时光告别，铁一般的手腕，抱着妻子逐渐冰冷的身躯。

    被击中那瞬间，伊恩放任自己朝后倒去，以减缓冲击造成的伤害。

    迎面一箭的力量，不逊于骑枪冲锋威力。不过他有面对这种情况的经验。

    圣殿骑士忍痛，拔出长箭，准备自愈。

    可这一次，圣光没能缓解疼痛。相反，他觉得胸口几乎要裂开，随即一股血气异样上涌。

    伊恩捂嘴，猛咳几声，有些意外地盯着自己沾满血的手掌。

    「不。」他想，觉得浑身发冷，力量逐渐流失。

    青年用尽最后力气，用枪顶开铁笼栏杆，让小雪豹顺着缝隙爬出。

    「我不想……」

    骑士记起自己不久前对法师的诺言，他真的……不能再让卡厄斯那么伤心了。

    很快，意识模糊起来。

    鹰骑兵长官站在不远处，对突然出现的冷箭并不意外。

    他看着马背上的青年垂下双手，箭和长枪都落在地上。接着，对方身体一歪，从马背上摔落，趴在地上，身下是慢慢扩大的血迹。

    他为这个年轻人感到可惜。看来，铁面术士真正的目标是他。

    长官脱下头盔，露出中年人灰白色的头发。他曾经目睹同一张长弓的威力，那不是普通人能驾驭的远程力量。

    意外死去的王后，和面前血泊里的年轻人，他们都不过是夹在冲突和欲望中的无辜牺牲品。

    而他自己，也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罢了。

    “他死了。”

    长官宣布。他翻过年轻人身体，让他面朝上，好让血流逝得不那么快。对方脸色惨白，双眼紧闭，胸口看不出起伏。

    下一秒，他收回手，险些被一双利齿咬到。

    那只逃出来的小豹子瞪着他们，呲牙弓背，守在青年身边。

    “要解决干净吗？”

    旁边的副官问道，敲敲剑柄，暗示是否要补刀以及结果半兽人幼崽的性命。

    “算了。”长官摇头，“收队，任务结束。”